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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罗家在这一场变故中得以存活了下来。

一切都归根于罗灿没有完全信任陆承烈与德妃。

他算是这一辈的世家子弟当中最为出众的俊才之一。

即便曾被女子迷惑心智, 但很快回头是岸。

他心中执念的,再不是某一个女子, 只不过是年少轻狂时, 不曾得到的真情回应罢了。

陆晓莲已被冷落数日,得知陆承烈败了之后,她整个人都颓了, 才十来岁的光景, 但再也没了当初的娇艳清媚,即便脸上抹了粉, 也遮掩不住憔悴沧桑。

这是罗灿随后一次见她。

他神情漠然, 只觉得眼前女子无比陌生。

人当真好生奇怪。

半年前, 他还想非卿不娶, 一生一世一双人。

而今, 他看着陆晓莲, 只觉得自己当初眼瞎,他的一世英名险些就毁在了一个女子手里。

他被.情.欲.迷了眼,竟是完全没看出陆晓莲清纯皮囊之下的本质。

陆晓莲大哭, “罗哥哥, 你真的不要我了么?你忘了你我当初的誓言了么?我是被陆承烈所威胁的, 我若是不替办事, 他会想法子害我。”

罗灿嗤笑了一声。

俊美的脸上毫无温度, 笑意在唇角荡开, 但不达眼底。

“我到了今日方知, 我彼时付出的真心,并非是为了你,而是因着我心里是相信人间有真情, 所以才会被你一时蒙蔽, 如今已多说无益。我给你两个选择,你自行离府,或者就在这四方天独居一辈子,从今往后,我不会再来看你一眼。”

眼前是国公府的一处废弃院落,冬日残阳凄冷,笼罩在上空,这这里衬托成了人间地狱。

罗灿看着陆晓莲绝望的脸,又说,“再看你一眼都是多余。”

他的真心啊,只不过是一个庶女借着往上爬的垫脚石。

真真是可笑至极。

他罗灿,也有被女子利用的一日。

罗灿没有逗留,转眼离开了废院。步子洒脱,彻底与少年无处安放的“情”做了一个告别。

往后余生,他的心,只会给国家大业。

付出在自己所热爱的事之上,永远不会被辜负。

陆晓莲缓缓瘫软在冰寒的青石地面上。

夜幕逐渐降临,她的脸贴着落了霜的尘埃里,做了一场华丽凄楚的梦。

在梦里,她以正妻的身份嫁给了意中人,备受他的呵护疼爱,他们还生育了一儿一女。待罗灿继任家主之位,她就是名正言顺的国公夫人,成了全京城女子艳羡的人物。然而几年后,新帝造反登基,罗家覆灭,她又沦落为了罪妇,被押去流放,死于疾苦……

眼眶湿了。

陆晓莲半睡半醒,身子已经逐渐没了知觉,但她内心清明了。

原来……无论她怎么折腾,都不得善终!

为何……

难道这就是她的命?

……

当天晚上,下人就去了罗灿跟前禀报,“小公爷,陆姨娘她暴毙了。”

罗灿正在灯下看书,闻言只是淡淡挑眉,再无其他情绪,“我知道了,埋了吧。”

新帝才刚登基,朝中大臣都不敢轻易办丧事,据说新帝为了给皇后积福,都开始吃斋了,可见新帝对皇后那一胎是有多么看重。

死了一个小妾,国公府当然也不会操办丧礼。

翌日,罗灿亲自登门了康王府。

刚踏足府门,他就看见王府内张灯结彩,还听见小厮下人们笑谈着陆晓柔的婚事。

她要嫁人了。

罗灿眉心微蹙,说不上是何感受。

见到康王时,罗灿将陆晓莲的死,以及她与陆承烈勾结一事的证据都呈上了。

康王,“……”

得知陆晓莲非但处心积虑抢了嫡姐未婚夫,她还与陆承烈勾结过,康王一阵心痛!

逆子啊!

