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 我都洗干净了。”
美人双手交织,俏生生的站在那里。
一副“我很怕, 但是我依旧很强”的样子。
她天生妩媚动人, 可骨子里又透着恐慌与无措,像是受了惊吓的小鹿,是试图用了她自己楚楚可怜的模样去感化了猎人。
陆盛景脑中一片杂乱。
他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送上门的猎物, 若是符合胃口, 他没有不吃掉的道理。
他也不是什么.禁.欲.佛子,不会平白委屈了自己。
若是按着他本心, 此刻立马就将这可恶的妖女捉过来, 学着梦里的所有姿势, 让她深刻领悟一下, 什么叫做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然, 陆盛景……他暂时不能这么做。
故此, 只能静静的看着妖精在他面前“胡作非为”。
其实,沈姝宁的想法是极其单纯的。
昨日,陆盛景嫌弃她的衣裳难看。故此, 她晚上换了一身.裸.露的睡裙, 果然陆盛景没有再嫌弃她, 还给她盖了被褥。
既然摸透了对方以貌取人的本质, 那么, 沈姝宁为了长远之计, 索性就踏上了.以.色.侍.人的路子。
而今日, 陆盛景又嫌她脏了,她当然要好好洗了洗。
沈姝宁已经在尽力迎合暴君的口味,她不明白自己还有哪里做得不够好, 以至于暴君此刻看着自己的眼神, 尤为幽冷,就如同深夜林中的冷泉。
令人不寒而栗。
陆盛景一句话都没有给沈姝宁,兀自推着轮椅去了净房。
沈姝宁见他面色紧绷,清隽的面容似乎布满愁容阴郁,她也不敢贸然跟上。
暴君心海底针,她还是小心为上。
扪心自问,她从没妄想过暴君起势之后,她能得到无上荣华富贵,即便那时暴君摒弃了她也无所谓,只要能放她一条生路即可。
沈姝宁很自觉的爬到床榻里侧躺下。
陆盛景过来时,就发现一双水朦朦的眼睛,正亮晶晶的看着他,仿佛是在发出无声的邀请。
沈姝宁正要开口问问,他是否需要喝药之类的,男人却似乎猜到了,他平躺着闭了眼,冷冷低喝,“不准说话!闭眼!”
沈姝宁,“……”
她被吓了一跳,全然不能明白,暴君今晚又是怎么了。
今晚,她还不够美貌?
***
陆盛景已经有几日没有做梦。
他预感今晚又会梦见令人崩溃瓦解的.春.梦.,果不其然,就在一片寂静之中,陆盛景闻着鼻端的幽香,再一次进入了梦境。
梦的次数多了,他在潜意识里也很清楚,自己正身处梦境之中。
悠风荡漾,四处鲜花绽放,酒香肆意,端得是纸醉金迷。
然而,与奢靡宫殿截然相反的是,面前女子神情萧索,她拥有一张令得天下男人都会为之心醉的容貌,只是此时,漂亮的瞳孔之中,一片死寂。
陆盛景望着她,心头涌上刺痛。
女子唇角溢出淡笑,她手中持着一把挂着蓝缨穗的宝剑。
这把宝剑,如斯眼熟,但陆盛景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他无法开口说话,只能看着女子。
女子站在他面前,纤细柔弱的身子,仿佛下一刻就要羽化而去。
她说,“君侯毁了妾身家园,还说什么心悦于妾。妾不过就是亡国.姬,是你的掌中.玩.物之一。妾没有国,没有家了,是君侯毁了这一切,既然妾杀不了你,那就杀了妾自己。”
“君候不是口口声声说心悦妾么?那妾就亲手毁了你心悦之人,让君侯也尝尝锥心刺骨的滋味。”
陆盛景瞳孔睁大,无论他如何使力,却是无法开口说话,也无法做出任何动作。
下一刻,长剑划破如雪肌肤,鲜红染了一片,女子缓缓闭眼,落于他脚下。
风起,无数尘埃纷飞,女子彻底消失不见。
陆盛景,“……”竟不是.春.梦?
