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传播的是真理,你们才是异端!”狂热的女人大喊道,“我知道你是谁,你是罗马的走狗!你和你的主子教皇都要下地狱!”
“你似乎对我有所误解,我忠诚的对象是国王陛下,而不是罗马。”加德纳主教决定结束这个有些危险的话题,“言归正传,如果你不想被活活烧死的话,你就要告诉我你的同谋者的名单。”
“我没有同谋。”
“谁与你有着同样的思想?你把你的异端学说都与谁分享了?”主教的声音开始变得有些尖利。
安妮·阿斯科一言不发。
”我很遗憾。“加德纳主教对着狱卒使了一个眼色。
安妮·阿斯科痛苦的尖叫起来,拷问架把她的四肢向四个方向撕扯着。
“告诉我,你和宫廷里的谁有联系?”主教凑到她的耳边说道,“有谁与你有着一样的观点?是王后的妹妹吗?还是王后本人?回答我!”
回答他的只有对方的尖叫声。
“你是否曾经说过圣灵在你的身体里?你依据圣灵的指示行动?这是异端邪说,是议会明令禁止的叛国言论!”主教不依不饶。
安妮·阿斯科痛苦地抬起头,她的脸色惨白,嘴角流着血——她咬破了自己的嘴唇。她抬起头,怒视着加德纳主教。“圣灵在每个人的身体里,如果一个人没有收到圣灵的指示,那么他要么是个堕落者,要么就是被上帝抛弃了。你是哪一种呢,主教?”她歇斯底里地大笑起来。
“真是大逆不道。”主教看向操作着拷问架的狱卒,对方连忙把控制着拷问架的转盘又转了几圈。突然,那女人的四肢传出某种怪异的的声音,她惨叫了一声,昏了过去,带着尿骚味的黄水从拷问架上滴下来,落在肮脏的地面上。
约翰·加吉爵士走到她身边,用手指头撑开了她的眼皮,“她昏过去了。”城堡长官转过头对主教说道。狱卒转动转盘把施加在她四肢上的拉力出去,她的四肢看上去如同橡皮一般软绵绵地耷拉着。
加德纳主教冷冷地看向那女人,仿佛她已经是一具尸体了,“你觉得她会开口吗?”他的声音显得十分阴沉。
“我不抱太大希望。”约翰·加吉爵士耸了耸肩膀,“这些狂信徒的嘴很硬,你想象不出来他们有时候会疯狂到什么程度。”他掏出一条手帕擦了擦手,“无论你希望从她这里得到什么,我都建议你还是另想办法,以我的经验看来,接着审问她只是在浪费时间。”
主教并没有回答总管的话,他转向旁边的狱卒,“把她弄醒。”
狱卒把煮沸的醋凑到了犯人的鼻子下。
安妮·阿斯科醒了过来,她剧烈的咳嗽着。“那么我们继续。”主教说道,“我只需要一个问题的答案——你和王后有没有联系。”他伸出手轻抚着女人的脸庞,安妮·阿斯科厌恶地试图躲开,可她的身体却动弹不得。“告诉我,你就可以休息了。不但如此,我还会让陛下给你一份赦免令,你不想被火刑烧死吧?”主教恶意的笑着,“你知道被火刑烧死是什么滋味吗……那种痛苦,从你的脚底开始,一直向上延伸,你会亲眼看见你的皮肤化为焦炭,周围的空气热的烫人,你想要尖叫,可是却叫不出来;你想要昏迷,然而那灼热的空气让你连昏过去都无法做到……你不会想体验那样的痛苦的。”
“现在我再问一句,你和王后有联系吗?”
回答他的依旧是沉默。
加德纳主教失望地看向狱卒,狱卒连忙接着转动转盘。
牢房里再次传出刺耳的尖叫声。
第54章 家庭宴会
加德纳主教最终没有拿到自己想要的供词,也没有获得自己想要的权限。半个月之后,安妮·阿斯科被判处死刑,在伦敦的史密斯菲尔德肉类市场被当众烧死。
然而对于加德纳主教而言,这一切并不是一无所获。在安妮·阿斯科被烧死的同一天,在白厅宫里蛰伏了许久的国王终于有了动作——他向王室的全部成员——爱德华王储,王后,玛丽长公主和伊丽莎白公主发出邀请,要他们第二天晚上来国王的寝宫共进晚餐。这一举动非同寻常,事实上除了正式的仪式以外,这一家人还从未聚在一起过。
当国王的信使来到王子的书房时,爱德华王子正在和罗伯特·达德利下棋。
“您从我父亲那里来?”王子和颜悦色地问道,“有什么事情?”
“陛下邀请您和其他王室成员明晚与他共进晚餐。”信使恭敬地把国王的邀请信递给了王子,同时在内心里感叹在在儿子这里当差实在是比在父亲那里要强得多。
“我很荣幸接受我父亲的邀请,我会准时出席。”爱德华读完了邀请函,对信使说道。
当信使退出房间后,爱德华把国王的邀请函递给了对面的罗伯特,“你怎么看?”