她死在了罗家,康王都没脸替她讨回说法。

康王闭了闭眼,陆盛景与宁儿即将添孩子了,陆晓柔也要出阁,对康王府而言是好事连连,康王并不想让任何晦气之事影响到王府的气运,只轻叹了一声,“造孽啊!罢了,一切都是她自己的选择。”

罗灿抿唇不说话。

离开后,马车缓缓行驶在长安街上,透过车帘一角,他恰好看见了在逛集市的陆晓柔。

少女面容姣好,正让婢女给一个路边的乞儿买热包子……

罗灿放下了车帘,再度闭上了眼。

他此前当真是一叶障目啊。

丢了明珠,却纳了一个蛇蝎女子在身边。

回到国公府,罗灿的心久久难以平静,就命人去调查陆晓柔的未婚夫。

不出一日,他就得到了消息。

“小公爷,那赵家四郎容貌突出,品行才情俱佳,陆姑娘她对其一见倾心。”

听着下人的回禀,罗灿忽的摇头失笑。

都到了如今这个田地了,他还在期盼着什么……

人当真是奇怪,曾经明明是自己的未婚妻,他彼时却是一眼不想多看,当初厌恶的人,不过才短短半年光景,他就莫名其妙总会不经意的想起她来。

他握紧了手掌,然后又松开,盯视着自己的掌心发呆。

大约这世上最珍贵之物,就只是求而不得的东西吧……

***

转瞬到了除夕。

宫中设宴,皇亲国戚皆在应邀之列,陆长云自然也来了。

他长得高大俊朗,体格修韧挺拔,如耸天雪松,白玉冠束发,明明是个腹黑狠辣之人,偏生长得了一副陌上公子人如玉的模样。

他踏入大殿那一瞬,仿佛周遭的烛火都格外亮堂了。

新帝坐在龙椅之上,目光幽幽。眼角的余光瞥向了他的皇后,就见沈姝宁微微抬眼,但似乎很怕被人发现,又迅速收敛了眸光。

而与此同时,陆长云也飞快看了眼沈姝宁,落座之际,也立刻敛眸。

陆盛景,“……”

他怎么觉得,这二人才是真正的两情相悦,他才是.插.足的第三者!

帝王捏着玉盏的指尖,因为用力过渡而泛白。

他依旧不动声色,仿佛根本不曾发现,自己的兄长与皇后“眉来眼去”。

宫宴一开始,先是一场歌舞,陆盛景没有饮多少酒,倒是当场赐了陆长云一壶“醉美人”。

康王没有嫡子,他已经向新帝禀明,要让陆长云继承爵位。

新帝对此没有任何意见。

只要公文一拟,陆长云就是正儿八经的亲王世子,身价倍增。在京城婚姻市场上的地位,也今时不同往日。

新帝打趣了一句,“朕敬大哥一杯。”

陆长云立刻起身,立刻回敬。

私底下,他们可以称兄道弟。

但在今日的场合上,陆长云着实不宜给新帝当大哥了。

“皇上折煞微臣了。”陆长云只觉得头皮发麻。

男人最是了解男人,他当然知道,新帝到了今日,还是将他视作了情敌。

新帝淡淡笑过,抓起了身侧皇后的小手,握在掌中捏了捏,道:“大哥既然觉得折煞了,那就陪朕多喝几杯。”

沈姝宁,“……”

陆长云无法,只能硬着头皮,将那一壶“醉美人”喝了精光。

酒过三巡,陆长云的俊脸泛红,他本就给人温润如玉之感,如此就更显得俊美无俦了。

宫宴持续了多久,陆长云就被灌了多少酒。

康王有些看不下去,奈何他曾经就管不住陆盛景,眼下更是管不住,陆盛景非要逼着陆长云喝酒,他也没法子。

炎帝身为太上皇,如今只顾着享受日子,对新帝争风吃醋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宫宴结束,新帝留了陆长云住在宫里。

康王觉得不妥,“皇上,这只怕不合规矩啊。”

新帝不以为然,“大哥是自己人,如何不合规矩?”

