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新年, 正元帝追封卫敬禹为“卫王”的旨意终于从皇城传到了业州, 同时赏赐的还有金银绢帛, 又把卫王庙后的土地都算作祭田。
这个封号单只是给卫敬禹的, 连卫璧也再加封赏, 已是超一品的国公, 累加封号, 只这两样都不能传之后人。
传旨太监身后带着仪仗,敲锣打鼓到了卫王庙前,对着雕像宣读圣旨, 庙中卫王已经身着紫色蟒袍,肩过金龙臂露金甲,一手握书卷写孙武二字, 一手青光宝剑, 若无旨意,算是僭越。
可塑像是在御笔亲笔“卫王庙”后才重又雕塑供奉的, 原来那一尊挪到芙蓉阁中与曲夫像摆在一起, 细究也不能算错, 何况民间供奉实难说清, 连皇帝都已经认下了, 太监看过一眼,拉开明皇绸卷, 大声宣读起来。
正元帝大加褒扬卫敬禹在业州一战中的功劳,给他的谥号中添忠义二字, 封他为卫王, 赐“浩气长存”匾额一块,以庙宇香火福泽一方百姓,业州当地减免三年赋税。
卫敬尧代替兄长接旨谢恩,寺庙中本就香火鼎盛,听见传旨免去交赋三年,都跪下来对着西边磕头谢恩,一个领头喊了万岁,余下的个个都跟着下拜喊万岁。
在庙前颁旨,又往卫家去赏赐金银绢帛,传旨太监倒是卫家的熟人千里迢迢跑了一趟,接待他住
下,奉上金银,宋太监还给卫善带了卫敬容的信来,收里拿得厚,面上笑意便浓:“娘娘在宫里还时常念叨着公主,盼着公主回去,大节里还在仙居殿前结彩挂灯呢。”
不因为卫善不在,仙居殿便冷冷清清,素筝必是要把整个宫里都收拾起来,她是卫敬容宫中调理出来的人,这些小事不必吩咐,也做得极好。
卫善又发下厚赏去,把家里预备下的吃食衣裳让宋太监带回宫中去,宋太监团了手倾了身:“这一路来都听见公主的美名,回去报给皇后娘娘,也少不了我的赏。”
他说的倒是实话,如今卫敬容怀了身孕,秦昰又封了雍王,卫家又有这样的恩泽,比原来又不相同,这一路听见美名也确有其事。
里头十有八九全是吹嘘,永安公主办了两桩好事,余下县里倒给她添了许多,有说公主美貌似仙人,也有人说公主心善如菩萨,还有人说官船一停便香风十里。
香确是香的,公主大辇车轿都要熏香,木料里头就得揉上香料,可香传十里,闻过百病不侵便是胡说了,只传得越多就越真,声名日隆,倒真把她当菩萨来看待。
业州本地是卫王的声名带起了卫家一家,出了业州那便是卫善的名头更响,等到《大业英雄志》再传得远些,把两样名声合在一处,可不比袁礼贤骑青牛遇名主的故事更能说得响些。
卫善心知这是有意宣扬,她做了一半,林先生做了一半,听宋太监口灿莲花,笑盈盈同他道谢:“我有这些虚名,也是下面人看着姑父的面子。”
跟着便问宫中事,宋太监出来时旨意已定,他捡了几样卫善最关切的来说,一是皇后娘娘二月里要生下小皇子,二是太子殿下二月底娶正妃。
卫善笑一笑,说生下小皇子自然是好听的吉祥话,可她依旧答道:“姑姑几回同我说要生个公主,儿女双全才是好。”这个孩子上辈子不曾有过,越是日子离是近她就越是惴惴,急着赶回去,业州有林先生在,倒能周全,就不知要用什么法子留下小叔,叫他别到京城里去淌混水。
宋太监自不信这话,徐淑妃都生了一个儿子,皇后娘娘这胎,自然也添个儿子更好,却依旧恭贺一番,夜里还有卫平请酒席一桌,歇过两日重又出发回京。
满船来的,也满船回去,冻羊冻鹿自不必说,业州离北边近,各色皮毛料子装了许多,人参高丽参也都送给卫敬容,让她开春好赏人用。
贵重的有各色花缎绫罗宝石珠玉,家常的有小菜鱼鲊,装船送回宫中,又托宋太监带了信,告诉卫敬容二月里必到京都,要守着姑姑生下弟妹来。
卫敬容接信一算,卫善必已经在路上了,又急又笑:“这个孩子,连年节也不过安稳。”她说这话时,徐淑妃正抱着儿子在丹凤宫的罗床榻上玩,虽未有封号,却已经起了名字,这个名字是徐淑妃自己挑了,央求卫敬容进言给正元帝。
正元帝一看便点头应允,御笔圈了出来,赐名“晏”,宫里都叫五殿下,不称小殿下,便是等着卫敬容这一胎得男。
