君珂拼命地仰起头,只觉得此刻心中酸堵,万千心事奔流如潮,都冲进了胸臆深处,翻搅不休,她在那样的疼痛和心酸里微微晃了晃,拼命仰起头,不让纳兰述看见她脸上,滚滚的热流。
“你没错。”她的声音低下来,带着淡淡疲倦,“不是你沉溺私情,是有人在依赖你拖累你,她孤身一人来到这里,内心恐慌而寂寞,抓住你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她明明了解你,知道你恩怨分明,一定会去找她,却还矫情地避而不见,迫使你一步步追索向燕京;她自以为是,一己之力试图抗击整个封建王朝,你担心她的安危,不得不留在燕京试图保护她;她争强好胜,一介女子却要去夺武举状元,树敌无数,你不得不控制尧羽力量围在她身周,;她多管闲事,不知自量地接管云雷军,你不得不借她力量降服那批兵油子;是她始终牵绊着你,绊住了你回归的脚步,而你,你不愿让自己的救命恩人被燕京风云卷没,你不愿你在乎的人倾覆在你眼前,当前的危机和遥远的线索,你选择君珂,合情合理,你不过做了一个男人应该做的事,你没错!”
三字铿锵,一语作结。随即她低下头,给纳兰述看她热泪涟涟的脸,“看清楚,这是她!你只是在为她而负罪,从头到尾,错的是她,是她,是她!”
纳兰述身子向后一仰,定住了。
“纳兰述!”君珂双臂一张,扑在了他的肩头,一口就咬在了他肩上,嚎啕大哭,“谁的错?她的错!纳兰述,你这样子,叫她怎么自处,怎么活!”
眼泪混杂着鲜血,将那一片衣襟染红,君珂不松口,拼命摇撼着纳兰述,在他耳边嘶声大哭,“纳兰述,男人落泪不可耻,我有错,我痛苦,我在哭,你怎么敢不哭?你怎么敢不哭!”
“求求你,哭出来!”
她的嚎啕响彻天地,她的自责切切击心,她拼命摇撼,想要将黑暗深处沉默的那个人唤醒。哭声逼近他耳膜,钻入他的心,干涸天地瞬间下了一场暴雨,三万尺高空,惊雷裂变。
“不!”纳兰述蓦然一声大喊,一反手,抱住了君珂。
“不,不,”他慌乱地摸索着君珂的脸,嘴唇颤抖,眼神里渐渐泛出晶莹,“不,不,你在胡说什么,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君珂!小珂!不是你,不是你……”
君珂向后一挣,一反手拔出长剑,横剑于颈,“纳兰述,如果你还记着那些子虚乌有的错,那就是记着我君珂的罪,我不要这样永生看你痛苦,挣扎在噩梦里走不出,与其那样,不如现在,就让我赎罪!”
长剑一横,明光闪动。
“小珂!”
纳兰述一个猛扑,扑上剑锋,君珂慌忙将剑后撤,锋锐的剑身已经将他手肘割开长长的血口,鲜血迸流,他却毫不理会,赤手抓过长剑,远远往草丛里一扔,死死揽住了君珂的肩。
“小珂,别吓我……别吓我……”他紧紧抱住了她,用力之大,似要将她揉碎揉化,化在自己的血肉肌骨里,他揽着她的腰,将脸埋在她的肩上,微微抽搐,“别……错了的就错了,既然挽不回,往前走便是了,但你不能离开我,不能!”
肩上沉重,渐渐泛起潮湿,君珂侧过头,看见自己的肩上衣物全湿,水迹还在不住慢慢扩大。
她颤了颤,把手轻轻搁在纳兰述的背上,慢慢仰起头来。
热泪又滚了下来,这次是欣喜而充满希望的泪,在月色下光芒流转,璀璨生光。
夜色沉寂,冷月如钩,月光照着孤坟枯草,和枯草间相拥跪坐而泣的男女,一番激越后落定尘埃,他们彼此依靠的姿态温存。
纳兰述剖心发泄,一抒块垒,压抑的疼痛和自责爆发,内心积郁终破,渐渐便安静了下来,君珂也觉得疲倦,这一番狂风暴雨,百里追逐,用尽心思,两人都内外交困,纳兰述自动进入了调息状态,君珂也忍不住合上眼睛。
冬夜无声。
这里,是靠近冀北鲁南交界,一处无名山村后的荒野。
六十里之外,鲁南边境。
一群黑压压的队伍,沉默在夜色里,铁甲光寒,马蹄微踏,冷风里喷着热气,热气凝上刀剑武器,便是一层细细的白霜。
这队伍细看来足有数千人,马良兵精,看那样子似乎是打算去伏击什么人,马衔了软木,蹄包了稻草。
队伍前头,一个纤细的蒙面的人影,伫立马上,沉默遥望着边界的方向,眼神冰冷,眼白泛着淡淡的铁青色。
“将军……”有人策马上前,试探地低唤,“探子来报,那两人落单,您看……”
那人沉默,半晌,没有笑意地笑了笑,仰起头,长吁了一口气,仰起的颈项单薄。
“一年多了,焚心煎熬的日日夜夜。”那人声音平静,细听来却有咬牙切齿的意味,“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想立大功么?想一步登天么?想升官发财么?”那人拨转马头,向着身后部下,笑出雪白的牙齿,长剑一扬,指向一个方向。
“冀北逆贼就在前方,给我,杀了他们!”
一声命令飘荡在夜空里,黑色的军队鬼魅般飘过鲁南大地。
向着,无名荒村的方向。
当先一骑上,蒙面黑披风的骑士,森冷地盯着前方,眼神杀气凛然,仿佛面前正站着她的生死敌,君珂纳兰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