康王很想说,他就这么一个儿子了,他能不好好看着么?!

陆长云醉得不轻,宫宴散去,他趴在案桌上,早就不省人事。

沈姝宁不敢露出太多的神情,以免陆盛景又无休止的折腾。

宾客们逐渐行礼退下,陆盛景牵着沈姝宁的手,帝后二人正要离开,被陆长云搀扶起来的陆长云许是产生了幻觉,错将宫女认错了。

“宁儿、宁儿是你么?”

沈姝宁浑身一僵,而与此同时,陆盛景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眼神。

帝后二人齐齐回过头,就看见陆长云被两名宫婢搀扶着,他眼神落寞,似睡非睡。

陆盛景牵着沈姝宁继续离开大殿。

外面变天了,眼看着今年的第一场雪就要下下来。

沈姝宁的手心溢了汗。

陆盛景越是沉默,她就也是觉得问题严重了。

她也没想到陆长云醉酒后会突然喊她的名字。

更是不明白,陆盛景今日留着陆长云过夜的原因。

她心慌了。

倒不是心虚。

有时候,原本没多大的事,可一旦旁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提醒你,你也就会当真了。

到了寝殿,陆盛景很贴心的帮着沈姝宁解下了外面的大氅,内殿烧了地龙,沈姝宁的脸一下就滚烫了起来。

下巴被帝王修长的指尖挑起,她被迫抬头。

突然就对上了陆盛景幽暗的眸,她心一惊。

陆盛景的指尖带着薄薄的茧子,有一下没一下摸索着她细嫩的下巴,居高临下的打量着她。

沈姝宁无言以对。

陆盛景像是轻叹,“朕的皇后可真是倾城国色,饶是朕也整日看不够,也难怪陆长云会那般。”

沈姝宁张了张嘴,想要辩驳。

陆盛景没给她机会。

他总觉得越美的女子,满嘴都是谎言。

即便他耐着性子听她解释,也都是听一些诓骗人的借口。

他如今是帝王,坐拥皇朝,世间最美好的一切,他都可以轻易唾手可得。

可偏生,美人心,他仿佛怎么都握不住。

新帝头一低,就堵住了那张微微开启的.粉.唇。

陆盛景喜欢.吻.她。

他喜欢沁甜柔软的滋味,更是喜欢怀中美人,因为自己而气喘不匀,被.吻.得双眼迷离的样子。

睡.服……始终是他所钟爱的手段。

……

沈姝宁睡到后半夜,她迷迷糊糊的醒来。

入眼是明黄色幔帐,千工床的壁灯内留了一盏灯,她环视四周,陆盛景已经不再榻上。

也不知此刻是几时了,她撩开幔帐,迈腿下来,心口堵得慌,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陆盛景不喜人亲近,睡觉的时候更是如此,故此内殿没有宫婢。

沈姝宁独自一人下榻,隐约听见了外间有人在说话。

她行至桌案,兀自倒了杯温水,就听见陆盛景的声音传来。

“悄悄处理了他,莫要让皇后知道。”

“是,皇上。”

沈姝宁立在那里,面色突然煞白。

外殿的男子退下,陆盛景刚刚跨入内殿,就看见沈姝宁孤零零的站在月门处。

她身上穿着粉色中衣,墨发及腰,双眸莹润如春水。

不管几时看美人,美人皆是国色生香。

陆盛景知道自己中了美人计,栽在了她手里,但那又何妨?

英雄爱美人,自古有之。

他并不觉得,贪.色.有什么不对。

但此时此刻,看着美人含恨的双眼,陆盛景心头有股微妙的情绪在漫延,总之不太舒坦。

他不惧寒,身上也只着中衣,衣襟微开,上面还布着新鲜热乎的指甲划痕。

两人不久之前还无比亲热。

“醒了?怎么就这样站在这里?胡闹。”陆盛景上前,正要将人抱走。

沈姝宁突然后退了一步。

陆盛景眉心一拧,眼中闪过一丝受伤。

“你闹什么?”他的脾气也不太好,本身今日就心中堵闷。

沈姝宁见他又靠近,双手在他身上一顿捶打,“你别过来!你这暴君!就连自己的兄长都不放过!你难道真要杀了陆长云么?我早就说过,我与他之间什么都没有!你为何就是不信!”

