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牧本想解释一下,他跟魏璎珞之间真的没有什么。至少到目前为止,他们之间还没有逾礼之举,但是寻思了一下,李牧又觉得自己也保证不了以后什么样,而且言多必失,说多了备不住哪句话就被抓了话柄,实在是没有必要。
一夜无话,翌日,李牧起床的时候,张天爱已经没了影子。她现在每天一大早就要到衙里去,兢兢业业的很。从这点上看,张天爱很显然是一个典型的事业型女人,金晨则截然相反,她是很喜欢演戏,但白巧巧身子愈重之后,要她在家里陪着,她便也从没再提过想要演戏的事儿了。
这让李牧对她更加满意,对她也越发的好。每次出门的时候,都会偷偷给她带点小物件儿,算是俩人之间的一点儿小秘密了。白巧巧当然是知道的,但她从未表达过不满,自李知恩走后,便是金晨陪伴在她身边的日子最多,俩人的感情也是越发的好了。金晨的性子,包容性很强,不像张天爱或者李知恩那么强势,自然也比较好融合。
蝗灾的事情,已经基本完结了。驰道的工程,也恢复了正规,甚至在白马寺的德延和尚帮助下,发动了洛阳城附近的善男信女,居士香客,都投入到了建设中来,有人的出人,有力的出力,有钱的捐款,分了路段一起开工,效率更高。公孙康算了一下工期,落雪之前,洛阳负责的地段,完工应当不成问题,至于长安那边负责的地段,因为没有受到蝗灾的影响,若不出意外,也应当会按时,甚至提前完工。
落雪之前,驰道合拢,运煤大计便不会耽误了。李牧的计划是今年长安,洛阳两城的取暖问题,都要用煤炭来解决。长安和洛阳附近,自然是没有那么多煤炭使用的,而且受限于大唐矿业的垄断,长安和洛阳附近也没有被允许开矿,露天煤矿主要就集中在太原、朔州等地。所以赶在落雪之前,如何兼顾煤炭开采和运输,也是一个必须得提上日程的问题。
趁着封河之前,通过水路把煤炭运到长安和洛阳,是必须得做到的事情。这运输环节如何做,急需解决。
采煤得用人,运煤得用马,若想运输大批量的煤,得需要船只,船运煤炭能到洛阳,却到不了长安。那么从洛阳到长安,还能赚上一笔。哪个环节得投钱,哪个环节能赚钱,哪个环节的钱谁来赚,李牧心里早有安排了。
大唐矿业的成立,已经是去年的事情了。这一年的时间里,李牧虽然没有过问过大唐矿业的事情,但是他也侧面听说过一些消息。相比遭遇‘难产’的大唐盐业,大唐矿业的发展可谓是顺风顺水,尤其是煤炭的开采,简直不要太简单。朔州、太原附近的煤实在是太多了,几乎挖开一层土皮,下面全都是煤炭,说是俯拾即是也不为过。所以所谓的开采,也不过就是‘挖’这一个字罢了。
太原王氏要钱有钱,要人有人,开采方面一直没有耽误,存量已经有不少了。李牧已经收到消息,太原那边已经准备往长安运煤了,但这事儿,以太原王氏为主的‘大唐矿业’却没有跟李牧打过招呼,也是属实地没把他放在眼中。
按规矩来说,这无可厚非,谁让你李牧自己放弃了自己的股份。但就事论事,这有点不够地道,毕竟没有李牧,就没有大唐矿业,这钱也赚不着。
李牧这人的性格也是有点怪,若是大唐矿业的人非得给他钱,他未见的会要。但若是被无视了,他就有点不爽了,你们这是瞧谁不起?所以,赶在太原那边要运煤的时候,李牧发了一张告示,为了填补修建驰道的巨大投资,将会运输货物的不同,重量的不同,对货物征收税费。
