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自己的卧室里摆了一张书桌,每天晚上都会在这里写上一两千字的《我在百年后》,然后再睡觉。
接下来的几天里,穆琼一直很忙,就连平日里总是到处玩乐的盛朝辉,也整日待在办公室里,拿着稿纸写个不停。
穆琼让他写的成语故事,他已经写了不少,但总觉得不满意。
“你们看看我写的这个如何?”教化学的钟老师突然拿出一张稿纸递给穆琼。
穆琼接过一看,才发现钟老师写的是掩耳盗铃的成语故事,写得虽然并不如何白话,但充满童趣。
而且,这是个完整的故事,而不是简单的解释意思。
“钟老师,你写的非常好!”穆琼立刻就道。
“给我看看!”盛朝辉接过一看,眼睛也亮了:“对,应该这样写的!我总写不好。”
“我家里孩子多,有时候给他们讲解词意,就是这么讲的,便也这么写了。”钟老师道。
“钟老师,你不如多写几个,到时候刊登出来,我们给你稿费。”穆琼道。
“还有稿费?”钟老师有些惊讶,盛朝辉办的报纸一直在亏钱,还总缺稿子,以前让他们江湖救急的时候,都是没有稿费的,就只盛朝辉私人买点东西送给他们,或是请他们吃顿饭。
“有。”穆琼道:“这样的短故事,五毛钱一篇,若是再长些,就一元钱一篇。”
钟老师原本不过是闲来无事写了一篇,现在听说还有稿费,当下道:“那我再写几篇!”
“那就麻烦钟老师了。”穆琼道。
让人做白工,人家不可能给你好作品,稿费还是很有必要的。
对穆琼来说,写些这样的小故事并不难,但他并没有动笔去写,每天在学校里,除了《求医》,就只写英文短篇。
《求医》是个挺压抑的故事,他怕自己一边写《求医》,一边写这种充满童趣的故事,状态会调试不好。
《求医》已经连载了不少字。
给得了黄疸的孩子放血,这算是个民间治病的偏方,有些孩子放了血之后,还真的就好了。
但并不是所有得了黄疸的孩子,放放血都能好的。
而且,这给孩子放血,也是有讲究的,不能胡乱放。
偏偏这家人找来的给孩子放血的老婆子,其实什么都不懂,只不过自家孩子得了黄疸的时候,她用针扎孩子放血,孩子活了下来,便觉得自己多了样技能,敢给别的孩子扎了。
这老婆子给孩子扎了许多针,将孩子的屁股上扎得满是针眼,然后,孩子血流不止。
当娘的受不住了,要带孩子去找大夫。
县城很远,最好是花钱找辆牛车送去,偏偏婆婆不愿拿钱,当娘的不顾坐着月子,抱着孩子深一脚浅一脚地走。
孩子的血染透了它的襁褓,女人的恶露也染透了她的裙摆。
她到县城的时候,孩子已经冷了。
女人再也受不住,疯了,然后被家里人拖了回去,关在漆黑冰冷的柴房里。
大家都告诉她,孩子养不活算不得什么,病死了是命。
女人坐在柴房里,就开始想起一个个病死的故事。
穆琼的《求医》找了一个女人做引子,后面却写了形形色色各种人。
这些人或老或少,或男或女,做什么的都有,却也有一点相同,都不慎得了病。
然后……
“这人啊!活得利索,死的干脆,就是最大的幸运了!”
“病了治什么治?要把一家子都拖垮么?”
“这病秧子,怎么就不快点死?”
“这是我从大仙那里求来的神药,治百病的!”
“不过是个女娃娃,死了就死了。”
……
女人想起来的一个个故事,堪称触目惊心。
《留学》的读者,并不是所有人,都接着看《求医》的,但看这个故事的人,还是很多。
而这些人里,除了少数没心没肺的,绝大多数人,都看的非常难受。
“《求医》这书,其实应该叫求医难,老百姓生病,想求医太难!”
“这书看的人难受,偏又忍不住想看。”
“这书写的是生病,更是人心。”
“《求医》里的人,病得不只是身体,还有他们的心,国人要医的,也不单单是身体,还有心!”