陆盛景,“……”

他走上前,一股蛮力将人打横抱起。

原来她是想岔了。

但陆盛景照样受伤。

被美人捶打,倒是无所谓,只是心头的伤有点疼。

他在她心里,就真的只是暴君么?

为了一个陆长云,竟敢三翻四次与他置气!

陆盛景把人放在榻上,直接威胁,“你要是想一尸两命,朕不介意继续今晚的事!”

这话很管用,沈姝宁一手捂着隆起的小腹,真的安静了下来。

已是子夜。

陆盛景今晚就没合眼,他抬手捏了捏眉心,对有孕的妇人,有些无奈。

打不得,骂不得,就只能威胁她。

按着陆盛景的脾气,他绝对不会多解释什么。

但他知道,今晚的事不解决,这妖精会一直和他闹下去。

陆盛景沉着一张俊脸,“沈姝宁,你这般嚣张,也就是占着朕在乎你。”

沈姝宁,“……”-_-||

她怎么嚣张了?

她哪有恃宠而骄?

陆盛景无奈轻叹,“朕不会对付陆长云,方才朕是命严力去处理了赵胤,怎么?朕的皇后就连赵胤的事都想管?”

沈姝宁,“……”

陆盛景要杀的人是赵胤?

“当真?”

陆盛景的脸色更沉了,“……朕几时骗过你。”

原来只是闹了一场乌龙。

沈姝宁眼神忽闪,有些不太敢直视陆盛景。

陆盛景半句不想多问她对陆长云的心思。

以免听见了他不想听到的话。

最可恨的是,不管是对陆长云,亦或是沈姝宁,他都下不了手,只能生生受着!

两人正闹着尴尬,陆盛景置于沈姝宁小腹上的大掌,顿时察觉到了动静。

他一愣。

沈姝宁也愣了愣。

两人齐齐看向了小腹,沈姝宁突然笑了,“它在动。”

陆盛景顿了顿才缓过神来。

没错,他的崽崽在对他打招呼了。

陆盛景抱着沈姝宁小心躺下,此刻的心情难以言表,这种等待着新生命降世的美妙,超过了世间一切美景。

更重要的是,是他最心悦的女子,给他怀上了孩子。

这孩子无论男女,日后必将得到他的全力呵护、疼爱。

陆盛景在沈姝宁耳旁温柔道:“宁儿,忘了大哥,好么?”

沈姝宁原本还沉迷在初为人母的欢喜之中,她甚至已经幻想着日后多生几个。

听了这话,顿时又是火大,没有控制住自己,抬手就是一巴掌煽在了陆盛景的脸上。

“啪——”的一声,十分清脆。

沈姝宁翻了个身,背对着陆盛景,一句话不想多言。

陆盛景,“……”

怎么受伤的总是他?→_→

***

陆长云是夜半醒来的。

他明明醉得厉害,但醒来时,脑子无比清晰。

空旷的偏殿安静的落针可闻,他口干舌燥,平生第一次喝这样多的烈酒,他这人素来自律,今日宫宴上,新帝赐酒,他喝着喝着也上瘾了。

这酒果然是好东西。

一醉解千愁,此话不假。

最起码,他昏睡这期间,什么也没想,也感觉不到内心的空洞。

他行至窗棂前,打开窗户,迎面吹来冷风,外面下雪了,柳絮一样的雪花,点缀在红梅之间。红与白,形成极致的视觉对比。

酒意未散,陆长云眼前一片空明,胸口有一个巨大的空洞,仿佛此生都无法再填补。

这一夜下了一宿的雪,他站在窗前看了一宿。

翌日,陆长云染上了严重风寒,他以帝后的安慰为由,不辞而别,出宫了。

他这一病,病了数日。

陆盛景还体贴的指派了御医出宫,给他看诊。

康王作为过来人,岂会不明白儿子的心思。

陆长云弱冠了,他如今又是康王世子,想要嫁给他的京城贵女比比皆是。

康王也盼着他成婚了。

心里藏着一个不可能的人,只是辛苦。

他懂他。

到了桃园,康王就见陆长云坐在厅堂下煮茶,茶水沸腾,他眼神凝滞,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陆长云打小就懂事,常年习武,身子骨很好。

