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蕊坐在位上,听着这些谦逊退让之词,只盼望着赶紧换个话题。
可她却不知,如此年纪轻轻的一品诰命,又曾有那舆论谣言在身,今日首次光明正大的出席宫宴,再加上那绝世容颜,本就是万众瞩目。
“今日太皇太后六十大寿,臣特地派人去东海之地寻了这可夜明珠,愿太皇太后松龄长岁月,皤桃捧日三千岁!*”
忽有安阳侯提及寿礼,终于不再谈论自己,奚蕊松了一口气,跟着那送礼动静瞧去。
只见一成年男子拳头大小的乳白夜明珠被呈了上来,其中还流转着似金似银的流光,就此一眼便知并非凡品。
满殿哗然喧闹,纷纷议论着此珠罕见。
安阳侯还在继续说着什么,奚蕊倒也没在意,不过是多看了两眼那夜明珠,暗自感叹了番确实精致,视线越过安阳侯,便见着了坐在身后的江予沐。
奚蕊眸中微亮,挺直了身子恰巧见她也抬了头,二人的目光隔着半个大殿在半空中交织一瞬,然后相视一笑。
刚想移开视线,却瞥见她身侧男子。
安阳侯世子,萧凌。
想起先前想要打听过此人,奚蕊默了默,复又将眸转向他打量半响。
男子白衣儒雅,金冠束发,含情桃花眼尾微微上挑。
同祁朔的冷冽淡然相反,这人分明是芝兰玉树的容颜,可不知是错觉还是如何,奚蕊总觉得他身上隐隐含着一股淡淡的阴戾。
似是感受到她的视线,萧凌骤然抬眸,直直射来的视线宛若刀刃,奚蕊蓦地一惊,立马转过了头。
手指不自觉地抚上加快跳动的胸腔,心有余悸。
祁朔察觉了她的动作,瞳仁微动,随即对上了那方萧凌似笑非笑的眸。
萧凌捻起案前酒杯,微勾着唇对他举了举,也不管他如何反应,而后一饮而尽。
奚蕊深呼吸几口,总觉方才那眼神骇人得紧,刚好遇上宫人呈上又一波糕点,正是她前几日在府中做过的酥山。
手指执起桌案汤匙,轻舀了一点含入口中,甜而不腻且带着乳香的味道蔓延在唇舌之间,眉梢微扬,尝到甜食的愉悦将刚刚那一眼惊悸逐渐平复下去。
“夫君。”她借着食用糕点之际以袖掩面,压低声音朝身旁叫了一声。
“妾身见那安阳侯世子果真是个温润君子模样。”
祁朔淡瞥她一眼,未语。
奚蕊抿抿唇,脑中思索着如何才能从他口中套些话。
“......他待女子该是十分怜香惜玉吧?”
“不熟。”
“......”
这次倒是答得十分迅速。
见问不出什么,又看他莫名紧绷的唇角,奚蕊有些迷惑不解,手臂举得也有些酸了,干脆放下,恢复那端正姿态。
忽地大殿之中传来阵阵丝竹之音,紧接着便是一群衣着仙气的女子踏着微步从殿外舞入。
柱梁上霎时撒下条条绸缎,那群女子身轻如燕,细腕缠绕,如翻飞蝴蝶翩翩起舞。
舞毕,殿内骤然安静,随即响起阵阵掌声。
奚蕊收回视线,敛下的眸中划过喜色,唇角弯起满意的微笑。
不愧是她不日前亲自去教坊司选的一支舞,实在是绰约多姿,鸾回凤翥。
“此舞美则美矣,可臣却总觉缺了什么神韵。”
不知何人突然出声,奚蕊正欲执起茶盏的手指微顿,柳眉不可抑制般蹙起,继而又听到那人继续言。
“许是上元灯宴见了国公夫人一舞倾城,这些凡物便入不了眼了哈哈哈......”
“......”
别扯上她,好好过寿宴不行吗?
奚蕊太阳穴猛跳几下,不待想出什么好法子转移话题,就又有几位官员上赶着附和起来。
“不知有生之年还能否有机会再见夫人——”那官员正说得起劲,忽地一道凌厉视线穿过大殿直逼他身,他倏地对上那鹰隼般的厉眸,喏动半响嘴唇,额角后背皆覆了层冷汗。
身边刚刚还在起哄的同僚先是疑惑他的反应,待察觉后无一不觉骇然。
倒是差点忘了这辅国公祁朔可不仅仅只是世爵贵族,他们竟然还敢这般公然调侃他的夫人……
寒气蓦地覆上心头,诸人一时凝固难语。
好在有一人还算机灵,压下心底恐惧,连忙补救呵斥道:“国公夫人如今可是一品诰命,你怕是昏了头还想见夫人舞姿?!”
那开头的官员被猛地骂醒,当下连连点头,又执起衣袖擦了擦冷汗:“是是是,是微臣失言,失言......”
祁朔弯起诡谲弧度的唇角轻扯,随后不动声色敛下眼帘,那方诸人才觉威压稍减。
奚蕊愣愣地看着这局面不过在转瞬间颠覆,危机骤离,可身边男子甚至连一句话都没说。
原本欢快轻松的氛围因这一插曲而凝固,裴云昭有些无奈地拧了拧眉心。
季北庭环视四周,又垂眸轻笑出口:“诸位大人莫要惶恐,祁公爷也并非什么小气之人。”
众人:“.…..”
