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谁也没想到, 容夫人一去烟州便是五年。只因老夫人身体时好时坏,容夫人自己也是, 这个好了, 那个却病了,这般那般的,一晃便是五年过去。
说来甚奇, 偌大的国公府, 主公主母竟都常年不在家。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大雍前朝战争纷争多年, 许多大臣都派遣在外, 与家人分隔两地。这些年局势稍稍平稳, 外遣的臣子们方逐步慢慢回京。
然而边疆仍旧不稳, 本朝两大武将容国公与二皇子母舅分别驻守东西两界, 不得松懈。
容夫人在京时, 容国公尚每年回一次,容夫人去烟州后,容国公除中间回来述职过一回, 便再未回来。那次回来亦是来去匆匆, 明朗只见过一面, 连话都未说上。
这五年间, 容夫人倒是常有书信来。
信中对明朗十分挂念, 时常问起。明朗还不太会写字时, 便让容翡代为问候, 后来上过学,便自己亲笔书写。
鸿雁传书,寥寥数语, 从未间断。
是以这几年虽未见过容夫人, 却仍旧像在身边一样。
明朗对容夫人始终有种特殊的感情。
容夫人柔和的笑容,温暖的关切,是明朗在这上安中体会到的第一抹温暖。
容夫人回来那日,艳阳高照,碧空如洗,明朗与容府众人齐齐出来,站在门口迎候。
按推算,容夫人应两日后才能达到,未想却提前到达。容翡还在宫中,二夫人遣了人去通知。
马蹄声声,前去迎接的车队顺利接回容夫人。
车门开,容夫人从车上下来。
“夫人!”
“大夫人!”
“大娘!”
众人纷纷上前,欢天喜地的叫着。
明朗也在其中,终于见到容夫人,还未及打招呼,却见车中再下来一人,却是一名陌生少女。
少女约莫十四五岁,一袭鹅黄襦裙,耳上坠着流光溢彩的耳环,与发间金光闪闪的步摇相映成辉,兼有其他珠翠玉饰,戴了满头满身。少女容貌本是清丽之姿,被这灿烂的珠光宝气一衬,少了清丽,多了美艳,倒也动人。
少女扶着一名嬷嬷的手,下巴微抬,站到容夫人身侧,好奇而矜持的打量容府众人。
众人皆是意外,注目那少女。
“这位是……”二夫人问道。
容夫人便道:“这是烟州唐太守唐家姑娘玉钏。唔,论起来,算是静儿殊儿的表妹。”
唐玉钏上前盈盈行礼,容夫人一路风尘仆仆,略带倦容,简单介绍后,便先进府,休息过后再说。
容夫人院中早已清扫过,窗明几净,只待主人归来。容夫人进了房中,吃过一点茶,着人先去安置唐玉钏,这方与自家人能好好说话。
“巧儿都这么大了。”容夫人抱着容巧儿,止不住惊叹,“那时才小猫般一点点。”
容巧儿记事以来第一次见这位大娘,很陌生,却不觉得害怕,被容夫人抱着,便抬头看,然后伸手摸摸容夫人的下巴:“大娘好美。”
众人皆笑起来。
容夫人也高兴不已,将其余几个女孩儿都叫到跟前,逐一端详:“都长大了。小朗,过来,让我好好看看。”
明朗上前,欣然看容夫人。
“出落的这么漂亮了。”容夫人左看右看,拉着明朗的手,只舍不得放。思念和喜爱之情满溢以表。
明朗也注视着容夫人,时光似未在容夫人脸上留下丝毫痕迹,她的容貌仍如几年前那般年轻。
“很好很好。”容夫人道:“这样很好。”
她曾最挂心的便是明朗,殊儿静儿毕竟就是容家人,自有其亲人照顾。明朗却是外来,生怕她在府中受委屈,过的憋屈和小心翼翼。虽在信里一直都说好,但亲眼见到女孩儿亭亭玉立,眉目开朗,面色红润,方才真正放心。
除此之外,容夫人还明显感受到,整个容府都似变的不一样。从前容府总是清清冷冷的,如今却是热热闹闹的。容夫人才进府,短短时刻,却能轻易从二夫人三夫人以及仆役们身上明显感觉到这种改变。
仿佛一扫从前的冷清,沉郁,取而代之的是蓬勃的人间烟火和生机。
容夫人带了许多礼物,当即分予各房。四个女孩儿一人一份,彼此观摩了一番,明朗小心的将东西收好。
“话说,大娘,我们何时多了个表妹?也未见您在信中说起她会来啊。”容姝儿突然想起这事,问出众人心中疑惑。
明朗这几年也知道,容家几代单传,因为种种缘故,人丁不旺。本家旁支族系亲属留在京城的更寥寥无几,因着朝政的关系,各自低调,鲜少往来。
这忽然冒出个表妹,不由叫人好奇。
只听容夫人解释道:“她乃烟州太守之女,其母算得上容家远亲。你们祖母有一年在街上发晕,恰碰上唐家人出手相助,后便多了往来,唐玉钏常伴你们祖母左右,深得你们祖母欢心。”
