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在屋顶上借着月光,雕得认真;而张瑾从书房回到卧室,看到阿奚送来的那碗安神汤,沉默了很久。
安神汤下面还塞着字条,丫鬟送来时特意塞的,却是阿奚的字迹——“不许熬夜。”
张瑾神色稍霁,淡淡笑了一声。
他按了按发疼的额角,却没有碰那碗药,以免里面有什么不知道的食材,与避孕药药性相克,只是脱去外衫躺在了软榻上,在黑暗中微微闭目。
阿奚到底还是孩子气,只知道对在乎的人好,也从来不记仇,心里也不会藏事。其实他已经快弱冠了,张瑾像他这个年纪的时候,已经很有城府了,别人都怕极了他,背后骂他是皇帝的爪牙。
不,再追溯远一点,张瑾十五岁遇到先帝时,就已经是个很残忍的人了。
当时掖廷的管事诬陷他偷东西,他站在雪地里,即使快被活活打死,也咬紧牙关,不肯认罪。
奴隶就是低贱,就算被打死也没什么可惜。
但他知道自己不能死。
所以在快被打死时,瘦弱的少年猛地爆发力气,一口咬住了管事的手,死都不肯松口。
所有人都过来按住他,而他发狠地咬着,咬得伤口深可见骨,硬生生地咬断了对方的食指,骇得周围的人都不敢上前。
随后一双绣着龙纹的赤靴出现在眼前。
先帝看着那赤脚站在雪地里,满脸血、眼神阴狠的单薄少年,问他:“你就是张瑾?”
少年不答话。
先帝又看向地上断掉的半截手指,说:“你咬掉他半根手指,他依然能轻易杀死你。”
少年冷冷望着先帝,往后退了一步,“奴下次会咬他的脖子。”
如此说着,少年的眼神却犹如要吃人的狼崽子,好像就算是女帝,他也会狠狠地咬她一口。
当年那一幕,张瑾后来做梦时总会梦到,梦里先帝冷冷地俯视着他。
但这一夜,他却梦到了小皇帝。
小皇帝长得有几分像先帝,还小的时候就能看出长大以后的样子,张瑾从十几岁的时候就总是在想:刚硬冰冷如刀锋的女帝,为什么会生出个这么没用、这么娇气的小东西?
他二十多岁,小东西稍微大了点,看着依然很没威胁。
后来她登基了。
看起来还是很没用,连处置个犯错的宫人都不敢下杀手。
上朝时都不吭声,只会悄悄瞄他。
张瑾:“……”
张瑾原本准备了很多对付新帝的手段,后来发现只要让薛兆把她盯着就行了,偶尔能感觉到她变得活泼顽皮了点儿,比如说大闹寻芳楼,把谢安韫诱到龙床上。
薛兆告状的次数也明显上涨了。
这小皇帝已经在谋算着亲政了,但是她用的办法一次比一次古怪,张瑾原以为她折腾不到哪去,完全没想到她这么荒唐。
荒唐。
荒唐得他想掐死她。
若是政治敌手,再强大也无法令他愤怒失态,偏偏她就能恰到好处地往他的心窝子上扎刀。
屋内寂静,灯影将熄。
张瑾闭目养神,渐渐睡了过去,梦里却还在反复回闪那一夜的荒唐,她被他抓着手腕按在地上,他的手掌碰过的地方都是血。
“你把朕从椅子上拖到地上时,就像一只发情的公狗。”
带着嘲讽的声音猛地将他拉醒过来。
张瑾睁开眼睛。
他霍然坐起身,黑夜中冷的双眸带着恼羞成怒的冷,太阳穴胀痛,清醒得完全无法入眠。
最终,他在黑暗中摸索到书桌前,把那碗阿奚给他的、已经凉透的安神汤一饮而尽。
……
【张瑾爱情—20】
姜青姝:“……”
又来了。
姜青姝已经是第无数次看到张瑾的数值波动,几天了,还没消停。
他涨涨跌跌,起伏不定。
时而猛涨五十,时而猛跌六十。
精神状态看起来不太好的样子。
不就是破个处(伪)吗,这人的贞洁观这么强的吗?就当是打了个炮,没必要时时刻刻都在对她爱恨交织吧?
