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西风透林, 寒水烟茫,红蓼枝瘦,帘下灯火温润, 宵静墨香,良人如玉。
“擦干净了吗?”她催促他,觉得自己的脸和耳根好像有点发烧。
“嗯,差不多了, 不过还得用水好好洗洗。”他收回了手, “还有要写的吗?”
“上回您在承恩伯家诗会上写的那首诗,您也写下来吧。”
闻若青皱眉,“当时随便写的,哪还记得住?”
“我记得, ”她笑道, “我念,您写。红叶沾衫半肩秋……您看我做什么,快写呀!”
他写完几句,转过脸来。
“这十几日, 怎么没见你早间去外院找我?”
“我……没什么事需要去问六爷的呀。”
“没事就不能来找我吗?那天早上不也没什么事。”
“那天不是去问六爷做衣服的事么?”
“那也叫事?”
“那不是事是什么?有事去都被您说鬼鬼祟祟, 没事还不知道您要怎么说我。”
“……”
他语塞, 只好清了清嗓子, 转头去看自己写了一半的诗稿。
“后头几句呢?”
“寄雅怀幽笙歌尽, 花间石上醉意留。开怀纵笔斗灵机, 妙语真言论不休。”
他刷刷两下写完了,“还有要写的吗?”
“暂时没有了, 如果又有裱坏的, 再找您写过。”她满意地起了身, 把那几副字整理好, 摊在书案上用镇纸压住。
她的衣角划过他的手背,腰间垂下的丝涤在他眼前轻轻荡悠着。
他盯着她的身影瞧。
真是的,不挺能的吗?昨晚去了他的书房,居然老老实实地很快走了,还亏他给了她那么长时间来找理由,她竟然都不知道好好利用一下。
“六爷要歇了么?”
“什么?”
“夜已深了,您早点歇息吧。”
“哦,我再看会儿兵书,你先休息吧。”
“那我就过去了。”
“好,你去吧。”
话说完了,人却还没走,他也没催她。
夜风突盛,碰地一声刮开半掩的窗棱,风起纸飞,桌上的几张纸卷了起来,呼啦啦地乱作一团。
尹沉壁如梦初醒,自觉很不好意思,忙转身走了。
闻若青收拾好了桌上的纸,这才发现人已经不见了。
……就这么跑掉了?招呼都不打一个?溜得挺快嘛!
次日平宁侯曾家开菊宴,请了闻府一家子女眷过去做客。
谢霜一大清早便赶来了长桦院,看着秦妈妈替尹沉壁梳了头,又问她准备穿什么衣服。
绣工坊的衣服已经送来了,尹沉壁挑了一件天水碧的素色袄子和同色暗花湘裙,外罩一件碧色滚边勾丝的月白对襟褙子,褙子上用银丝线绣着零星竹叶,整体淡雅清幽,谢霜看了也没反对,点了头先出去了。
秦妈妈在旁左看右看,也微露了笑脸:“少夫人近来气色不错,肤色也白了些,这么穿倒是挑不出错来。”
闻老太君今日称了病不去,二房也只有花氏带着两个女儿来了,少顷闻府女眷便拥簇着江氏和花氏出了门,登车往平宁侯府而来。
下了车闻思齐姐妹被引去了侯府花园,看见几位相熟的小姐妹已经在花园边上的望月亭内坐着了。
说是赏菊宴,其实也就是借个场合来给适龄的青年男女一个相互认识熟悉的机会,尤其曾小姐已到了说亲的年龄,上回又错过了闻家的亲事,曾夫人心里暗暗着急,这次便广下邀帖,不一会儿宾客络绎光临曾府,曾夫人忙得脚不沾地,脸上笑容都明艳了几分。
侯府花园占地广阔,园中有一汪碧波潋滟的湖泊,方圆十多亩左右,湖边耸立着几块峥嵘嶙峋的太湖石,太湖石左边是一溜儿的长亭,倚岸靠水,雕栏画梁中摆着数张方几,已坐着不少望景闲谈的世家子弟,京中颇有盛名的几位青年公子都在其中。
太湖石右边则是八角飞檐的望月亭,多位姑娘在此闲坐,一时都不太好意思往长亭那边去,只在望月亭内品茗说笑,或是站在花荫柳下看花钓鱼。
曾慧今日着意打扮了一番,很是楚楚动人,她拉着闻思齐的手,笑语晏晏,“你六嫂可大好了?”
