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错了事, 便要受罚。”唐梨花说着瞥了公良山一眼,“怎么, 你有异议?”
公良山连忙道, “儿子不敢。”
过后又迟疑的补上一句,“只是听闻此事,便想来问问缘由, 母亲为何如此动气。”
可现在问了, 一点都看不出母亲有动气的模样,公良山也有些摸不准了, 但是母亲他一向是看不懂的。
公良山自小就和母亲不亲近, 他是被奶娘带大的, 母亲除了教他做事做人, 考查他的学问, 其他母子间的温情是没有的。
小时候, 公良山还因此生闷气,后来长大了,继承了宁远侯的侯位, 公良山虽然还是不能释然, 但也学会将这种想法藏起来。
对于母亲更多的是恭敬, 因为公良山知道依照自己的学识手段, 在官场上恐怕再无上升的空间。
而父亲去世后, 宁远侯这个位置, 还是皇上看母亲的脸面, 才保留下来。
“大姑娘害二姑娘掉入湖中,至今未醒,我便罚她。孙氏心疼大姑娘, 要跟她一起受罚, 我自然不会拦。”唐梨花轻飘飘的一句话,给了公良山答案。
公良山见状也不好再在这件事上纠缠,便转移了话题,“听闻母亲在此处守了一天了,还是先回去歇着,等媛儿醒了,我会派人来与母亲说的。”
唐梨花这回倒是有了一丝表情了,她将公良山上上下下打量,最后才道,“我既已经守了一天,就不差这一时半会,既然没有母亲心疼媛儿,我这个当祖母的便来心疼,你下公回来也累了,回去歇着吧。”
公良山敏锐的抓到了母亲话中的问题,微愣神,还要再问,可看到母亲神情,便闭了嘴。
只是走出汀兰苑的时候,公良山心中明显藏了事,步子也匆匆,回到前院,周管事让下人上了饭菜,自己弯身为侯爷斟酒。
公良山每到晚上的时候,总喜欢小饮几杯,这样晚上能睡得更安稳些。
可今天他手抓住酒杯,却迟迟不动,眉头深锁。
周管事也不知道侯爷这是怎么了,只在一旁小心的候着。
过了一刻钟,公良山忽而开口询问,“二姑娘回府,可有发生什么,夫人是如何对她的。”
公良山在意的是母亲话中,没人心疼二姑娘。
周管事被问愣了,倒是仔细在脑中回想了一圈,过后才回答,“夫人很是欢喜,拨了下人去伺候着,也时常过去看望,并未有不妥。”
可公良山听了,眉头还是深锁着,母亲既然那么说了,肯定是有她的道理。
公良山是不信母亲能平白无故冤枉孙氏,肯定是孙氏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妥善。
虽然未再说什么,公良山到底心里留了个神,从始至终没想过为孙氏求情。
孙氏和公良静跪了整个下午,虽然有蒲团垫着,但双腿膝盖还是又酸又疼,腰同样很酸。
特别是孙氏,做惯了主子,还从未受过这样的罚,这个人都疲倦不堪。
手上的佛经倒是不用再抄了。
因为唐梨花吩咐了,天黑了就不必再抄佛经,只跪着就是。
手腕不用再受折磨,孙氏是松了一口气,任谁写了一下午的毛笔字,都受不了的。
孙氏自己难受的同时,对于身边一下午都沉默不发一言的公良静更是心疼。
自己这个女儿自小乖巧,自己对她最多的是口头上的教训,从未动过她一根手指头,更何况还是如今这样。
想必公良静肯定是难受极了。
要是以往孙氏肯定将人搂进怀里好好安慰一通,但现在她都身不由己,只能等受罚结束,再好生安慰。
两人跪着,未尽一粒米,更未有时间喝水,喝了水就要如厕,到时候跪着跪着就要如厕。
她们当主子的,怎么可能将这样的话告诉下人。再被下人看着送到恭房,这样的事想想孙氏就头皮发麻,宁愿忍着口渴,都不愿意有那样的场景。
孙氏这么想,公良静亦是如此。
现在外面的天色彻底黑暗下来,屋里已经点了油灯。
被檀香熏了一下午,孙氏觉得自己有些晕,胃部也开始翻涌起来,想吐。
就在孙氏要支撑不住,公良静也发现母亲的异样,想要起身叫人,就被身后看着的婆子给按压下去。
“请大姑娘继续跪着,不要为难奴婢们。”这个婆子是唐梨花留下来,看着她们受罚的。
公良静眼中露出焦急之色,“我见母亲神色不安,还请妈妈宽容,让母亲歇一歇,这些罚我一个人受着就是。”
孙氏头脑晕沉之间,耳边听到这话,欣慰不已,还是静儿体贴。
只是公良静的请求显然没用,唐梨花院子里的人,只听唐梨花的吩咐,就算此刻是侯爷在这,她们都不为所动。
