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德乖乖闭嘴。
这时一个小个子禁卫领着其他人从秘道走出来,面色有点古怪。
赵崇昭说:“怎么了?里面有什么不对劲?”
小个子禁卫说:“倒也不是,走了一段路后,里面豁然开朗,有间很大的书房。”
赵崇昭说:“书房?”
小个子禁卫说:“对,书房,满满的几个大书架,全都放满了书。很大一部分被看过了,还有一部分看起来没被人翻过。”
赵崇昭皱起眉头。
谁没事挖个秘道整个书房在里头?
赵崇昭说:“你们都检查过了,里面没什么危险对吧?”
小个子禁卫点点头。
赵崇昭招呼谢则安:“三郎,走,我们进去瞧瞧!”
谢则安没再反对。
这可是赵崇昭住的地方,要是不把里头的情况弄清楚,以后出了问题怎么办?
谢则安和赵崇昭一前一后步入秘道。
正如小个子禁卫所说,走了一段路后视野变得开阔。几颗昂贵的夜明珠成了“书房”内的光源,这地方明明处于地下,却亮堂得像地面上一样。
谢则安是爱书之人,他环视一周,忍不住上前抽了本书看了起来。这些年来他浸淫古籍,看起这时代的书来毫无障碍。他看得很快,一路翻完了好几列,转头对赵崇昭说:“这些书,有很多都是‘圣德皇帝’下令焚毁的。”
赵崇昭说:“没想到他自己让人给留下来了。”
谢则安说:“要是让老师他们看到,非把他们激动哭不可。”
赵崇昭说:“那我们把这些书都拿出去?”
谢则安说:“先别急,看看再说。”
赵崇昭点点头,也走了过去。还没靠近谢则安,他的目光忽然落在一摞泛黄的书稿上。
赵崇昭认得那纸张,那是用来做“起居注”的!
赵崇昭走过去拿了起来。
谢则安注意到赵崇昭的动作,问道:“怎么了?”
“这东西是起居注,”赵崇昭翻开第一页,“是皇爷爷的。”
谢则安当然知道起居注是什么东西,那是记录皇帝起居的东西。他凑过去看了看,说:“这也没什么意思。”
赵崇昭说:“也对,就是把皇爷爷的吃喝拉撒记进来。”他正要放下,忽然发现最底下一本好像有点不一样,看着比较新。
赵崇昭将它抽了出来,只见上头的字迹换了。定睛一瞧,赵崇昭手颤了颤。
这是圣德皇帝的字迹。
虽然他没见过圣德皇帝,圣德皇帝字却看得不少,一眼就认了出来。
赵崇昭屏退左右,拉谢则安看了起来。
上面同样是起居注,只不过记得很简单。
“正月三,雨,梦见君常。”
“九月三,临均学语。”
“四月十九,见清虚道长。”
“八月十一,君常忌日。”
前面的话非常简略,大多是记录自己梦见“君常”和教养“临均”,只隐约提到他是何时开始信奉道家的。
到后来,上面的话越发让人触目惊心。
“永安十年,正月三,问仙,答曰:已绝永生永世缘,生生世世不得见。”
“永安十一年,正月三,天不助我,我不信天。”
“永安十七年,正月三,你曾为苍生舍命,如今何不来索我命。”
“永安十八年,正月三,昔日你受之苦,我用永生永世来偿还。”
赵崇昭看完,整个人如坠冰窟。
谢则安也和他一起看了一遍。李氏信佛,谢则安看到最后一行一下子明白过来,圣德皇帝指的是“十八层地狱”中的刀山地狱,如果活着的时候杀孽太重,会被打入刀山地狱,令其爬上刀山,罪孽越重,越有可能“常驻”。十八层地狱的说法传入中原后,很快为道教所沿用。
从这份日记一样的“起居注”可以看出来,圣德皇帝信奉道教一开始是为寻找“君常”。后来得知再见无望,他变得荒淫暴戾,弄得烽烟四起、百姓遭难。他所做的种种,竟是想让自己入刀山地狱,永生永世偿还“君常”当年之痛。
这种想法简直荒诞又愚昧!
谢则安凝视着赵崇昭。
赵崇昭安静了很久,才说:“三郎,我会好好当个好皇帝。”他将谢则安抱进怀里,“你不要离开我。”
“没有来生”这种事对赵崇昭的冲击实在太大了。
他怎么都没想到当初那场动乱的源头竟在这儿。
即使圣德皇帝的语句看起来非常冷静,可赵崇昭不难看出圣德皇帝其实很已经发疯了。只要代入自己和谢则安想象一下,赵崇昭立刻明白了圣德皇帝当时的感受。
赵崇昭甚至想起自己对晏宁发过的誓——“如果今生负了三郎就生生世世都见不到三郎”,如果真的有神灵,那是不是——
如果他得知自己永生永世不能再见谢则安,也许也会像圣德皇帝一样疯狂……
谢则安打断赵崇昭脑海中的危险念头:“收起你那些想法!”