罗伯特·达德利看了看邀请函,他的脸上眉头紧锁,“也许是个陷阱。”
“让我想起教皇亚历山大六世的宴会,”爱德华笑了笑,“那些宾客去教皇陛下的花园赴宴时都带着视死如归的表情,而并不是他们当中的每一个人都能活着从宴席上回家去。”
“你觉得这与那位安妮·阿斯科有关吗?”罗伯特问道。
“如果真的与她有关,那这个陷阱的目标……就是王后了。”爱德华伸出手,拉了拉罗伯特的袖子,“你觉得陛下在想什么?难道他又打算换掉王后了?”国王在临终前还要迎娶第七任王后,这种事情听起来简直惊世骇俗。
罗伯特反手拉住了爱德华的手,“未必不可能。”他笑了笑,“不过这与你没多大关系,毕竟你是他唯一的男性继承人。”
“是啊,你说的很对。”爱德华叹了一口气,“可怜的女人,我希望她能保住自己的性命。”
罗伯特看着爱德华的眼睛,“你不会做什么不理智的事情吧?例如冒险为她解围什么的。”
王子沉吟了片刻,“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说什么的。”
罗伯特看上去并不满意。“我一直不愿意跟你提起这件事。”他看了看爱德华的脸色,“我想你应该看得出来陛下撑不了太久了。”
“我看得出来。”爱德华的神色有些落寞。
罗伯特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所以现在别去招惹他,我感觉……陛下的精神已经不太正常了,如果他真的要废掉王后就随他去吧。”
“可除了我以外,谁还能缓和气氛呢?”爱德华叹了一口气,“如今的局势实在是错综复杂,一旦陛下废掉王后,会引起海啸般的连锁反应的。”他安抚地抱了抱罗伯特,“你放心,我会很有分寸的。”
……
第二天的黄昏时分,家宴的宾客齐聚在陛下寝宫的餐厅当中。在陛下的御座两旁分别坐着王后和爱德华王储,在王储身边坐着玛丽公主,而王后身边坐着伊丽莎白公主——考虑到王后和玛丽公主之间势同水火的关系,这是唯一一种可能的座次了。
餐厅里的沉默令人尴尬,然而并没有人想要打破这沉默。王后穿着蓝色的长裙,戴着金线绣成的发网,高傲地昂着头;在她的斜对面,玛丽公主看上去比往常还要冷漠,她头上的发网镶嵌着珍珠,而她的裙子则是鲜艳的石榴红。英格兰宫廷里最显赫的两个女人之间已经势同水火。二十年来的宗教动乱已经把这个国家撕成两半,连国王的家庭也不能避免。
“陛下驾到!”餐厅的大门打开,四个侍从艰难地抬着陛下那用天鹅绒和金饰装点的华丽躺椅进入了房间——陛下的腰围已经增长到五英尺。国王半躺在椅子上,虽然已经是夏天,可他身上依旧盖着厚厚的熊皮褥子。仆人们给国王用了很多香料,可却依然不能遮盖住他身上那股令人作呕的腐烂气息。现在任何一个人都能看出,亨利国王的统治已经进入倒计时了。
餐桌旁的四个人站了起来,爱德华向国王躬身行礼,女士们则行了屈膝礼。
“都请坐吧。”国王摆了摆手。
仆人们开始上菜,屋子里依旧寂静无声,所有人都沉默地吃着,连国王也没有开口说话。
汤上了桌子,又被撤下;接下来是冷盘和海鲜,当主菜上桌的时候,国王终于放下了手里的刀叉,抬起头,看向王后,“亲爱的凯特,您胃口不好吗?”
“非常抱歉,陛下。”王后笑的有些不自然,“我只是身体有些不适。”
“真是太遗憾了。”国王不置可否,“也许您是受到了惊吓?”
“您为何会这么想?”王后脸上的微笑依旧保持着,可如果凑近了看就会发现她的嘴角在轻微的抽搐,“难道发生了什么会令我惊吓的事情吗?”
“我想陛下指的是那个异教徒,安妮·阿斯科。”玛丽公主仿佛不经意地说道,“听说您似乎认识她,不是吗?我想在您的朋友被活活烧死的当晚,您的胃口不好也是非常正常的。”
“安妮·阿斯科不是我的朋友。”王后瞪了一眼自己的继女。她转过头来,伸出一只手拉住了国王的手。国王有些惊讶,但并没有把她推开。“我见过她一次,仅此而已,我甚至连话都没跟她说上几句。”
“然而我却听说她在您的写作过程中给了您不少帮助。”玛丽公主不依不饶。
“听说你在写书,凯特?”国王反手握住王后那只放下他手背上的手,“关于什么的?”