他还没醒来,又很不喜胸口的憋闷。此时,画面一转,又是一座空旷的宫殿,只是里面陈设与先前的宫宇截然不同。
陆盛景看见自己正伏案作画。
女子的面容早就刻在了他的脑子里,他疯狂的作画,一定要将时常出现在他梦里,勾.引他,且还刺杀过他,最后又持剑自刎的那个女子找出来。
画册交给宫里的画师,成批赶制。
数十名画师日夜临摹,不出半月,数千副画册终于出炉,陆盛景下令全天下寻找画中人。
原本,他以为希望渺茫。
梦,不过只是个梦罢了。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画中人当真活在这世上,见到那女子的当晚,陆盛景狂喜之至,一把将人搂入怀里,无关乎任何.风.月.情.欲.,他只想感受那活生生的人。
近在咫尺,触手可及。
他不允许她死。
外面灯火连天,叛军逼宫谋逆,陆盛景提剑出发之前,抱着美人,附耳告诉她,“是赵胤背叛你,将你送给朕,朕替你报仇,好么?”
他不知道怎么哄她,也不知如何与女子相处,他以为,这样是最好的方式。
谁知,等他以最快的速度解决了叛军,再度过来时,那锥心刺骨的画面又出现了。
女子躺在地上,精致的面容毫无血色。
陆盛景能够感觉到她的生命在眼前流逝。
就像是在最初的那个梦里一样。
蓦的,陆盛景猛然惊醒。
他睁开眼的瞬间,触目所及,是熟悉的幔帐,还有漏空银球里发出的冷松香的气味。
陆盛景,“……”
看来,还是.春,梦让人愉快……
今夜这种梦着实可恶,他十分不喜,确切的说,他不喜欢任何超乎他掌控的事出现。
陆盛景侧过脸,一瞬也不瞬的盯着身侧的女子看,如果目光可以化作箭矢,沈姝宁已经变成了刺猬。
沈书姝睡得很不踏实。
她总觉得有人在盯着她。
待她缓缓睁开眼,猛然对视上了一双黑亮黑亮的眼睛。
沈姝宁身子一抖。
因为她的动作,连带着床榻也抖了抖。
陆盛景不知被什么所刺激,突然一个翻身压了过来。
他不将人命放在眼里。
但他不想看见沈姝宁再死一次。
陆盛景压着.香.软.的身子,内心终于找到了一丝安宁,“暂时还不想杀了你,你最好给我乖乖的!”
沈姝宁刚被吓醒,又突然遇到这种状况,她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但,亲耳听见暴君说不想杀她,这无疑是一桩好事。她立刻点头如捣蒜。
两人挨得很近,近到沈姝宁能感觉到对方身上的.僵.硬。
如此尴尬之中,她鬼使神差的在想,陆盛景双腿不利于行,他是怎么翻身压过来的?
是用腰么?
暴君的腰可真好使。
沈姝宁的脑子里莫名其妙冒出了这句话。
陆盛景翻身离开时,是背对着沈姝宁,仿佛又对她眼不见为净了……
***
这一夜,似乎总有人噩梦连连。
沈家,闺院。
沈玉婉是被噩梦吓醒的。
她梦见自己被人勒紧了脖子,挂在城门上示众暴晒。尸首还被鞭尸,最终落了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而沈姝宁即便是死了,还被新帝追封成了姝元皇后,牌位供奉在皇家祠堂,受皇室中人永世跪拜。
“啊——”
沈玉婉抱着自己的脑袋,使劲晃了晃。
守夜的婢女听到了动静,立刻盏灯上前查看,“姑娘,您没事吧?”
没事?怎么会没事?!
