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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节

谢潺锁起眉头,压住声音质问她:“你被他几句话一哄,就天真到这个地步了?燕王府不是寻常人家, 他们不会同意蔺长星娶你,更不可能容他不娶妻。”

谢辰笑了下:“我知道啊。”

“那你在做什么?”

“不知道,”谢辰漫不经心,从蜜饯罐里捡了块蜜饯吃起来:“可能算及时行乐吧。”

“辰辰!”

谢潺将蜜饯罐的盖子盖上,往旁边一端, 严厉地看着她。

谢辰往后一靠, 嘴里的甜味还在, “我喜欢一个人,不问归途, 只览风景。”

谢潺默了许久, 目光如炬, 似是想看清楚对面坐的是不是他家四姑娘。

“洒脱得不像我妹妹,那小子给你灌迷魂汤了?”他嘲了句, 见谢辰不置可否地笑笑, 不解地问:“你喜欢他什么?”

他观蔺长星此人, 自南州来,模样好,脾气好, 家世好,除此之外,别无所长。文不成武不就,将来某个一官半职也是凭着燕王,他自个儿又有何长处。

这样的人,莫说旁的,只怕谢辰一个眼神他都害怕,怎么也不该是她喜欢的类型。

找个什么人不好,找个小孩子……

谢辰得了这个问题,认真思量,偏头缓缓吐出两个字:“全部。”

“你……”谢潺一噎,没想到谢辰能说出这样的话,没好气地撇过头去:“多久的事情了?”

蔺长星才回京多久,谢辰这样的脾气,竟也能被他哄住。

“三哥,这是我的马车,不是你的大理寺,没道理被你审问。”

见谢潺张嘴便要发难,谢辰先发制人道:“该你说了,盛染是怎么回事?咱们坦诚相待才公平。”

谢潺显然没打算与她坦诚相待,瞥了她一眼,保持沉默。

谢辰循循善诱:“我猜猜吧,盛家出事后,盛染缺人庇佑,你心有不忍,将她接到身边。”

“只是不知,三哥是把盛姑娘当成妹妹照拂,还是外室呢?是临时起意,还是蓄谋已久呢?”

轮到谢潺被盘问,他索性闭目养神,理都不理。

等到了国公府,下马车时,才拂袖说了句:“我有四姑娘这样的不省心妹妹就够了,无需再多。”

谢辰得了意料之中的回答,心中微微复杂,踩着他的影子跟在后头道:“我的事无需三哥操心。”

谢潺大步走在前头,尽力将人甩开:“彼此彼此。”

兄妹俩这番对话没背着人,传到谢檀的院里,夫妻俩正在院里乘凉,面面相觑。

孟氏担忧:“老三老四怎么了,好端端地吵起架来。”

谢檀浮了浮茶盖道:“他们俩平日最让家里人不省心,倒是说得出‘彼此彼此’。依我看,谁都不要管,随他们折腾。”