赵崇昭说:“只要你不离开我!”
谢则安只能说:“我不离开你。”
第145章 番外:正月三日雨
正月三日,雨。
圣德皇帝第一次看到自己一生之中最重要的人。
当时他正在匆匆忙忙地跑进驿站避雨,往前一看,满山梨花开得极好。风雨来后,梨花随风飘零,山上白,地上也白。这时有人从梨花间走了出来,眉如远山、色如白玉,仿佛是不出世的仙人偶然降临人间。
等人走近,他才发现对方不是孤身一人,身边还跟着许多朋友。他们都喊那场“君常”,君常君常,这名字一下子印进了他的心里。那还是他第一次发现,原来真有于万万人中只看见那么一个人的事。
那时候,他还是个不受宠的皇子,处处遭人白眼、饱受欺凌。在对上君常目光的时候,他心慌地避开了。明明他是皇子,却不敢面对那人仿佛看透一切的目光,生怕那人发现他的畏怯、龌龊和贪婪。
没想到那一行人走进驿站后没一会儿,那人又出来了。他警惕地看着对方,不知怎地,竟连连后退了两步。君常笑了一声,说道:“春雨最伤人,别站在这里了,否则有你头疼的。”
他像只警惕的野兽一样,直直地看着君常。
君常低低地喊了一声:“殿下。”见他瞪圆了眼,君常笑意更深,给他递了一杯酒,“好吧,知道你不会答应的,把这酒喝了吧,驱驱寒。”
他本想拒绝,可在君常的注视之下却不由自主地把酒喝了下去。他平时根本没机会沾酒,半杯酒灌进去,脸已经红了。
君常抬手捏了捏他的脸:“殿下真是可爱,下次有机会再一起喝两杯。”
他怒红了眼。
虽然他从来没有什么天潢贵胄的命数,可君常对待他的方式让他很不高兴,就像、就像对待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别人看不起他他不怎么在意,君常看不起他,他觉得浑身上下都像烧着了火一样。
他冷冰冰地说:“好。”
有句话他没有说出口:以后你再怎么不想喝,我都要你喝下去。
野心像是一颗疯狂的种子,在这一刻深深埋入他的心底。
正月三日,晴。
他终于再一次见到了君常。
这一次,他坐在太子之位上。太子之位的争夺经历过无数腥风血雨,他不愿再去回想。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君常,在他们相遇这一天,以太子的身份再次君常面前。他想要看到君常脸上出现吃惊、敬畏、崇慕的眼神……
君常应邀而至。
令他失望的是,君常笑容如常。他淡笑着说:“殿下,又见面了。”
他有点挫败,但很快又释然。君常家中乃是军勋世家,自立国以来建功无数,面圣的次数数都数不清了,怎么可能会因为他是太子就态度大变。
他心中的野心更为壮大。
总有一天,他要让君常臣服于他,彻彻底底地臣服于他。
他面上不露声色,只说道:“我喝过君常你的酒,这次特意回请你。”
君常并没有和他客气,大大方方地坐下:“那我先谢过殿下。”
正月三日,阴。
又是他讨厌的阴天,他心情不好,派人把君常找了过来。
君常一到,先问道:“殿下怎么了?”
君常总是这样,不管他是高兴还是难过,君常总是第一个发现。
他忍不住伸手抱住了君常。
他说道:“我母妃去世时,天气也是这样的,天黑沉沉的,压得人喘不过气……”
君常先是顿了顿,而后抬手拍了拍他的背脊,叹息着说:“都过去了。”
他得寸进尺地抱紧君常,不依不饶地追问:“君常,你喜欢我吗?你是我的吗?你永远不会离开我好吗?”
君常依然顾左右而言他:“殿下,你一下子说这么多,叫我怎么答。”
他紧盯着君常的眼睛:“一个一个答。”
君常与他对视片刻,目光微顿,缓缓说:“我喜欢殿下,我是殿下的,我永远都不会离开殿下,除非殿下不想再见到我。”
他心情霎时转好,狠狠地吻了下去。
狠狠地……占有了君常。
从此以后,君常是他的了,谁都无法染指。
正月三日,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