沈玉婉就要崩溃了,她梦见自己被赵胤利用,跟在他身边一直无名无分,还梦见她不愿意嫁的陆盛景当了帝王。
而沈姝宁,她什么都没做,却被无数枭雄一生眷恋、爱慕着。
陆盛景……
那个残废,他、他会当上皇帝?!
沈玉婉头疼欲裂,她知道不该相信梦境,可梦里的一切那样真实,她还能清晰的记得被勒住脖颈时的窒息感,她的魂魄无处可去,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尸首被挫骨扬灰。
沈玉婉吓得浑身是汗,身子一直在哆嗦,对嬷嬷交代道:“去!去把母亲请来,我有话对她说!”
柳氏就在前几日,已经被沈重山抬成了平妻,沈玉婉现在即便不顶着沈姝宁的身份,她也是正儿八经的嫡女了。
原本,她以为好日子就要到了,谁知今夜会梦见了这么一场噩梦。
柳氏有孕时,为了固宠,仍旧与沈重山.行.房.事,以至于月份大的时候险些难产,虽然沈玉婉平安降生了,但柳氏伤及了身子,后来再也不能生育。
因着只有这一女,柳氏十分疼惜,一心渴望着唯一的女儿能够飞上枝头当凤凰。
不多时,柳氏就披着衣裳过来了,一看见沈玉婉,她吓了一跳。
只见女儿容颜憔悴,明明才年芳十四,但眉宇间多了沧桑,仿佛一夜之间老了数岁。
柳氏当即大惊,心疼女儿是次要,最主要的是,倘若没了容貌,还如何能够高嫁?
沈家眼看着已经不行了,柳氏不想只在沈家这颗树上吊死。
“我儿,这是怎么了?可是梦魇了?”柳氏忙问。
沈玉婉一把抱住了柳氏,“母亲,我们错了,大错特错了,不该让长姐去替嫁冲喜啊!”
她才是康王府指名要的世子妃。
日后陆盛景登基,她才应该是名正言顺的皇后!
沈玉婉只想着高嫁,皇家的亲事是从来不敢高攀的,甚至想都不敢想。
可谁知道,她竟然离着皇后之位只有一步之遥!
柳氏糊涂了,“我儿,你究竟在胡说什么?”
沈玉婉遂将梦中的一切皆细细说了一遍,提到自己的死,她更是牙关打颤。
“母亲,我说的都是真的!陆世子他眼下不是醒了么?日后会不会腿也能好?母亲,咱们将大好前程拱手让给了长姐了,世子妃的位置本就应该是我的!”
“母亲,你帮帮我,我不想死,我更想当皇后啊!”
皇后……
柳氏心一颤。
她虽有野心,但皇后的身份着实不敢肖想,倘若女儿当了皇后,那她岂不就是帝王的丈母娘了?!
柳氏的野心瞬间膨胀。
然而,这也是梦。
梦这种东西太过玄乎,倘若只是女儿的幻想呢。
柳氏到底比沈玉婉年长十多岁,还算理智沉稳,“我儿,这只是个梦,陆世子即便日后恢复身子,他也是康王之子,眼下朝中有太子,也有数位皇子,皇位怎么也轮不到他。”
嬷嬷与丫鬟们皆被叫了出去,母女两人这才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沈玉婉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梦境太过真实,她无法怀疑梦里的事都是假的。
“母亲,近日来您的铺子是不是接连损失?我听说田庄子也着火了?”
柳氏面色一白。
似乎真是如此。
自打她成了平妻后,一切都很不顺利,真真是喝口凉水也会塞牙缝。
柳氏拧眉,就连已经半截身子埋入土里的陆世子又醒来了,她不得不开始怀疑女儿梦境的真伪。
沈玉婉又道:“母亲,眼下沈家败落,我无法高嫁,即便顶着长姐的身份嫁入冀州,胤哥哥也只是庶子啊,哪里能与陆世子相比较。母亲,我后悔了,我想嫁给陆世子!世子妃的位置,本就应该是我的呀!”