孟氏长吁短叹,“唉”了一声,她就是想管也无能为力。一个寡居多年不肯续弦,一个被命耽误年华,说不准哪日收拾收拾又离家了。

长嫂如母,她操碎了心。

谢潺披着头发坐在灯下看书,却集中不了注意力。方才受了谢辰几句话,不禁烦神,回想起与盛染的始末。

他与盛家并无交情,盛染是个久居深闺里的小姐,跟谢辰这样当成男儿来放养的姑娘不同。

谢潺从前偶见她,甚至没有留过意,只知有这号人却未细瞧过。

前年上元节他陪谢辰跟两个侄子在街上赏灯,猜灯谜时恰巧碰上,被她占去了风头。谢潺见她知书达礼,笑语晏晏,便多瞧了一眼。转头也就忘了,未放在心上。

后来在同僚家喝酒,园子里再遇见她,只远远说了两句话。

她温柔不失灵巧,说话风趣,谢潺久违地觉得欢喜,心里竟生出几分暖意。后来连着几日,都巴着再见她一面,便后知后觉地发觉自己动情了。

只是稍稍一算,盛家小姐还不到二八芳龄,过了而立之年的鳏夫,不该随心多加撩拨。

另有亡妻在前,虽说已经过去多年,他心里的疼也渐渐平复了。之所以为她守了这些年,为情为责也为愧。

大嫂二嫂看不下去,轮番劝说,都道大楚便是妇人,也没几个像他这样死心眼的。

其实有时他看着亡妻的画像,已不大能确认这画像与她有几分相似,可是一想到要娶旁人,又总觉得放不下。

若是十分喜欢便罢了,若是不喜,何必摆在家里碍眼呢。

有这两大顾虑,他不敢对盛染多起心思,也不再刻意见她了。甚至想着日后她寻得一段好姻缘,他不会太小心眼,还是愿意去喝杯喜酒的。

谁知盛家遇难被抄,一夕之间家破人亡,盛染成了无处可去的孤鸟。

谢潺本以为盛家的亲戚们会妥善安顿她,用不着他多管闲事,没想到他是痴人说梦。

盛染已经到了婚配的年纪,此时收留她,来日便要为她白添嫁妆。且盛经年因贪腐罪自尽,圣上大怒,若伸手救济,难保不会引火烧身。

京中的这些个官,本也没有清清白白的,最担心的就是受牵连。

小姑娘短短几日尝尽辛酸,谢潺寝食难安,终究没抵抗自己的心意。他派人去问她,愿不愿意跟着他。

若她愿意,往后他会安顿好她,绝不让她担惊受怕。她的兄长就算罪名坐实,也是依法处置,不会多在狱中受罪。

若她不愿,他不强求,只会给她一笔银子,让她保重自己。

盛染听完,确认了一遍是谢家三爷后,便应下了,住进了憬园。

谢潺承认自己卑劣,他以她哥哥做饵,就是料定她会答应他。

他不认为一个姑娘家只拿银子,能在宴京城过得多好,若盛匡被斩,往后她没人撑腰,又能嫁去什么好人家呢。

他能护住她,谁让她是让他这颗枯木,想要再生的人。

谢潺一面说服自己,此事纯是你情我愿,明码标价并无不妥。一面心中否定自己,安置好盛染的头一个月,他没敢往憬园去,只是做着答应她的事。

盛家的事看似简单,实则牵扯太多,盛匡审来审去未有定论,暂时关押在大理寺。上头有贵人在保他,想要他命的人也大有人在,谢潺时刻要留神。

盛染就算不知其中厉害,却也知道哥哥凶多吉少。怕谢潺不够尽心,终是坐不住,装病将他骗去了憬园。

他心急火燎地赶去,一眼就看出来了,演技拙劣。

他没说什么,只是惩罚般地将苦药一滴不剩地亲手喂进去。

连准备好的蜜饯都没喂她吃,既然骗他,总要吃点苦头。

盛染无需遮掩意图和手段,她目的明确且豁得出去,他想要的她都能给。只要他说到做到,尽可能地保盛匡安宁。

而谢潺自认不是圣人,并不白做好事,她既要自己替她做事情,便没有什么委屈的。

于是便发展成如今这样。

谢潺尽可能地让盛匡过得舒心,唯一不能如盛匡意的,便是他知道盛匡在托人寻妹妹,而盛染绝不能露面。

他最担心盛匡出事,那日知道盛匡中毒,又惊又怒,几乎顷刻间乱了方寸。他怕盛染怨他不尽心,更怕没了盛匡,盛染不会甘心再留在他身边。

盛匡多日昏迷,他一步未敢离开大理寺,在他醒之前,谢潺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他甚至打算派人去喊盛染,好让她再见一眼她的哥哥。

幸而盛匡命大,挺了过来。

饶是如此,盛染也痛哭了一场,她伤心得可怜却没有怪他。或许是头一回看见他那般狼狈,疲惫的双目里尽是血丝,胡渣多日未刮,身子几乎挺立不住。

就算盛染懂事,谢潺因幕后凶手查不出来仍过意不去。这段时间为弥补她,他常带她出来玩,有时她不想戴面纱,他也纵容了。

从前还不觉得,这段时日,他越发地想光明正大地挽着她走在宴京城的大街上。

可惜盛匡身在大理寺,他若与盛家扯上这层关系,便不能再暗中护住盛匡,只会增加他的麻烦,只得认下浮躁。

如今太子重审盛匡的案子,是为了在证据不足之下把人捞出去,而不是一再耽搁。然而朝臣却多是阻拦,父债子偿天经地义,盛匡没有道理置身其外。

且看太子的手段了。

昨夜谢潺问盛染,“若你哥哥有朝一日放出来,你有什么打算?”

盛染期待地问是不是哥哥快出来了,他如实相告:等案子审完,盛匡要么无罪,要么砍头。

盛染慌得抓住他的手臂,却想起谢潺也无能为力,松开手,垂头想了一会,道:“无论哥哥是死是活,盛染但凭三爷安排。”

“不是实话。”他摸着她的头发安抚她,轻柔笑了声:“若你哥哥平安无恙,想接你走,你便跟他去。”

盛染反而冷静下来,直直看着他:“若哥哥不能无恙呢,三爷是不是也不想要我了,才这样问?”

谢潺摇头,“傻姑娘听不懂话,这是为你好。”

不是他想不想要她的事,他在给她选择的机会,无论盛匡如何,总之不会再留在大理寺。

他们的关系,也不能再这样下去,该变一变了。

盛染似是想清楚了,埋在他怀里,颤声道:“若是哥哥接,我也不想走呢?”

谢潺笑了一声。

盛染的本事就在这里,最会蛊惑人心,她总是知道他爱听什么话。

可是他当真了,静默许久后回应她:“那你也得走,你回到你哥身边,我才能堂堂正正再把你娶回来不是吗?这憬园,不能住一辈子。”

他想起盛染听完后,双眸比夏夜里山顶的星河还要璀璨,她那样专注而期待地望着他。好像他不是一个趁人之危的坏人,好像他们情投意合,心甘情愿地结为露水夫妻。

所以谢辰问他的时候,谢潺因为盛染的眼神,很想答她一句:“我们也是。”

隔日谢潺早起,又跑去找谢辰谈,谢辰与他一个脾气,最不会听劝。二人就“蔺长星靠不靠谱”一事上谈得不算愉快,但在给彼此保密上达成共识。

谢辰叮嘱他不许找蔺长星麻烦,自己也不会去打扰盛染。

谢潺想起自己曾经答应盛染的事情,“你要去打扰。你的绣工太差,改日过去我让她教你,这是与她说好的事情。”

只这一句话便让谢辰放下心,她的三哥还不是一个十足的混蛋。

虽然哄骗了人家小姑娘,却并不打算负人家,甚至存了稳住人家的心思。

于是她笑道:“好啊,到时候喊我。但条件不变,我还是那句话,不准找蔺长星麻烦。”

谢潺听她这么护那位,心里不是滋味,冷笑一声:“他是燕王世子,我区区一个大理寺少卿,何德何能。”

谢辰点头:“这倒也是,只要你不拿我三哥的身份去压他,你做不出来这种事的吧?”

谢潺:“……”路被堵死。

这日谢辰收到陆千载的请帖,邀她上府一叙,共忆江南。

谢辰实为惊讶,虽然申礼行并非国师大人的亲爹,但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父才死了几天,他就约她喝酒忆江南了?

要么这人没心没肺,要么就是别有所图。

连素织都道:“有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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