“那日夫人一舞臣也觉得颇为惊艳,若臣没记错,当晚安阳世子妃的琴技也是悦耳动听,扣人心弦。”
这便是在给台阶了。
太皇太后见状远远打量了一番坐在后方的江予沐,问道:“听闻蕊蕊同安阳世子妃还是闺中密友,可有此事?”
奚蕊颔首,也跟着看了眼江予沐道:“回太皇太后,臣妇与安阳世子妃确实自幼相识。”
太皇太后点点头,笑了笑:“少年人的闺中之情委实难得,哀家见这两个孩子都生得这般韶颜稚齿,便赐予两只玉如意,讨个好彩头,皇帝觉得如何?”
裴云昭弯唇:“自然是极好。”
一番动静就这样平息,奚蕊同江予沐一起谢了赏,这一页才算揭了过去。
......
“那丞相之子似乎很是记得你。”修长指尖轻捻酒杯,萧凌上挑的桃花眼底意味不明。
江予沐睫毛微颤,眼眸接连闪烁了几下:“妾身蒲柳之姿,不过是巧合罢了。”
“哦?”他眉尾稍扬,拖长的尾音慵懒至极,忽而眯眼,“可我却觉得我们予沐在我不知道的地方似乎很讨人喜欢?”
江予沐扯了扯唇角:“世子多虑。”
萧凌见她这般惶惶的模样也没再多言,只是哼笑了一声,复而移开目光。
感受到视线偏移,江予沐暗自松了一口气,余光却不经意瞥到了宴席更尾处的江父。
她眉头蹙了蹙,随即很快转头,却引得那方江父的眼底火气更甚。
这个臭丫头自那日回了府后便只送了一次银子来,后来不论如何遣人警示皆是再没见过人影。
简直气煞他也!
思及此,江父对身后随从招了招手,又附耳低语几句,便让随从离了殿。
......
金漆雕龙宝座之下依旧歌舞升平,红色柱梁上雕刻着栩栩如生的盘旋金龙,下方来往着官员各含心思的谄媚,以及嫔妃借机的阿谀。
奚蕊已然觉得无趣困倦,却依旧强撑着精神挂着一抹僵硬的微笑。
林知眠作为众妃之首位于裴云昭下侧,在她左手边的梅妃早已按耐不住。
她理了理鬓发,红唇弯起,瞳仁氤氲生波,声音轻软如水:“陛下,臣妾听闻方才太皇太后所言,这少年人的情分,倒是想起一件十分艳羡之事。”
裴云昭随意扫视了她,有些不耐道:“何事?”
见他搭了话,梅妃心下雀跃,说起话来愈发娇柔:“陛下,臣妾很久之前听说娴贵妃姐姐幼时同祁国公一道在国子监研读,这国子监可不是女子能去之地,臣妾对姐姐可是好生敬佩呢。”
她又抬起指尖,睫毛扑簌,长长的护甲撩过耳际:“据说那时的姐姐和祁国公十分交好,便如方才太皇太后所言,这少年人的情分,臣妾可不是艳羡得紧?”
闻言奚蕊下意识看向身侧祁朔,倒不是以为他真的和林知眠有什么,只是觉得这梅妃的意图委实有些明显了。
林知眠一如既往地浅笑吟吟,丝毫没有被影响的失态。
她弯着眼尾,眼神望去的方向却是裴云昭:“妹妹提起这个,臣妾便想到了当年同陛下一道在国子监时的模样,那时臣妾第一眼见到陛下。便觉陛下博学多才,天人之姿,确实同妹妹所说,少年人的情分,实在难得可贵。”
梅妃没想到林知眠会这般颠倒她的话,当下气得脸都红了,深喘了几口气,又顾及着在裴云昭还在此处,可那面容的笑意早就比哭还难看。
不知想到什么,她忽地转头看向奚蕊,平复心口愤懑后,缓声笑道:“也亏国公夫人生得副好相貌,不然也难压这少时情分。”
这话便说得十分直白难听了。
不知何时那绕梁音旋已然停下,此时的大殿静若无声,道道视线落在奚蕊身上,就连太皇太后都忍不住蹙了眉。
这个梅妃当真是目中无人得紧。
她刚想开口,便有一女子声音出口接下。
“娘娘若是貌美的话,也该是个倾城女子。”
骤然而起的轻柔婉转之声响起,如同潺潺流水淌过众人心间。
奚蕊继续笑了笑,微弯的唇角边凹陷的梨涡显得她愈发无辜动人。
“如此这般,娘娘也不会有压不住少时情分这等困惑了。”
一语落,坐在下首的季北庭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方才的沉寂骤然被他打破,林知眠也朝奚蕊看来,继而轻扬起手帕掩唇而笑。
偏生奚蕊本人还是天真无邪的模样,她歪了歪头,抬眸瞧祁朔,又问了句:“夫君觉得妾身说得对吗?”
祁朔敛眸,对上她闪动微光的瞳孔。
沉吟片刻,淡声道:“夫人不必貌美,也是夫人。”
他的声音不大,却仿若巨石入潭惊起巨波翻转。
奚蕊本是想噎那梅妃,只要他顺着她的话说便好,却不想会得此回答,霎时间竟愣得不知如何回答。
那边的梅妃早已气极,她剧烈起伏着胸口,又佯装娇弱地对裴云昭道:“陛下,臣妾......”
裴云昭眼底闪过一丝厌恶,不等她说完下面的话便厌烦地摆了摆手:“梅妃今日累了,来人,送她回宫。”
“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