“对了,母亲,我还梦见父亲不久后会摔下马背,跌断了腿。”
柳氏被吵得头疼。
她原先以为陆世子活不长久了,不想让女儿去守寡。
可谁知陆世子这样快就醒。
眼下,她手头的确有些紧,攀上康王府的姻亲,有利而无害。
柳氏,“且让母亲再想想,不急……”
到底还是不敢直接赌一场。
***
次日,沈重山一大早出门上衙,就在要上马车之际,那马匹不知是怎么了,突然发了疯。
沈重山一脚踩空,又恰逢地面落了雾水,他没有站稳,直接重重跌在了青石地面上。
“轰”的一声,随行小厮甚是都听见了骨头断裂的声音。
沈重山面色瞬间煞白,疼得满头是汗,试图站起来时却发现再也支撑不住了。
柳氏正在院中喝花茶,就闻下人急急忙忙赶来,“夫人!夫人不好了!出大事了!老爷他摔断了腿!”
柳氏手一抖,茶壶洒了一身,与此同时,她与沈玉婉对视上,母女两人的脸上一致露出难掩的震惊、后怕之色。
***
沈重山的腿一断,柳氏也开始相信了沈玉婉的梦境。
这一日安顿好了沈重山,母女两人捯饬了一番就直接去了康王府拜见。
得知沈家母女两人登门,康王妃先是稍稍愣住,但还是纡尊降贵的见了母女二人。
这是柳氏与沈玉婉第一次登门康王府,在亲眼目睹了康王府的亭台楼榭、奢靡陈设之后,母女两人的肠子都悔青了。
当初逼着沈姝宁替嫁冲喜,哪里是将她推入了火坑,分明是将她推入了金窟窿里啊。
单单是仆从所穿的衣裳,佩戴的首饰,都比寻常人家的妇人金贵不少。
柳氏与沈玉婉只觉得自己是土包子进了城,内心充斥着自卑与渴望。
堂屋内,上好的明前龙井端了上来,茶香四溢,就连杯盏也并非凡品。
沈玉婉目睹着康王府的一切,甚至开始怨恨柳氏,当初出了什么替嫁冲喜的馊主意。
“不知二位过来是有何事?”康王妃问道。
她正想对付沈姝宁,碍于暂时没有好法子,故此,才对柳氏母女和颜悦色,说不定一会就能有法子了。
柳氏轻叹了一声,立刻跪地不起,“王妃,妾身有罪啊,妾身……有一事不得不向王妃坦白!”
“哦?是么?那你倒是说说看,有何事想要坦白?”康王妃一手抚摸着刚刚涂上去的丹寇,一边问道。
柳氏见状,不留余地的贬低了沈姝宁,一番慷慨陈词后,还落了几滴泪。
“王妃,千错万错都是妾身的错。吾家长女自幼丧母,秉.性.顽劣,她贪慕康王府的荣华富贵,成婚当日偷偷上了花轿,替代了她的妹妹冲喜。此事过去有阵子,妾身这心里头越想越是不舒服。”
康王妃唇角溢出一抹讽刺。
对柳氏母女这种人,她素来瞧不上,与她二人说话,简直掉了身价。
然而,她眼下正需要柳氏母女,“此话当真属实?”康王妃故作不知,“这么说,嫁进我康王府的世子妃是假的?!”
“你们沈家好大的胆子!”
康王妃低喝一声,内心却是舒坦了。
既然沈家今日如此识时务,那她就不便拂了沈家的好意,又道:“所以,沈家打算纠正这个错误?”
柳氏忙拉着沈玉婉一起跪下,“王妃,正是如此,妾身实在内心惭愧,不想再将错就错,妾身今日将女儿带过来了,沈姝宁那孽障,妾身可以再领回去!”
那是最好不过了!