这一场风寒,却是让他整个人憔悴了不少,更是显得眉眼如水墨画。

“老大……”

康王走了过去,撩袍坐下。

陆长云不动声色的抬手倒茶,仿佛方才的失神都是假的。

“父王怎么来了?可是有事让儿子去做?”

康王看破不说破,顿觉心疼,他接过陆长云递过来的热茶,“老大啊,你如今已是王府世子,身份上就是我的嫡子了,你母妃已将你归为她名下,你的婚事是不是该提上日程了?京中可有你看上的姑娘?”

是啊,他该成婚了。

换做是以往,他一定会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京城合适的姑娘,随便娶了一个便是了。

可是眼下……实在无心应对其他女子。

他力不从心。

心里装着一个人,装得满满当当,再也容不下旁人。

陆长云的脸氤氲在一片水汽之中,他持盏,轻抿了一口,“父王,儿子暂无成婚打算,等到时机成熟,儿子会成婚的。”

康王,“……”

他像陆长云这么大,早就当爹了!

时机怎么就不成熟了?

眼下朝廷安稳,国泰民安,康王府在这次动荡中,也安安稳稳的幸存了下来。

陆长云正当年富力强,本就是娶妻生子的大好时机!

康王张了张嘴,到底是没有揭穿他。

有些事情,是需要时间来缓解的。

他临走之前,道了一句,“二月二龙抬头那日,皇上想让你陪着一道去祭天。”

陆长云点头应下,神情一如既往的沉稳。

康王走出庭院,特意回头望了一眼,就见陆长云又在发呆了,一袭月白色锦缎长袍,背影落寞萧凉,仿佛尝遍百年孤独。

康王长叹了一声,无能为力。

有些道理,别人如何说都无用,得自己去悟……

***

二月二,龙抬头。

按着大周列祖列宗留下的规矩,龙抬头这一天,帝王要携带皇亲国戚去城郊祭天。

陆长云是康王之子,当然也是皇亲国戚。

他第一眼就看见了坐在华盖轿撵中的沈姝宁,她着皇后的大妆,面容精致,珠光宝粹,仿佛这天地间的灵气都集聚在她一身了。即便有身孕,但丝毫没有臃肿之态。

还是个少女模样。

陆长云骑在马背上,他收回视线,眼角的余光却紧随着凤撵上的琉珠。

那琉珠晃动,他的心也跟着一晃一晃的。

他紧跟凤撵,不远也不近,恰到好处的距离。

城郊已经摆好了祭坛。

在外人看来,陆长云是新帝的心腹之臣,祭天仪式,他自然就被礼官安排在了离着帝后最近的位置。

锣鼓声响,燔柴炉内升烟火,第一步是迎神。

恰在这时,突然从不远处投来无数□□,几乎是一瞬间,浓烟肆起,随即就有人从四面八方涌来,“杀了暴君,替女帝和皇夫报仇!”

沈姝宁惊住。

怎么?是母亲残留下来的余孽么?

就这么堂而皇之冲过来?

以陆盛景的警觉性,他此前就没有察觉么?