告示一经张贴,立刻引起了轩然大波。
李牧这一招,非常的缺德。虽说当初他提出修路的时候,也提过可以收‘过路费’的事儿,但那是费用,而不是税赋。是费用,就有一个固定的标准,而且李牧当初代表朝廷,与修路的各家签订的收费标准都定的非常低,最快也要几年才能回本。
但李牧自己修的驰道,他定的是‘税’,税和费有很大的不同。税是不交不行的,而且税代表的是官方,没有约束,李牧是洛阳侯,洛阳是他的封地,若是他想,他可以随意定价,除非李世民下旨,谁也管不着他。
有了这个前提,虽然李牧还没有‘乱收费’,但熟知他脾气秉性的人都会觉得,他在此时如此表态,已经就是释放了他会那么做的信号了。这就是一个摆在明面的威胁,如果你不给我好处,入冬时候你们想通过驰道运输货物去长安,肯定是得出血了。
弹劾的奏折,雪片似的飞入宫中。李世民的旨意,八百里加急送到洛阳,要他对征税的事情,做出解释。
李牧很快给出了解释,言语非常简练。修路花了很多钱,肯定要有人出这钱?如今摆在面前的两个办法,要么朝廷拨款,要么收税填补,怎么做都行,陛下圣心独断,他都没有意见。
李世民上哪儿给他弄钱去?国库空空如也,内库的钱——那是他自己的,他也不舍得往外拿。
斟酌了数日,李世民终于还是表态支持李牧收税。遭到了御史台的强烈抵制,他们拿出李牧之前贩卖国债的事情来说,大意是,李牧已经通过贩卖债券等手段筹措了数十万的款项,按照李牧当时的说法,这些钱足以建设驰道,现在又说不够了,这钱去哪儿了?是不是贪污了?必须得给出一个解释!
李世民也好奇这钱去哪儿了,于是又是八百里加急,询问李牧:钱去哪儿了?
李牧的话也回的很快:救灾用了,有账,每一笔都可查,属实是没钱了。
旁人不知道细情,李世民却是知道的。这次蝗灾,虽然看起来很严重,但实则却没有花费多少钱,李牧的说法站不住脚。钱肯定还是有的,李牧也不会贪污,他就是想收税。
李世民真的是很想问问,李牧自己都说要轻徭薄赋,为何还要提收税的事情。但是人在洛阳,他问也不方便,朝堂之中,反对的声音越来越大,他实在是有点扛不住压力了。
就在他考虑要不要把李牧召回来询问一下的时候,洛阳又传出来了消息。
收税大棒,从嚷嚷,落到了实地。洛阳侯府贴出告示,所有洛阳城商贾,必须限时报账,所有交易三十税一,无论是商铺,还是市场,均按此收税。主动缴纳商税,可以根据情况不同,享受减免、退税、甚至补贴。但拒不缴纳商税的,一经查实,即刻下狱,罚款、充军、发配,绝不姑息。
消息传回长安,不光是满朝文武懵了,李世民自己也懵了。
李牧这是要干嘛?他这是要宣战吗?
商税,古来就有,但是也就仅仅是有而已。因为实际的收税,非常难实现。对于普通百姓来说,他们的交易,很多都是以物易,或者以工代。而所谓的商人,也很少有是自己的买卖。长安洛阳的商人,多数都是大家族,大门阀的家奴,替背后的势力掌管生意罢了。
简言之,这个时代能坐得起买卖,做出点规模的,基本都是特权阶级。例如五姓七宗,例如各路的勋贵、门阀等等,你要收税,归根结底就是在他们的兜里掏钱。洛阳是长安的咽喉,你李牧卡在咽喉之处,收取税费,这与勒索天下有何区别?
更重要的是,若开此例。把商税规范起来,朝廷是会因此得利,但对勋贵、门阀这些特权阶级来说,他们的损失该有多大?李牧要求三十税一,他们的损失就是三十分之一。这样的损失,他们能够认可么?