康王妃心里暗笑。
但……
就怕陆盛景不同意。
因为是冲喜之故,沈家女的名字尚未入皇家玉碟,眼下要想掉包过来尚且来得及。
康王妃对华嬷嬷使了一个眼色,“去把沈姝宁叫过来,本王妃也是头一次见到如此不知廉耻的女子,竟敢私自代替妹妹嫁人!”
康王妃恨不能沈姝宁的名声越坏越好。
很快,在华嬷嬷的暗示之下,这件事以最快的速度传遍了康王府上下。
众人大惊。
他们的少夫人,竟然是个冒牌货!
***
沈姝宁被领到了上房堂屋。
面对一屋子的人,还有柳氏母女,她又想不通了。
千方百计逼她替代的人是柳氏母女,怎么现在又反悔了,还要将她逼走?
陆盛景好像突然成了香馍馍……人人都想抢?
沈姝宁一出现,沈玉婉的目光就落在了她脸上。没想到这才一个月而已,一直令她厌恶的长姐,比此前出落得还要好看了。
美人秀眉如远山苍黛,朱唇若点丹蔻,万中风情尽在她不经意的眼神流转之间。
很美。
美得令人嫉妒生厌。
沈玉婉咬了咬牙,暗暗发誓,绝对不能让沈姝宁留在陆盛景身边,她立刻哭泣着道:“姐姐,你自己有婚约在身,为甚要抢妹妹的婚事?此事是你不对在先,婚事你得还给我。”
沈姝宁淡淡笑过。
柳氏母女不知因何缘由后悔了,而康王妃又不知因何缘由,似乎很是看不惯她。
所以,这几人蛇鼠一窝,今日是想坏了她名声,再将她赶走。
暴君的金大腿,她还没抱热,她岂能离开。
再者……
她和陆盛景已经同床共枕,且有过肌肤之亲了。即便还没有做成真正夫妻,却已……嘴对嘴了。
沈姝宁脸一红,正色道:“当初并非我自愿替嫁,我已经嫁过来了,就没有离开的道理,再者……我与夫君已经有了肌肤之亲,怕是不能再将婚事还给妹妹你了。”
“你!”沈玉婉记得,陆盛景在梦中的样子,那样伟岸清隽的男子,世间少有,她单是想到新帝的容貌,就忍不住心跳。如此出众的男子,本就应该是她的。
康王妃没料到沈姝宁会这样豁出去。
“胡说!世子刚刚苏醒不久,又大病数年,如何这样快就与你做成了夫妻!沈姝宁,你就这般恨嫁?就那么喜欢抢别人的夫君?!”
康王妃意有所指。
她看着沈姝宁,就不免想到她的母亲。
那人不也到处勾三搭四么?
且专门.勾.引.别人的意中人!
一想到这些年,她所受到的冷落,康王妃不能再忍,忙是低喝,“沈姝宁,你速速签下自离书,立刻离开康王府,否则别怪本王妃不客气!”
华嬷嬷已经火速备好了自离书,下一刻就要上前强行沈姝宁画押。
沈姝宁突然轻笑,问出了内心的疑惑,“母妃,你究竟在怕什么?为何一开始就很想让我离开?”
康王妃一怔,仿佛伤痕被人揭穿,怒火中烧,“嬷嬷,还等什么,让她画押!”
沈姝宁不同意,华嬷嬷亲自上前摁住了她……
***
王府后院子,康王与陆盛景正在垂钓。
仆从退开了数丈之远,康王神情凝肃,侧过脸看着陆盛景,“老二啊,你才刚苏醒,先养着身子要紧,其他事莫要轻举妄动。”
陆盛景仿佛没听见,鱼钩突然动了,他臂膀一提,一条鲜活的大锦鲤被钓了上来。
这是王妃特意饲养的九纹龙锦鲤,府上的下人,宛若伺.候大爷一样伺.候着这些畜生。
然而,下一刻,九纹龙锦鲤就被陆盛景用了匕首当场开膛剖腹了。
一股子腥味漫延,锦鲤被递到了康王面前,“儿子孝敬父王的,可烤着吃。”
康王,“……”
这时,严力疾步悄然走来,靠近了陆盛景后,附耳低语了几句。
陆盛景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阴沉了下去,直接调转轮椅方向,准备离开。
康王问了一句,“老二,你要去哪儿?”