婆子一板一眼,“老夫人还未有吩咐,大姑娘还是继续跪着才好。”
孙氏勉强打起精神,出声安慰公良静,“静儿别担心,我就是有些乏了,不打紧的。”
公良静听到母亲还在尽力安慰自己的声音,眼眶顿时就红了,憋了一下午的情绪便在这样的温情下爆发了,眼泪如珠般的往下落。
孙氏看着顿时就急了,不顾自己的头脑发晕,就往公良静这边来,将人一把搂进怀里,“静儿莫哭,有母亲在这,静儿不哭。”
那看守她的婆子眉头皱得死紧,她能毫不犹豫就按住公良静,但对孙氏这个当家主母,还是要顾虑一下。
孙氏到底还是在跪着,也没有起身,婆子干脆当自己没看见,让她们抱在一起。
婆子如此想着就后退一步,余光不小心看到门口有几道人影,再回头看去,双眼瞪大,脱口而出的叫唤,被一人用手阻住了。
婆子立刻了然,低头默默退到了一边。
孙氏和公良静还搂在一起,哭的极为凄凉,根本没察觉门口的状况。
门口的正是以唐梨花为首的一群人,只是唐梨花现在不是重点,重点是她身后一步远,被宽大披风裹住的小姑娘。
她的头发披散,因为刚从昏迷中醒来不久,嘴唇发白,但在夜里走的急了,带起微风,倒是把脸色吹的一抹红晕来。
但那抹红晕,在看到屋里的情形后,褪的一干二净。
公良媛此刻的脸色比刚从床上醒来时,还有难看。
似是承受不住这样的情形,被披风盖住的右手,捏紧自己心口的衣襟,钝痛从中传出来,让她脸上神情有一瞬间的扭曲。
唐梨花时刻都在注意着她,看她这般,心中也是叹息,知道小姑娘又被孙氏伤了一次。
只是唐梨花也无法,公良媛听闻孙氏被罚跪,便一心要过来。
就在一刻钟前,伺候在床前的丫鬟,发现二姑娘的手动了。
唐梨花进去后,公良媛就彻底转醒,一碗药下肚后,又喝了一碗粥,她虽然还是虚弱无力,但脸色好了不少。
公良媛醒来看到老夫人,心中是震惊的。
其实公良媛上辈子这辈子,加起来都没见过自己这个祖母几次。
上辈子她被认回侯府后不久,老夫人便闭院,连府里每月一次的请安都免了。
这辈子,她还没来得及去给老夫人请安。
如此公良媛对老夫人是陌生的,之所以第一时间能认出人,还是老夫人这通身的气势。
本来喝完粥后,公良媛就该歇着的,但是面对老夫人,公良媛有些不知所措,便一时问了孙氏。
得知孙氏被罚了,公良媛也顾不得什么老夫人了,强行下床要去见母亲。
要说孙氏这个母亲,也是公良媛的执念,对于孙氏她有天然的孺慕,这辈子她想让母亲心中只有自己这一个女儿。
唐梨花见她固执,也不拦人,让人给她裹好披风,就跟着一起来了。
然后看到的就是现在这种状况。
唐梨花是真的不知道会这么巧,这两人怎么跪着跪着就抱在一起哭了。
钱婆子有眼色,从后边将人扶住了。
唐梨花没有出声,任由公良媛看着那对抱在一起的母女。
不知过了多久,公良媛好似从那铺天盖地的窒息中缓过来,她张了张口,干涩的声音打破了孙氏和公良静的哭泣,“母亲。”
孙氏先是一惊,后转头看到站立在门口处的公良媛,因为背光看不清她的表情,但不知为何下一刻,孙氏如受惊般,一把松开了搂着公良静的双手。
脸上露出紧张惶然,还有尴尬,一时间她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感受到投在自己身上的两道视线,孙氏好像做错了什么事般。
公良媛右手紧攥住的衣襟在此刻松开,露出一抹虚弱的微笑,轻轻推开钱婆子扶着自己的手,一步步走至孙氏跟前。
在孙氏愕然的目光下,直接跪下,低垂着头,“是媛儿的错,害母亲受罚。”
孙氏忙要扶人,心中涌起浓浓的羞愧,“不是你的错,是母亲做错了事,快快起来,你才刚醒,万不能折腾。”
公良媛却不肯起身,却是抬起头看向一边因为被孙氏推开,而满脸伤心的公良静。
“那日掉入湖中是我一时不慎,不关大姐姐的事,大姐姐当时是想救我。如今大姐姐受罚,也是我的错。”
公良静愣了,没想到公良媛竟然会这么说。
相比孙氏顿时脸上就露出欣喜,一手握住一个女儿,有些激动,“母亲就知道,你们都是好孩子,静儿从小到大都怪,定不会推人的。”
她却没看见公良媛装出来的那抹牵强的笑,一下子就隐没不见,眸子也暗沉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