……
《求医》这本书,通篇都在写穷人想要治病求医太难,同时,却也将底层百姓的愚昧写得淋漓尽致。
郑维新很喜欢《留学》,对《求医》也同样喜欢,甚至因为曾经去义诊过,《求医》这本书,让他极有感触,每天都要反复看好多次。
他原先,是打算毕业后留在上海开诊所的,那样不仅赚钱多,还非常体面。
但去义诊过一次,又看了《求医》,他突然改变了想法。
他想去小地方开个诊所。
买了新一期的大众报,郑维新怀着复杂的心情将之打开,然后……
今天连载的《求医》,他看着,不知为何总觉得十分眼熟。
这不就跟他们去义诊时遇到的某件事一模一样吗?只是被楼玉宇写出来,那本就让人难受的事情,更让人难受了。
郑维新看着报纸,眉头皱了起来。
等他到了学校,见到孙奕尧,当即说了自己的疑惑。
孙奕尧看了郑维新一眼:“你才发现?”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作者君去看了1912年出版的民国老课本,发现比我想的其实要好很多……
当然没那么白话是真的~
文里穆昌玉念的就是里面的文章,再节选一篇《逐雀》:红日将下,打麦已完。小雀一群,纷集场上,觅食余粒。数童子立门前,拍手噪逐之。雀闻人声,散入林中。
当然了,原课本还是竖着排版的,并且没有标点只有空格,而且那时候确实缺少儿童读物。
第56章 《留学》上市
“发现什么?”郑维新不解地看向孙奕尧。
“《求医》里写的很多东西, 都是我们义诊的时候遇到过的。”孙奕尧道。
“没有吧?就只有这个案例是我们遇到过的。”郑维新道。
孙奕尧无语地看了他一眼:“前面那个怀疑自己生病是被儿媳妇克了的婆婆的故事,冯小丫跟我们讲过, 还有那个生病家里人不给治的小女孩, 是不是很像上磨村的二娃子?”
“二娃子是个男的……”
“二娃子是拖油瓶,所以他家里人不给他治病,这个小女孩, 则因为是个女孩子,家里才不给她治病,其实也差不了多少,他们得的病也是一样的。”孙奕尧道,又指这一处描写:“你看, 这里写的破庙,像不像我们住过的那个?”
郑维新:原来没觉得像, 现在……好像是有点像。
郑维新一直大大咧咧的, 之前义诊的时候,从未关注细节景物之类,这会儿孙奕尧提了,他才发现相似的地方果然有很多。
“怎么会有这么多相似的地方?”郑维新有点纳闷, 那楼玉宇,该不会跟他们一样去义诊了吧?
“我怀疑穆琼就是楼玉宇。”孙奕尧道。
他在义诊的时候,就发现穆琼不仅喜欢跟病人聊天,还总是拿着笔记本写东西。
他当时只觉得穆琼好学, 并没有多想,甚至刚看《求医》的时候, 也没有多想。
但看着看着,他总觉得《求医》里面有些景物描写跟他去义诊时见过的一样,其中有些人物,也跟他们义诊时遇到的某些人相似。
等看到今天这个故事……
他突然意识到,楼玉宇应该就是穆琼。
“你这么一说,还真有可能!他知道的事情很多,能讲国外的故事,不管我们说什么都能接上话……但要是我们说起楼玉宇,他就不说话了。”郑维新道。
“琼楼玉宇。”孙奕尧道:“这名字也像。”
“一定是他!他骗得我们好苦!他都去留学过了,还跟我们说他没上过大学!”郑维新郁闷。
“你确定他去留过学?他这样的年纪,怎么都不可能是庚款留学生。”孙奕尧道。留学怎么着也要好几年,穆琼总不可能十一二岁就去留学了。
郑维新之前一直坚信楼玉宇是一个留学生,现在孙奕尧这么一说,才发现自己坚信的东西,兴许是错的。
当然,当务之急还是要弄明白穆琼到底是不是楼玉宇。
第二天去傅蕴安那里帮忙的时候,郑维新就问:“傅医生,我记得你也在看《求医》……你有没有发现这里面写的很多东西很熟悉?”
“发现了。”傅蕴安笑起来:“你们终于看出问题来了?”
“……”郑维新:“所以楼玉宇真的就是穆琼?傅医生你早就知道了?”
“是的。”傅蕴安道。
“他去国外留过学吗?他怎么能写出这么好的文章?”郑维新接连问了两个问题,又满脸懊恼:“我之前发表了一点不知所云的东西,竟然还有脸送他……”
“他没有去留过学,至于为什么能写出这样的文章……应该是天赋吧。”傅蕴安道。穆琼真的很有才华,还特别会编故事,他觉得这应该是天赋。
郑维新念叨了一会儿,就开始乖乖干活,帮着傅蕴安给人治病了。
傅蕴安也忙了起来。
傅蕴安没想到,今天早上郑维新跟他聊起了《求医》,这天晚上,傅怀安竟也跟他聊起了《求医》。
傅家的晚餐,照旧是他们两个一起吃的。
饭菜并不丰盛,看着也简单,但味道极为不错。
“喂……”吃过饭,傅怀安就看向自己哥哥:“你是不是去乡下义诊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