“这趟回来,原没有她,临出发之际,你祖母忽然让带上她,是以来不及在信中告知你们。”
“让她专程来玩吗?”容姝儿问道。
容夫人揉揉额头,“说是这样说。”
“什么意思?”容姝儿不解其意。
却见二夫人三夫人对视一眼,再看容夫人,仿佛明白了什么,俱是一笑。
明朗几人则有些摸不着头脑,互相看看,一时猜不透何意。
容姝儿皱皱眉,揣摩几个大人神情,道:“自古表妹多古怪,我看这唐玉钏多半来者不善。”
二夫人斥道:“说什么呢。不管怎样,人家远来是客,日后你们要以礼相待,好生款待才是。”
容姝儿吐舌,忙道自然,既曾帮过祖母,又是祖母亲自送来的客人,自然该好好相待才是。
说话间,唐玉钏简单梳洗过,换了件衣服,来了,正式与容府众人见面。
容夫人一一介绍,唐玉钏便上前分别见过二夫人三夫人,一路舟车劳顿,她却不见疲态,脊背挺的笔直,端庄优雅之极,仿佛刻意练过许久,便是京城贵女也不见得能做的如她般完美端正。
“见过两位姐姐,早听说两位姐姐,今日一见,果真名符其实。”
唐玉钏笑意吟吟,对容殊儿与容静儿亲热道。
容殊儿容静儿回以微笑,礼貌寒暄了几句。
唐玉钏又夸赞容巧儿可爱,接着着侍女送上从烟州带来的见面礼。众人皆道太客气。
“这位是明朗。”容夫人指着明朗,介绍道。
明朗友好一笑。
唐玉钏面上笑容显见淡了许多,眼尾微微挑起,上下打量明朗一眼,道:“这便是表哥那位冲喜娘子?”
她居然知道冲喜娘子之事。明朗稍稍一想,倒也不奇怪,虽烟州相隔甚远,但府中之事老夫人大半都知晓,唐玉钏既然常伴老夫人左右,必多少也知道一些。且来之前,想必也刻意打听过。
唐玉钏道:“也是位美人。明姑娘有礼了。”
她还是行了个礼,因侧对着容夫人等人,大人们看不清她面上神情,这头的明朗静儿等人却瞧的分明,显见的比方才对着容家几位姑娘时冷淡不少。
容殊儿刚还说应好生款待,一见唐玉钏对明朗的态度,立马脸色一变,就要说话,静儿忙将她一按。
明朗朝容姝儿投去一瞥,示意无事,而后若无其事回礼。
她倒没有生气,天底下太多趋炎附势捧高踩低的了,说不定哪里就遇上一个。只是没想到这位唐姑娘初次见面竟就表现的如此明显,她让明朗想起一个熟悉的人:明雪。两人这方面倒颇有同工异曲之处。
让明朗还颇有点疑惑的是,唐玉钏神态中仿佛还带着点敌意。
敌意从何而来?明朗确定,这乃两人初见。
答案在不久后揭晓。
傍晚时分,夕阳如血,容翡一身朝服匆匆归来,径直来到容夫人院中。夫人归来,又有客,今日晚饭便摆在正院,一大家子一起吃个饭。
房中谈笑风生,其乐融融。
容翡进来,见过容夫人,道一路辛苦。
容夫人仔细端详儿子,越看越欣慰。几年未见,又高了,身形更挺拔,却不像从前那般瘦削。愈发沉稳从容,五官轮廓更分明,英气取代了少年气,直如美玉般。
最叫容夫人欣慰的是,容翡身上那种曾叫她多少有点担心的沉郁气息,如同整个容府的氛围一样,悄然改变,眉目间多增清朗之气。
“光顾着高兴,忘记还有位贵客了。”
容夫人顿了顿,朝容翡介绍道:“这位是唐姑娘。玉钏,这便是阿翡。”
唐玉钏捏着手帕,上前,福了一福:“钏儿见过翡表哥。”
她面颊发红,一双眼睛像忽然含了水,看一眼容翡,忙低下头,又似忍不住再眼眸望一眼,好一副不胜娇羞的模样。声音更是娇滴滴的,软的不像话。
房中骤然微妙的一静。
明朗不禁暗道,明雪与这唐姑娘比,只怕也稍逊一筹。
容翡因这称呼略略抬眉,容夫人便又朝容翡解释了一遍唐玉钏的身份,以及与容家的关系。
容翡听后,也未多说什么,对唐玉钏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以他的身份与性子,对方又是女客,他自不会多说,府中自会好好待客。
孰料唐玉钏却站在容翡面前,指尖拈着帕子,羞怯道:“老夫人着钏儿与翡表哥多多相处,日后还请翡表哥多多关照,莫嫌钏儿烦。”
房中彻底一静。
旋即,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看向容翡。
容翡却在唐玉钏话音落下的一瞬,不自禁瞥向明朗。
众人又马上望向明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