“什么大好了?”闻思齐没听明白。
曾慧拿扇子挡着半边脸,低声道:“怎么你不知道?半个多月前你六哥不是当街抽了你六嫂么?”
“你说什么?我六哥当街抽的人是我六嫂?”闻思齐的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
“是呀,那天我正好在漱玉楼,看见你六嫂本在对面茶楼上看热闹,没一会儿就下了楼撞到你六哥面前,就……被他抽了一鞭子。”
闻思齐狐疑:“我怎么一点风声都没听到?我六嫂看样子根本不像被打了呀?”
曾慧掩口轻笑:“我可是看得清清楚楚,也没告诉别人,就告诉了你……想来你六嫂可能觉得羞于出口,所以都瞒着你们。也是,自己跑去看热闹结果却挨了一鞭子,换了谁都不好意思说。”
闻思齐想的却是另外一回事:他六哥的臂力她是知道的,一鞭子下去抽死人都有可能,就算没用全力也够人受的,她六嫂不声不响的完全看不出受过伤的样子,这也实在是……太厉害了!
曾慧跟她说了几句,便去招呼新来的几位小姐,不一会儿曾府的丫头端了几盘子五颜六色的菊花过来,姑娘们又忙着相互簪菊,一时莺声燕语闹作一堆,引得那边长亭内的青年子弟们心痒痒的朝这边张望。
太太夫人们聚在花园另一边的水阁里,大家看着那边小姐们簪了菊,终于迟迟疑疑羞羞怯怯地去了长亭,话题就不由转到了这些儿女们的亲事上头来。
京中众位贵夫人的消息自然很灵通,不一会儿有人说到怀阳王回京挑选继室的事儿,几位家中有待嫁姑娘的夫人都不免发了愁。
怀阳王尽管位高权重,富甲一方,但他本人恶名在外,又兼一向有寻芳问柳的习惯,心疼女儿的人家都不愿把自家小姐往火坑里推。
未几便有几位夫人问起江氏闻家三房的小儿子闻若蓝,江氏心中猛得回过味来,想起了自己娘家还有两个待嫁的姑娘,因此也就淡淡地道:“蓝哥儿的事我也不清楚,得回去问过他母亲才知道。”
闻若蓝现虽领着个闲职,毕竟人品才干都是很出色的,肥水不流外人田,这事儿可得好好跟她娘家嫂子商议商议。
她眼光一扫,就见她娘家嫂子项氏坐在几步开外,朝她心照不宣地使了个眼色。
花氏想到自己的两个女儿,也有些坐立不安,本来闻家是不用担心和怀阳王结亲的,但看这些夫人的架势,很有可能不错的年轻人都被抢完了,她这么一寻思,就很想冲进凉亭里把那些青年才俊抓到跟前来好好瞧一瞧。闻思源去年已及笄,虽有不少上门提亲的,但她都觉得不甚满意,闻思明只比她姐姐小一岁,也到了该说亲的年龄。
永昌侯陈夫人和康宁伯赵夫人也在座,她两家虽没有要嫁的女儿,但永昌侯世子和康宁伯家的嫡次子都没娶亲,这时自然也被众位夫人围着问长问短。
招人眼热的还有内阁首辅的长子杨映春,吏部尚书的长子李重,兵部尚书的长子吕霁,伍将军的次子伍泊明,这几位今日都来了,水阁里的夫人们都巴不得自己长了千里眼,好将凉亭内这几个出身显赫,听闻又是品貌端正的青年看个清楚。
尹沉壁在水阁里坐了一会儿,正兴味盎然地听着众位夫人议论自家儿女们的亲事,就看到崔老夫人领着顾蕊进来了。
她喜出望外,赶紧上前携了顾蕊的手,两姐妹多日不见,自是亲热无比。
两人各自禀过长辈,相携出了花厅,沿着水岸边菊花吐艳的碎石小路徐徐而行。
放眼望去,四周皆是芳浓锦绣,曲水碧波,二人赏看片刻,到岸边一座小小的四角亭内坐下。
“妹妹近日一切可好?”