这个疑惑在脑中一闪而逝,但她来不及多想,余孽与帝王护卫当场打斗了起来。

烟雾弥漫,她什么都不见,眼前一片白雾茫茫,虽是不刺鼻,但伸手不见五指。

有人触碰到了她的面颊,但瞬间移开,她伸手去握的时候,什么都没抓到。

沈姝宁不敢发出任何声音,以免被当做攻击的目标。

无数刀剑相撞,她如同置身一片深海,四周皆是看不见的危险。

“嗯——”

一声闷哼传来。

沈姝宁听说是陆盛景的声音。

到了这个时候,她双手捂着唇,依旧不发出任何声音,此刻她万不能添任何麻烦,保持沉默隐身才是应该做的事。

不多时,有人高喝一声,“抓住暴君了!”

沈姝宁的心一沉。

城郊山风飘起,白雾逐渐散去,视野可见之处愈发清晰了起来。

沈姝宁就看见,不远处,陆盛景与陆长云皆在。

而他二人被人挟持,脖颈上架着长剑,蒙面的杀手无数,几乎包围了整个祭坛。

沈姝宁呆呆的看着这一幕。

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像是一个戏弄她的骗局。

这个骗局如此简陋,让她无法相信,但与此同时,陆盛景肩头,以及陆长云身上皆有血,祭坛下面躺着七零八落的尸体,血腥味顺着山风漫延,到处都是死亡的气息。

沈姝宁的身子晃了晃,看着不远处的两个男人,他二人眼中的诀别如此明确。

像是在与她告别。

领头黑衣人道:“皇后娘娘,您是皇太女,女帝的江山本就应该是你的,今日这暴君沦落在我等手上,不如直接杀了他!”

“不要!”黑衣人话音刚落,沈姝宁大喊出声。

母亲留在这个世界的势力庞大,有余孽杀出来也是理所当然。

沈姝宁不敢大意,她关心则乱,什么都来不及多想。

“不能杀他!”

领头黑衣人根本不服从,“皇后,如果留下暴君,那此人就必须死!你只能救下一个!”

沈姝宁心头古怪的疑惑又涌了上来,然而黑衣人根本不给她怀疑的机会,他一挥手,两名手下持剑直接.刺.入.陆盛景与陆长云.体.内。

鲜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溢出。

“不要!”沈姝宁大喊,双手捂着唇,眼泪夺眶而出。

到了这一刻,她才真正意识到,陆盛景与陆长云在她心中的位置。

“皇后,您是要坐拥天下的人,万不可感情用事,今日这一出也是女帝此前交代的,这二人,您只能选一个。若是皇后再拖延,那就怪我等都杀了。”

领头黑衣人催促着。

眼看着长剑一寸寸.刺.入陆盛景与陆长云的身子,沈姝宁的手缓缓抬起,指向了陆长云,“他、我选他……”

陆长云站在那里,迎着风,他眼眶微红,眼中有不可置信,也有狂喜,还有一些困惑,诸多情绪交杂在一块,令得他一时间忘却了表态。

而与此同时,陆盛景几乎是僵在了当场,成了一座石雕。

原来啊,他真的是多余的,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第三者。

黑衣人放开了陆长云。

就在陆盛景闭上双眼之际,他从眼缝看见沈姝宁朝着他跑来,因着头饰过重,她的动作并不快,又索性抬手拆下了凤冠,直接抛之身后。

陆盛景的眼一睁。

眼底的落寞、绝望,瞬间染上了其他彩色,转变成了震惊、狂喜。

陆长云站在原地,看着沈姝宁与他擦肩而过,他转过头去,就看见沈姝宁扑入了陆盛景怀里,哭着喊,“你们要杀他,就索性也杀了我吧,我与他一起死!”

陆长云在几个呼吸的时间之内,经历了起起伏伏。

但最重要的一点是,他终于明白了……

明白了这一切!

宁儿是在意他的。

可,不及她在意陆盛景的程度。

她可以选他,但她真想要共赴生死的人,却是陆盛景。

他输了,输得毫无悬念,干净利落。

陆盛景笑了,他身子在发颤,双臂抱紧了怀中人。

此时,严石立刻摘下了面纱,“皇上,微臣先给您止血吧!”

这次可真是玩得太大了!