李世民做梦都想收商税,但他自己都觉得,这事儿恐怕施行不了。可是李牧,竟然突兀地就干了。李世民虽然佩服他的勇气,但又觉得,李牧这是在胡扯,他到底凭什么,觉得自己能够把这件事做成了?
……
同样的疑惑,马周也有。得到消息的时候,马周还在收公粮,刚刚收到消息,他就快马加鞭地回到了洛阳城,找到了正在用【裁缝】技能给自己未出生的孩子做衣裳的李牧,眼看着堂堂洛阳之主,大唐唯一的彻侯,竟然在穿着引线做女红,马周差点没有晕过去,强忍住没多嘴,等李牧把最后一根线头剪断,这才施了礼,出声询问。
“……侯爷到底以何为凭?你难道不知道,这是惹了众怒么?”
“稍安勿躁、”李牧端详了一下自己做的‘开裆裤’,满意地点点头,放到了旁边。技能升级之后,效果果然好了很多。他把一个上午做出来的衣裳,都搁在一边放好,转身看向马周,道:“以何为凭?就以洛阳为凭啊?以马上要修好的驰道为凭啊?还能以什么为凭?”
“侯爷,你觉得他们会乖乖缴税?”马周很想说一句,你太天真了,但是看到李牧似笑非笑的样子,不知怎地,没敢说出口。
“他们必须得缴税啊。”李牧轻笑一声,像是说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马上就要入冬了,长安城里缺粮食,缺衣物,人们生病,也缺少药材。内务府签了很多订单,赶在入冬之前都要交付,否则就是违约。违约是要赔钱的,而且不是少钱,是一大笔的钱,你知道吧?”
马周当然知道,但他不知道的是,这些有什么关联。
“你真是让我失望啊。”李牧叹息一声,摇了摇头,道:“我以为你是个聪明人,没想到见识还是浅薄了……驰道,我修的,洛阳城,归我管。他们不缴税,我便卡住道路不让他们过。区区商贾,还敢扯旗造反不成?他们可以不缴税,我也不逼迫他们?但若误了订单的时限,赔钱可不能怪我。明明交了税就可以不耽误的,对吧?他们当然也可以去找陛下告状,可我毕竟在洛阳啊,陛下不能当面问我,信使八百里加急,一来一回也是两天。本侯倒是有的是时间,大家一起扯皮呗?反正你们不缴税,我就封路不让过,看谁的损失更大。”
李牧讥笑一声,道:“扯皮扯个三两月,即便陛下把本侯召回长安,也没关系啊。本侯又不赔钱咯!”
马周嘴角抽搐了一下,一句‘无耻’差一点就脱口而出。敢情这还是个连环套,他总算明白,李牧主持内务府的时候,为何会加上违约条款了,原来是个坑!前几天,洛阳的粮商不就是怕违约,才被李牧拿捏的死死的么?谁能想到,还带这么玩儿的,一个招竟然能用两遍,而且还都这么好用!
马周忽然想到一件事,问道:“侯爷,不对吧,我记得好像还有个什么‘大唐保险’,不就是保这种的么?你突然收税,这算是其中的‘不可抗力’吧,若延误了,大唐保险得赔钱!”
“呵!”李牧笑得更加开心,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给马周,马周接过来仔细瞧,原来是一张大唐保险开具的保险单,只见上头约定条款的第三条,赫然写着,大唐保险所保的货物,只适用于大唐律规定范围内的合法货物,货主必须承担告知义务,若查出货物违法,则保险单不具效力,大唐保险可以拒绝赔付。
马周顿时明白这坑在哪儿了。
按照大唐律,三十税一是合法。你不缴税,那你的货物就不合法,货物不合法,我就不赔付。你赔多少钱都活该,而订单的违约条款里头,可没有说你的货物被判定不合法,订单就不用交货了。这条看似没什么问题,却是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有了这一条,大唐保险一文钱的损失都不会有。
马周看着保单半晌,终于一躬到底:“侯爷算无遗策,马周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