陆盛景头也没回,“我最讨厌别人碰我的东西。”
这时,康王的人上前,将上房的事一一禀报。
闻言后,康王拧了拧眉。
他突然意识到,王妃对老二媳妇,的确有些敌意过重。
竟是那个人的女儿?!
“你再说一遍,少夫人是谁?沈家嫡长女?”康王突然站起身来。
心腹如实回禀,“回王爷,的确如此,眼下的少夫人是替嫁过来的,真实身份是沈重山的原配夫人所生。”
康王手一抖,呼吸都滞住了。
***
沈姝宁手婉吃痛,被华嬷嬷摁着肩膀,她的拇指指腹还是被迫摁了红泥,随后又在自离书上摁上了手指印。
恰在这时,一声低沉阴冷的声音传来,“住手!”
随即而来的,还有一阵透心凉的穿堂风。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陆盛景推着轮椅过来时,在场诸人皆感受到了一丝丝的凉意。
他逆着光,一身玄色锦缎绣银纹的长袍,玉.钩.束.腰,上本身挺拔修韧。墨玉冠挽发,面容清隽俊美,五官十分立挺,像是凛冬雪松,一身傲然铁骨,又似林中白玉兰,端得是美男子的浑然天成。
沈玉婉看呆了。
脑子里出现了刹那间的空白。
梦中的陆盛景已经让她芳心乱动。
谁知,亲眼所见之时,她更是难以把持。
如此俊美男子,她还是平生第一次遇见!
怎么会?!
她竟然把这样一位夫君白白让给了沈姝宁?!
沈玉婉觉得自己要气厥过去。
陆盛景自然是察觉到了沈玉婉的目光,他只觉嫌恶,鹰眸扫视一圈,直接落在了沈姝宁身上,只见美人发髻微乱,脸上还带着些许挣扎时留下的绯红,略有些收紧的衣裙起了褶皱,更显得身段曼妙,就仿佛是刚刚经历了一场风雨过后的娇花,带着些许凌乱凄楚的美。
两人对视,沈姝宁先抓住了机会,哽咽着走上前,“夫君,他们欺负我!”
陆盛景知道她在装。
但……
他就是很吃这一套。
沈姝宁一靠近,就被他长臂一捞,直接抱入了怀里,让她坐在了自己身上。
沈姝宁吃了一惊,然而,她算是看到了陆盛景的立场了,于是顺势就圈住了他的脖颈,十分大胆的故作亲密状,低着头,细嫩的面颊在男人的脸上轻.蹭,“夫君,我怕,嘤嘤嘤……”
陆盛景一僵。
她怕什么?
方才还对华嬷嬷一脸凶狠狠的样子。
陆盛景没有揭穿,他喜欢有獠牙的妖精。他自己并非善类,不会要求别人是善类。
他和她同流合污、狼狈为奸,才是甚好。
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世子爷竟然直接将少夫人抱在了怀里!
柳氏母女这个时候怂了,不敢插嘴说话。
康王妃只好硬着头皮,道:“老二啊,沈姝宁并非是你的妻子,她是冒牌的,假的,今日正好将这桩事纠正过来。沈姝宁骗你在先,这种居心叵测的女子不能留下。”
沈姝宁很机智的不掺和,还故意在陆盛景耳旁抽泣了几下小鼻子。
陆盛景斜睨了她一眼,仿佛心情甚好。
“母妃,我与娘子已经圆.房,若是眼下再换回去,只怕不妥了。”
沈姝宁呛住,差一点就咳了出来。
但腰子被人一捏,她吃痛,又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只能强忍着,在陆盛景怀里抖了抖。
康王妃面色阴沉。
柳氏母女咬牙切齿。
狐媚子就是不一样。
陆世子才醒来两天,沈姝宁这样快就勾了他做成了真夫妻!