陆盛景陷入狂喜之中,一时间根本感觉到身上的痛感。

沈姝宁听见熟悉的嗓音,她从陆盛景怀中抬起头来,环视四周,竟发现了不少熟悉的面孔,她又看了看唇角含着笑意的陆盛景,这下是立刻就明白了过来。

“你、你骗我!”

陆盛景只觉得欢喜。

他的妖精,愿意与他共赴生死,在她心里,他比陆长云重要。

“哈哈哈哈!”陆盛景仰面大笑。

得到回应的真心,无疑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陆盛景不顾身上伤口,直接抱起了沈姝宁,原地转了几圈。

“你放开我!放开我!”沈姝宁受了这一场刺激,心情好不到哪里去,她眼底泪渍未干,双手在陆盛景身上一顿乱捶。

因着打在了伤口上,陆盛景蹙眉,“嘶……”

沈姝宁立刻就收手了,她的关切落入了陆盛景眼中,无疑令得他更是欢喜。

沈姝宁有孕在身,陆盛景不太敢动作过大,两人站定之际,他柔声哄着,“乖,不生气,朕……现在明白你的真心了。”

沈姝宁怒嗔他,若非是看在他伤口正在流血的份上,她恨不能在这人身上撒泼。

太过分了!

这种玩笑也能开么?!

陆长云看着这一幕,心中彻底了然。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胸腔的伤口,那里可真疼啊。

这大约就是喜欢与爱的区别。

他能得到宁儿的关切,理应心满意足了,他不该再奢求太多。

从今往后,都不应该再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了。

***

祭天大典继续进行,陆盛景与陆长云虽然身上带着伤,但宛若是没事人一样,身上还在持续不断留着血……

台下的大臣们面面相觑,今日突然冒出这一场闹剧,无人事先告知他们,方才可真真是吓惨了,还以为又要挨到女尊男卑的世道。

祭天大典结束,回程之时,沈姝宁一个转身,就与陆长云的视线对上了,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在不久之前,她真的不想让他死。

陆长云懂她,不想让她为难,对她展颜一笑。

他唇色发白,虽然今日没有伤及要害,但流血不少。

沈姝宁欲言又止,再多的话也说不出来。

陆盛景再也不像此前那般小气,甚至可以说是对.情.敌,十分大度,“来人,速速给大哥止血。”

陆长云,“……”他其实很想说,皇上更需要止血。

兄弟二人之间自今日起再无罅隙。

但沈姝宁从祭天大典开始,就没给过陆盛景好脸色。

皇后的寝宫已经修葺完毕,原本沈姝宁打算过阵子再搬过去,但今日一从宫外归来,就立刻吩咐宫人搬迁。

陆盛景止了血,就去御书房与大臣商榷政务,立侍急急忙忙前去通报,“皇上,皇后娘娘她搬离朝阳殿了。”

陆盛景拧眉,“什么?!”

新帝立刻起身,未置一言,直接离开。

独留几位心腹大臣面面相觑。

帝后这是闹上矛盾了?

今日在宫外不是还生死相随的么?

大臣们怀疑自己老了,着实不太明白年轻男女的心思了。

***

“娘娘!皇上他来了!”香芝走上前,兴奋道。

沈姝宁摆摆手,明玉一样的小脸立刻就拉了下来,看似很不悦。

这座寝宫,原本就是炎帝的原皇后所居,确切的说,是陆盛景的生母曾经住过的地方。

原皇后被废之后,这里一直保持着之前的摆设,这么些年不曾有人住过。

故此,稍稍修葺一番,便足可恢复此前的奢华。

帝王大步走来,身后披风扬起,他腿长步子大,几步就走到了沈姝宁跟前,男人拧眉,“还在生气?”

沈姝宁抬眼,竟发现陆盛景换过衣裳之后,看不出任何受过伤的痕迹。

他与陆长云也实在过分,竟然想出那种馊主意来诓她!