王后看上去如同一只被狮子盯上的野兔。
“没有什么。”王后试图挤出一个笑容,但在旁人眼里她脸上的表情看起来仿佛是她自己咬伤了自己的舌头。“仅仅是一些宗教方面的感悟,我也并没有打算出版。”
“那么我可否先睹为快?”国王微微一笑,“我还记得几年前我们刚刚结婚的时候,您曾经和我一起讨论宗教和哲学……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您就不再和我讨论这些事情了,不过我想我们今天有充分的时间进行讨论,不是吗?”
“我深恐我不入流的文笔只会耽误陛下的时间……”王后还想说什么,然而国王已经不耐烦了。
“请让人把书拿来,凯特。”
走投无路的王后只能转过头对自己的侍女说道:“请您把我梳妆台最上面抽屉里的那本书拿来。”
侍女领命而去。
房间里再次陷入令人尴尬的沉默。国王重新拿起刀叉,吃着面前盘子里的烤松鸡;王后紧紧地抓住椅子的扶手,她看上去就要从自己的椅子上滑下去了;在她的对面,爱德华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开口;玛丽公主吮饮着杯子里的葡萄酒,她的嘴角露出一丝笑意;而伊丽莎白公主则一直低着头,仿佛在端详自己盘子上的花纹。
过了几分钟的时间,侍女终于回到了餐厅,她走到王后身边,把一本黑色皮的小册子放在了王后的面前。
王后捧起书,把它送到国王面前。
国王接过那本小册子,翻开了封面,“《一个罪人的耶利米哀歌》。”他念到。
“是的,陛下。”王后战战兢兢地说道,“请您读读前言吧。”
“谨以此书献给我至高无上的君王和丈夫,亨利八世陛下。”国王抬起头,玩味的看了一眼王后,“我感到很荣幸。”
“谢谢您,陛下。”
“虔诚而博学的陛下,是当代指引我们的先知摩西。”国王接着念道,“是他将我们从比法老凶恶千万倍的暴君——罗马教皇的束缚和奴役当中解脱出来。”
王后干笑了两声,“的确如此,陛下。”
“我将永远感激我的君王和丈夫,他以他的卓越成就为我展示出一条圣洁的道路,将我从我盲目无知的信仰当中解脱出来。”国王笑了笑,“您当真这么想?”
“的确如此,”王后举起手中的酒杯,“而且我想,任何一个有良知的英格兰臣民都会同意我的观点,并心怀与我一样的感激之情。”
国王笑了一笑,也举起酒杯,“敬王后。”他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
王后惨白的脸上终于恢复了些许红晕。
国王接着读下去,过了大约十几分钟的时间,他合上那本小册子,把它递还给王后。“令人印象深刻。”
“不知陛下是否喜欢?”王后有些忐忑地问道。
“您赞成马丁路德的因信称义论?”国王并没有回答王后,“您觉得一个人只要信仰上帝就能够上天堂,与他生前是否做了圣功无关?”
“我的确认为这种观点有其可取之处。”王后咬了咬嘴唇,“我想……”
“您还反对圣餐变体论。”国王再次打断了她的话。
“我的确难以相信圣餐时候的面包和葡萄酒是耶稣血肉的变体。”王后回答道,“可这并不意味着……”
“然而我之前已经下令,全英格兰的教会都要保留圣餐仪式。”国王并不在意王后要说些什么,“所以您是不愿意参加圣餐礼吗?”
“这不是我的意思,我只是……”
“您只是装装样子,是吗?夫人。”国王的话语里带上了一丝嘲讽的语气,他的目光又投向那本已经回到王后手里的小册子,“所以您那段感人的前言呢?难道也是装装样子?”
王后惊恐万分。她从椅子上滑落,跪在了国王面前,她抓着国王的手,眼里满是泪水,“那真的是我内心所想的,陛下,我发誓!”
爱德华觉得自己必须要做些什么了。“陛下,我认为……”
“天已经很晚了,我的孩子,你该回去休息了。”国王的声音不容置疑,“还有你们,我的女儿们,晚安。”他看向两位公主,“今天的家宴我感到十分愉快,希望我们以后经常进行这样的家庭聚会。”
爱德华只得站起身来,“晚安,父亲。”
“晚安,我的孩子。”国王伸手摸了摸爱德华的脑袋,“别着急,属于你的时候就快到了。”
王子的眼睛猛地睁大了,他一时不知道该怎样回复。“父亲,我……”
然而国王只是挥了挥手,示意所有人都出去。
很快,屋子里只剩下国王和跪在地上哭泣的王后。
“起来吧,凯特。”国王打了个哈欠,“你也应该回去休息了,我想你今天一定累坏了吧,毕竟今天可发生了不少事情。”
“我并无对陛下不敬之意。”王后祈求地看着国王,她用力地抓着国王的手,“请您相信我。”
国王被她抓的有些不适,他用力把自己的手从王后的手掌中抽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