【尚书左仆射张瑾深夜梦到女帝,猛然惊醒,无法入眠,喝下了弟弟张瑜送的安神汤。】
做梦都是她。
好像她是穿上裤子就翻脸的渣男一样。
此外,姜青姝还通过实时,看到他回家去喝避孕药了,当时她正在陪君后用膳,看见那条实时时险些噎着。
怎么说呢。
有点解气。
让他狂,他也有今天。
但,避孕药也不是百分百就能解决的,比如君后肯定也喝过,但他还是中奖了,姜青姝估摸着,张瑾还是会一直忧心这件事。
第78章 忍1
姜青姝刷完了张瑾的动态,又去观察别人。
因王家已经走到了末路,最近整个朝廷内外都很热闹,这千丝万缕的利益纠缠啊,有的已经经营了数十年之久,一旦崩塌,就需要有数不清的善后。
一旦引火上身,就是万劫不复。
自作聪明的,自以为找个靠山、或是灭口知情人,就能保全自己;再聪明一点儿的,主动写折子认罪,态度诚恳点,愿意检举旁人将功折罪,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但,王钧失踪了。
王钧其实才算是驸马案定案的关键证人,不过既然人已经绞死了,这个关键证人不要也罢。
“必要时刻,必要手段,若事事追求流程正义,则会便宜了那些企图钻流程漏洞的人。”她下令绞杀王铮之时,对秋月是这样说的。
秋月对王铮的印象不深刻,她只想起婚宴上那个站在嘉乐公主身边的驸马,看着还算一表人才。
前几天还活生生的人,赐死也就是一瞬间的事。
姜青姝让秋月安排驸马的后事,继续软禁嘉乐,且将嘉乐的两个孩子接到宫中来,让他们陪伴母亲,权当安慰。至于嘉乐得知驸马死讯会如何痛苦悲伤,姜青姝并没有别的表示,只下令收缴一切利器,不许嘉乐自戕。
此外,姜青姝其实知道王钧去了哪。
——在谢安韫手里。
她也不指望能把王钧要回来了,因为谢安韫好像被惹急了,全尸都没打算给她留。
【兵部尚书谢安韫和左监门卫大将军姚启发生冲突,谢安韫被强行拦下,在宫门口站了一夜。】
【兵部尚书谢安韫得知当晚见女帝的人居然张瑾,惊怒交加,难以置信。】
【兵部尚书谢安韫一想到女帝和张瑾的事,嫉妒和愤怒在心里燃烧,于是亲自折磨王钧,命人剜了他的眼睛,剁了一双手。】
谢安韫这厮是真狠。
所有人都披着道貌岸然的面具,只有他刀刀见血,从不手软。
【谢安韫把王钧喂了野狗,站在高处一边擦拭手上的血,一边冷眼看着对方断气,面无表情转身上朝】
早朝时分,天色阴沉晦暗。
两侧禁卫持刀而立,一排排宫灯悬于玉阶之上的殿檐下,映出金漆雕龙玉柱,肃穆威严。
文武官员皆立于宣政殿外候朝,等候内官传唤,依次踏入阁门。
近日朝中人心惶惶,除了那些不站队、职位清闲、平时捞不到什么好处的官员以外,几乎人人自危,每日都有被停职押入刑部待审的官员,动静之大,便是先帝之时也少见。
趁着早朝还没开始,百官便忍不住凑在一起窃窃私语,有人捶胸叹息,有人不动声色,还有人暗中观察着张相等人的神色。
张瑾手持玉笏,垂袖而立,十二銙环于腰间,淡紫官服上仙鹤绣纹栩栩如生,衬出挺拔如松、冷峻孤傲的身形。
便是往常,张相性情傲慢,也不爱与人闲聊。
更无人敢上前与之攀谈。
而这几日,他神色冰冷,在朝中手段狠戾,每次早朝都会拿人开刀,令人无端生惧,于是更无人敢上前触这个霉头了。
张瑾正在思索那避孕药的事。
突然一道冰凉低沉的声音从背后响起,夹杂着几丝嘲讽。
“张大人这几日应该很愉快吧。”
张瑾转身。
男人负手走过来,狭长的凤目微微眯着,薄唇轻挑,笑容中却满是冰冷嘲意。
是谢安韫。
谢安韫刚刚杀了个人,又看到张瑾,一时心头火起,禁不住出声嘲弄。
张瑾抬眼看了他一眼,不欲与此人多说废话,又冷淡欲转身,就听到谢安韫紧接着压低声音,冷笑着说了句:“世人皆说张相寡情禁欲,如今看来,也只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罢了。”
张瑾一顿。
他眉头紧紧皱起,眸色骤冷,平声道:“谢尚书,慎言。”
“你我都心知肚明,装什么装?”
谢安韫又凑近一步,迎着对方冰冷审视的目光,笑了笑,笑容里却带着一丝不甘的狠意,咬牙切齿道:“张大人藏得可真深,平时可是半点都看不出来,现在趁虚而入得逞了,应该很得意吧?”
张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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