顾蕊想了想,把崔岚总是把崔瑾从她身边支开一事说了。
尹沉壁深感意外,却也无计可施,只得安慰了她几句。
顾蕊道:“如今我只能尽量想办法让文宣向着我,可是这般长久下去,终免不了生隙,我现在能忍,总不能忍一辈子呀!”
尹沉壁深以为然,她思忖片刻,道:“这样下去确实不行,不如我跟六爷说说,让他去跟崔爷好好谈谈,有些事我们女人说多了也不好,男人出面倒好些。”
顾蕊点头,“正是姐姐说的这个理,看样子文宣也觉得有点不妥,但毕竟是从小照顾他的长姐,他也只能顺着她,这事儿又微妙,我还真不好多说,就怕说多了他以为我是在挑拨离间。”
“是啊,就怕这样下去成了习惯,到时候崔爷也就不觉得有什么了。”
“谁说不是呢?没想到这大姑子这么难缠,我婆婆倒是个好说话的,对我也挺好。”
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阵哄笑喧哗之声,原来是长亭内的众位青年男女以茶代酒,正在行飞花令,输得多的人还要去湖泊的一边为小姐们采菱角儿。此时飞花令告一段落,吕霁和李重输得最多,只得离席出了长亭,解了岸边靠着的小木船,划去湖泊的一边采了菱角,又往长亭这边划过来。
小姐们见他两个划着船过来了,都挤到长亭边上,吕霁将菱角儿一把把地抛过来,小姐们嬉笑着去接,接到的满心欢喜,没接到的还一叠声地喊:“这边,这边!”
顾蕊和尹沉壁在一旁看着,也不觉笑了起来。
她觉得心情好了些,便和表姐一道出了四角亭慢慢回到水阁。
刚进水阁的花厅,就听见曾夫人半真半假地说:“谁让咱们京都里最耀眼的两位公子都成亲了呢,一个崔瑾,一个闻若青,真真是叫人遗憾哪。”
大家的眼光便不约而同地投向刚刚进来的两人身上,上上下下将两人一番打量,接着一阵交头接耳。
……
真是到哪儿都不得清净。
晚饭后大家尽兴而归,曾夫人带着曾慧在门口送客,闻若蓝和吕霁说着话,跟在闻家女人们后面出了大门,就见闻若青骑在马背上,正从街口拐过来。
大家便等了他一会儿,闻若蓝待他到了跟前就笑道:“你怎么来了?”
“刚下了值,知道你们在这儿,就顺路过来看看能不能碰上。”闻若青跳下马背,目光在尹沉壁身上不着痕迹地打了两个转儿,上前与曾夫人见礼。
曾慧眼前一亮,朱唇轻启,娇柔的嗓音放得低低的:“见过闻六公子。”
闻若青不认识她,曾夫人笑道:“这是我家大姑娘。”
“曾小姐。”闻若青身子微转,朝她行了礼。
曾慧双颊顿时红若朝霞,一双眸子娇娇怯怯地粘在他身上,手指不停绞着自己的衣带。
谢霜在一边冷眼旁观,这时出声喝道:“苍榆,还不过来扶你母亲上车。”
曾夫人笑道:“快去。”
闻若青再行一礼,转身过来服侍江氏和花氏上了马车,谢霜又朝曾慧冷冰冰地瞥了一眼,这才和闻思齐上了车。
曾慧犹自不觉,眼光还牢牢追着闻若青的背影。
车上谢霜嘱咐闻思齐:“你以后别和曾家小姐来往。”
闻思齐诧异:“怎么了?”
谢霜冷笑:“没见她看你六哥的眼神?人都成亲了还这般,可见是个不知进退的,亏她还是侯府小姐呢。”
“哦,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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