秦晏正是好动的时候,身子壮实,人圆滚滚的,人躺在床上,蹬着一条腿儿慢慢挪,流了一床口水,看见卫敬容看信,眼睛亮晶晶的,伸出手来咿呀,要抓那信纸。
徐淑妃捏着儿子的手脚:“这是公主心里记挂姐姐,养儿到大,盼的可不就是这么点儿孝顺了。”
秦显才刚送了果食盒子来,太子难得心细,卫敬容正高兴,又接到卫善的信,脸上笑意越深,也伸手捏着小婴儿的脚:“我们晏儿往后也得这样孝顺你亲娘。”
徐淑妃心中感念,背着人也不再称卫敬容作娘娘,拿她当姐姐看待,这会儿虽不能说败兴的话,可也还是要说:“陛下这些日子,只传召宓才人宓宝林两位,姐姐要不要再提一提宓宝林的份位。”
卫敬容拿了一个波浪鼓摇晃,秦晏两只眼睛溜溜的跟着转动,一张嘴口水又顺着嘴角流下来,卫敬容抽了帕子替他擦拭,口里“哦哦”出声哄他,漫不经心道:“后宫提位,要么有才有德,有么生育有功,这两位一样都无,怎么能因宠爱就得份位。”
这两位有才是称不上了,有德更让徐澜清面红,阖宫皆知,两姐妹是一道侍候着皇上的,也不过无人去戳皇帝的面皮罢了,至于生育,两人暂时还无孕,往后如何还不好说,哪个先有了孕,哪一个就先提份位。
徐淑妃提上一句,知道卫敬容心中有底,也依旧还要说:“两人宫中赏赐不曾断过,同是双生姐妹,地位一高一低,难免要生不平之意,何况……何况陛下喜欢两人一道伴驾……姐姐将要生产,别为这些小事伤了神。”
卫敬容看她一眼,对她一笑,她看正元帝倒是很明白,两人一个份位便能同居一处,不必再多召见一个,把这桩小事替正元帝办了,他心里自然满意。
旁的不论,宓宝林宓才人宫中赏赐就不曾断过,这些日子,正元帝连符美人封美人处也少去,珠镜殿倒是去了好几回,听说曾文涉同齐王正在修书,预备献给正元帝当年明岁万寿节的献礼。
徐淑妃想的这些,卫敬容自然明白,她们二人说话,手上摇鼓声不断,竟把秦晏摇睡着了,说完这两句,再低头看,他流着口水,眼睛半眯,睡了过去。
卫敬容一下被他惹笑了,肚里孩子踢她一脚,徐淑妃伸手就摸到肚皮上,知道她是真心要个女儿的,笑道:“踢也踢得这么秀气了。”
卫敬容捏了个酸梅吃着,含在嘴里酸得舒爽,也不再提那话,心里明白这事儿她不办,正元帝是绝没有脸在她跟前提的。
他要脸面,对着这些小妃嫔不必顾及,对着她却不能不顾及,他没脸要求这两位一道伴驾在侧,卫敬容也绝不肯随意就顺了他的心。
徐淑妃不再提宓宝林二位,宓宝林比起姐姐宓才人来更得正元帝的喜爱,跟杨云翘倒是一个样子的,胸脯浑圆腰肢纤细,可神情却天真娇憨,杨家送美自来拿捏得准,时日还短,两人还不敢骄纵,等到要东西的那一天,离失宠也就不远了。
卫敬容算着日子等卫善回宫来,人还没来,仙居殿里已经被赏赐给塞满了,换了新地衣地毡,帐子摆设都换了冬天的,又催促尚衣局留下人手专给卫善赶制宫装,预备给她上巳节里穿。
素筝落琼几个都盼了大半年,只等着卫善回来,把那琉璃灯座一个个擦拭干净,夜明珠重又取出来,插上香花,倒似从未离宫的模样。
长安殿里送来一幅座屏,是碧微手绣的,绣的是孔雀图,用的全是孔雀尾羽,摆在屋中富丽炫目,落琼挑了一付石竹屏作回礼,被素筝换成桃花桃实:“长宁公主将要除服,又正逢好事,拿这东西讨个好口彩罢。”
卫善人还未回宫,仙居殿便人来人往门庭若市,长安殿离得不远,炊雪看见叹息一声:“要是公主早些回来,倒能替咱们公主美言几句。”
姜碧微坐在窗前临字,心知她们说的是卫善能为自己说些好话,皇后娘娘许就肯替她出头,闻言头也不抬,轻声道:“这话往后绝不许再提。”跟着又望向窗外,看见海棠树上系着的满树绢花,秦显派小禄子才送来没几日,让她好开着窗就能见些鲜亮颜色。
她搁下笔在山水笔架上,忽的道:“那块皮子叫尚衣局别做斗蓬了,给我做张褥子来,夜里太凉,正好枕头睡。”
宫中换过桃符饮过屠苏,卫敬容身子日见沉重,卫善的船也从业州出发,隔得十日一次信报,急往皇城来,二月一日中和节那天,回到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