沈玉婉拉了拉柳氏的衣襟,就快要急哭了。陆盛景这样的男子,她也想要啊,甚至丝毫不介意陆盛景已经和沈姝宁同.房。
康王妃可顾不得那么多,沈二是灾星,她必须要将灾星塞给陆盛景,“老二,不如这样吧,沈二姑娘也未婚配,你不如都收了?”
柳氏母女大惊,康王妃如何能说出这种话呢?
但,母女两人为了富贵,也并没有提出置喙,若是退让一步,能顺利进了康王府的大门,也没甚不妥。日后再使手段争宠,迟早能成为世子妃!
沈姝宁又在陆盛景耳边低低哭泣。
仿佛在抗议。
陆盛景挑了挑眉。
又说,“不必了。母妃有所不知,娘子一人已让儿子无法消受,怕是不能再纳一人进门。再者,儿子只喜欢看好的女子,歪瓜裂枣着实入不了我的眼。”
沈姝宁身子僵住。
暴君这是什么意思?他消受不起什么?
暴君果然是喜欢她的美貌,是个以貌取人的男子。
沈玉婉这下真的熬不住了,她的容貌还算秀丽,从没有人说她不好看,然而今日,陆盛景却是当着数人的面,说她是歪瓜裂枣。
沈玉婉一个激动,当场昏厥了过去。
柳氏见今日讨不到任何好处,死命哭泣,“我儿啊,你怎么这样苦命!被长姐抢了婚事,你日后可如何嫁人呐!”
柳氏那叫一个懊悔,眼下是铁了心要从康王妃得到什么。
康王妃着实看不上柳氏母女。
而这厢,陆盛景似乎不想继续玩下去了,他推着轮椅上前,拿起桌案上的自离书,当场撕了个粉碎,“母妃,儿子不想再看到类似的事情发生。”
丢下一句,陆盛景一手操控轮椅,一手搂着沈姝宁的细.腰,两人双双离开了上房。
康王妃觉得自己就要憋出内伤了,挥挥手,“轰出去!把这对母女给我轰出去!”
这厢,康王在路口焦急的静等,见陆盛景过来,他先是一怔,又想仔仔细细看几眼沈姝宁,可沈姝宁的脸是埋在陆盛景脖颈间的,他根本看不清。
“老二,这……”康王有些慌。
陆盛景没有停下,继续推着轮椅,“父王,娘子受了惊吓,儿子得带她回房了。”
康王,“……”
***
片刻后,沈姝宁即将被扫地出门的传闻不攻自破。
“世子爷从不喜人亲近,今日竟抱着少夫人在怀里坐着呢!”
“我刚才从上房听说,世子爷与少夫人已经有过肌肤之亲了。”
“……怎么?原来世子爷并非不行啊。”
“再不行的男人,一瞧见了少夫人那样的美人,不行也能行了啊。”
“……此言在理!”
陆长云今日在府外办事,一听闻心腹禀报,立刻快马加鞭归来,他一回府就听到了沈姝宁被陆盛景抱走的消息。
陆长云眉心紧拧,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进行接下来的计划。
这时,一小厮道:“大公子,王爷让您过去一趟。”
陆长云会意,浓郁的眉紧蹙。
***
书房内,康王来回踱步。
陆长云扣门而入,就被康王劈头盖脸骂道:“你是不是早就知情?你是几时知道的?”
陆长云垂首,“父王,儿子也是刚刚知晓不久,那……她到底是我亲妹妹?又或者不是?”
康王被问得哑口无言。
苍天在上,他也很想知道沈姝宁是不是他的亲生女儿,但滴血认亲这种事根本就不起作用,他数年前就已经试过了。
幸好……
幸好陆盛景不是他亲儿子!