不用细究,她也知道,这一定是陆盛景的主意。

沈姝宁被陆盛景拉了起来,如此一来,两人的距离就更近了一些。

“不气了,好么?”帝王难得服软。

沈姝宁无动于衷,像个铁了心肠的烈妇,“皇上,你是不是从未相信过我?在皇上心里,我大约就是水性杨花的女子吧。所以,皇上你才一而再再而三的试探我?既是如此,那皇上何必留下我呢?皇上坐拥江山,想要什么样的绝色佳人,都是勾勾手指那般简单。”

“你我……不如和离!”

陆盛景被这突如其来的“和离”二字给刺激到了。

他抓着沈姝宁的双肩,用了一些力气,捏得美人生疼。

“你胡说什么?!休要乱想!”

“我哪有乱想?!皇上就连苦肉计都用上了,皇上不如直接休弃了我,省得整日疑神疑鬼!”

陆盛景还是第一次发现沈姝宁如此刚烈。

以前生气,两人都是冷战。

今日她却是句句争理了。

陆盛景沉着脸,“不准再闹了!”

就在这时,沈姝宁突然脸色一变,露出痛苦之色,她身子不受控制的软了下来,缓缓下蹲。陆盛景大惊,将她打横抱起,“宁儿,你怎么了?!”

沈姝宁眼眶微红,双手捂着小腹,“不、不要你管!”

陆盛景立刻对着内殿宫婢吩咐,“来人!宣御医!快!”

沈姝宁不想让他碰,试着去推他,但力气太小,根本推不开。

“我不治,索性让我死了算了!”

“……宁儿不准胡说!”

御医很快赶来,沈姝宁缩在床脚,怎么都不愿意配合。

陆盛景急得一头是汗,“宁儿听话,只要你好生看诊,朕什么都答应你。”

“当真?”皇后娘娘她终于有了些许的动容。

陆盛景发誓,“朕的话就是圣旨!”

内殿还有旁人作证,但以防届时陆盛景杀人灭口,沈姝宁使了心眼,“皇上口说无凭,要立下字据!”

陆盛景,“……”

到了这一刻,帝王已经意识到,这似乎是个坑。

但,他不敢赌,明知是坑,也得往下跳。

笔墨与白纸陈铺在案桌上,众人只见新帝按着皇后娘娘所言,一条条快速的写了下来。

写到第五句时,陆盛景眉头蹙得更紧。

每月十日不共.寝?!

他自己的皇后,他还不能随心所欲的睡了?

对上沈姝宁小鹿一样湿漉漉的眼,陆盛景抿了抿,挥笔洋洋散散记下这一句。

前前后后三十多条记在了白纸上,陆盛景又挽袖摁了手指印,侧头看着她的皇后,“宁儿,这总行了吧?”

沈姝宁很满意,但并没有得意忘形。

直到将字据拿在手上时,她才配合太医诊脉。

年过六旬的太医满头黑线。

不明白帝后二人这是在闹甚。

仔仔细细看诊过后,太医如实回禀,“皇上,娘娘胎相稳健,皇嗣是天命所归,安泰的很呐。”

这话很是受用。

陆盛景赏赐了御医。

待御医离开,他沉着一张俊脸,但又不敢直接对沈姝宁干点什么。

她今日闹腾的够多了,万一真伤了胎气就不好了。

陆盛景亲眼看着沈姝宁将字据锁紧了小盒子里,他心情复杂。

他对她还不够好?

需要这些字据来作证?

女人心,海底针。

两人对视上,沈姝宁一脸理所当然,“只准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么?!今日是皇上欺骗我在先。”

陆盛景,“……”他竟无言以对。

外面天色已黑,这座宫殿才刚刚修好,尚未来得及烧上地龙,陆盛景刚要开口训斥沈姝宁做事不知轻重,就突然想到了字据上的十四条:

不可对她言辞严厉。

陆盛景耐着性子,“今日先跟朕回朝阳殿,等到暖和些,你再过来。”

已经二月二了,今年早春并不冷,沈姝宁拒绝了,“皇上别忘了,我每月有十日独处的日子。”

陆盛景,“……”

他今日怎么好像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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