康王府抹了一把汗,竟有种错觉是不幸中的万幸。
“父王?宁、宁儿到底是不是您的亲生女儿?”陆长云直接改了称呼,直觉告诉他,沈姝宁应该就是他的妹妹,不然怎会一看见她就会如此亲切。
康王脸色微微难看,磨叽了半晌,方道:“……有可能吧。”
陆长云,“……”什么叫有可能?是不是自己的骨血还弄不清么?
“那母妃那里,咱们该如何应对?”
康王头疼,“她就是个疯子,你尽量应付便是。”
陆长云又问,“二弟那边呢?二弟会不会伤害宁儿?”
康王这就更加没法笃定了,一想到方才陆盛景将一条锦鲤瞬间开膛剖腹,他太阳穴就直突突的跳。
陆长云没有离开,他给了康王致命一击,“父王,那万一宁儿是……是皇上的骨血呢?”
有情人终成兄妹?!
康王头昏脑涨,终是叹道:“想个法子,让老二与那丫头分开吧。”
陆长云,“可如今……”
康王明白他的意思,道:“放心吧,老二暂时无法圆.房。”
闻言,陆长云也松了口气。
事情发展到了今日这一步,他也头疼了。
***
长乐斋。
严力假装什么都没瞧见,一个人隐藏到了暗处,他已经迫不及待的等着严石与严正归来,然后将世子爷铁树开花的故事,一字不漏的告诉他二人。
陆盛景停下了推轮椅的动作,一垂眸就能看见女子细嫩的面颊近在咫尺。
甚至还能看见她耳垂上细细的茸毛。
她的耳朵尖尖是红的,嫣红漫延,直至两腮,粉嫩可人,像是雨后熟透的桃儿,处处透着诱人芬芳。
他的冒牌冲喜小姑娘子十分秀色可餐。
陆盛景不置可否的想着。
“娘子,你打算在为夫身上坐多久?”
低沉磁性的嗓音传入耳迹,沈姝宁猛然回过神。
她怎么还……呆住了呢?
这太不可思议了。
沈姝宁立刻从陆盛景身上下来,他身高颀长,身子虽是清瘦,但宽大结实,他的怀抱完全可以.容.纳.她。
沈姝宁处在原地,面色涨红,有些无措。
身份已暴露,陆盛景不仅知道了,还帮着她解围,且还撕碎了那份自离书,他的意思是——根本不介意她是替嫁的么?
她的美貌终于打动了暴君?
沈姝宁一抬眼,两人四目相对,未及沈姝宁打好腹稿,以及好好解释今日之事,陆盛景就岔开了话题,“娘子,你还没告诉为夫,那天在林中所见光景是否好看。”
他好像根本不关心沈姝宁的身份。
沈姝宁直接回绝,“不好看。”
“不好看?那你还看那样久?”
“……其实,也还行。”
“呵呵,娘子,你也想?”
“……不!我没有我不是你别胡说!”
也不知是出于什么缘由,陆盛景今日的心情甚好。
看着沈姝宁激动的样子,他挑了挑眉。
想起梦里无数.旖.旎.画面,她踮起脚,红唇挨近他,生.涩又勾.人的亲他。
可惜了,如今这妖女实在不够积极,远不如梦里主动。
这当然不能排除欲擒故纵的可能。
陆盛景没打算就此放过沈姝宁,“取纸笔过来。”
沈姝宁不明所以,还是照做了。
不多时,纸笔摆在了桌案上,陆盛景推着轮椅上前,唇角似笑非笑,“记住你夫君的字。”
沈姝宁一愣,“嗯?”
“夫君字‘长乐’,你今日要给夫君做一首诗,其中必须包含‘长乐’二字,若是写不出来,今晚就不要上榻睡觉。”
沈姝宁,“……”
暴君不仅要求她貌美如花,还要求她满腹经纶?!
太难了……
沈姝宁觉得自己活得实在是太艰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