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狄利斯没工夫去思考这种行为是否会让旁观者感到毛骨悚然——他的身体反应迟缓、神情呆滞、眼睛一转也不转——但大脑,大脑就像颗被激光抽了几百圈的疯狂陀螺。
“嗖嗖嗖”地旋转,简直能充当螺旋桨让狄利斯的精神原地起飞。
虽然很多方面都表现得像个幼稚的傻子——但狄利斯,毕竟还是个智商超高的敏锐天才。
其实在追寻【伊莎贝拉】的漫长道路上,他也没找错过什么方向。
红眼睛、粗口、剽悍的脾气……这些标志,的确模糊指向一个人。
只不过,狄利斯所追求的,是一个唯一的真理。
他在研究一份自己精神失常时产生的幻觉、一份童年时唯一的心理支柱、一个人生中唯一的珍贵朋友——这不是可以设置参照组的对照实验,不是多次实验取平均值的数据结果,更不是可以一千次失败、一千零一次失败的发明创造。
狄利斯观察过人类,他甚至给自己做过测试,列出了“兴趣减退规律表”。
他冷静地假设过:找过一百个虚假的【伊莎贝拉】后,自己会对“幻觉”的可能性深信不疑;找过一千个虚假的【伊莎贝拉】后,自己会把“幻觉”当成一个“笑话”;找过一千零一个虚假的【伊莎贝拉】后……
他会发疯。
或者,更可怕的,他会放弃。
【伊莎贝拉】会从“唯一的小伙伴”变成“一千零一个废弃的数据”。
而最恐怖的结果……狄利斯曾在自己那些包揽万物的藏书中读到过……他成功制造了一个替代品。
在无止境的失望、希望、失望、希望轮回后,为了给“放弃”增添一件好看的外衣,他很可能制造出一个替代品——一个替代【伊莎贝拉】的机械生物。
用木头制作它的四肢。
用棉布制作它的脸颊。
用宝石制作它的眼睛。
用金子制作它的核心。
把每一条链条组装成动脉……每一颗齿轮拼成器官……
呵。
狄利斯不记得自己在那个秘密实验室里做出过多少假设,绘制出多少糟糕的结果——他一遍遍地告诉自己:保持理智。保持冷静。不要大浪淘沙地寻找。不要让任何人替代。
作出所有可能性,得出所有结果,根据矩阵一个个划去,找到唯一的那个【伊莎贝拉】。
所以,当狄利斯所拥有的所有已知条件都指向同一个人时——他不敢上前。
他不敢验证。
赤红色的眼睛,爱说粗口,曾被家族关过紧闭,剽悍爆烈的脾气。
卡斯蒂利亚公爵。
狄利斯内心早已得出了答案——但他退缩了。他选择再次寻找,放弃这个推论结果——因为,卡斯蒂利亚公爵,在一年前被送上了绞刑架。
如同狄利斯曾对咕咕说起的那样——【更惨的是,他可能在晨间报纸上读到她的死讯,但只是漠不关心的将其扔到一边,像往常一样出门买菜……因为对方不是被他观测的那道声音,仅仅是陌生人而已。】
狄利斯划掉了这个通向真理的可能性。
严谨的机械师把它揉成一团,丢进垃圾桶里,拒绝再次考虑,重新展开一张白纸。
其实,在狄利斯心中,某个又黑又深的井里——他早已隐隐认识到,自己寻找【伊莎贝拉】的时间可能会持续一生——这样,对方就会一直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好好活着。
然而。
咕咕说,她也是【伊莎贝拉】。
狄利斯不是蠢蛋,狄利斯早就知道,咕咕不是一个普通的五岁小孩。
超乎寻常的语言逻辑能力,自己从未教导过的粗口脏话,对于社会上各种人际交往关系的游刃有余……
他选择忽视这些异常吗?并不是,机械师之前对此只是采取了“旁观”态度。
好比那本《咕咕观察日记》,狄利斯记下了每一个疑点——也作出相应的推论与猜测——他早已把“咕咕”与“时间”这个关键词联系在一起。
但伊莎贝拉从没察觉到这些观察与怀疑。
因为狄利斯做这些事情时没有带上任何恶意——就像他一直对她说的,“咕咕是我的研究物”,不怀任何目的的中立性研究不会刺伤敏感的小动物。
狄利斯更乐于放慢进度,慢慢研究、钻研她身上的古怪之处……狄利斯所做到的不是“敏锐的洞察”,他的确很单纯,对自己好奇的事物都怀着善意。
那么,如果,关键词是“时间”的“咕咕”,主动提出了【伊莎贝拉】的可能性呢?
这是非常有可能的,非常有可能——她奇怪切换的成年形态,膛压为零的火铳,时间,空间,量子态——之前没有认出自己的原因是记忆缺失?因为什么原因而导致的记忆缺失?——不,暂且将形成这个结果的理论放到一边,要想测试这个结果是否属实,只需要简单的一句话——“狄利斯,走快点,别磨磨蹭蹭。”
前方的【伊莎贝拉】回过头,而狄利斯再次避开了她的目光。
因为他知道,自己现在的眼神一定像个疯子。
从井里爬出来的疯子,无可救药的疯子。
【二十分钟后】
破布娃娃般的机械师被公爵大人牵着手,他们一直回到了矗立在黑暗中的钟楼。
进入大厅后,伊莎贝拉第一时间就喊来了钟楼的管家:“龙,麻烦把灯打开,再打一盆热水、送一条干净毛巾过来……谢谢。”
钟楼听话地运转起来,红色的星星在周围的墙壁里闪动,而暖黄色的灯光在镜面玻璃之间来回旋转。
到家了。
伊莎贝拉随便搬来一把椅子,把灰扑扑的机械师按在上面,接过几只小黑龙叼来的热水盆和毛巾,说了一声谢谢。
她把毛巾放进盆里搅了搅,稍微浸湿,然后抬起机械师垂着的脑袋——纹丝不动。
后者执拗地盯着地上的影子。
公爵大人:“……抬起来,我要帮你擦脸,检查你的伤口。”
已经安静了三个多小时的嘴炮仍旧没有回复。
“抬起来!”
“……”
“喂你吃芦笋了啊?”
“……”
“狄!利!斯!”
“……”
玛德。
第一次发现不说话的嘴炮也能点炸她的脾气。
公爵大人没再试图和这货细声细语地交流,她直接把毛巾“啪”地扔进水盆里,把人往椅背上一按,就磨着牙开始撕他的衬衫。
“你xx不让我看脸上的伤口,我就先把你身上强制检查一遍——”破布娃娃抖了抖。
破布娃娃拦下她的手,顺从地抬起了头。
……原来“被成熟异性触碰”比芦笋还管用,学到了。
伊莎贝拉挑眉,再次拿起毛巾,去揩他嘴角残留的血。
“还好,就是有点破皮……明天大概会变青。”
伊莎贝拉打量了一番,便站起身,打算去找酒精棉消毒。
“不管你要呆坐在这里,闭嘴到什么时候——”她口气很恶劣,“老实点,狄利斯,否则待会儿我会用酒精棉把你按得嗷嗷直叫。”
——一个嘴炮就应该讲话!
狗屁的安静如鸡!
在她身后,安静如鸡的机械师抬起头来,蓝到发黑的眼睛深不见底。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掉马:狄利斯毕竟不是真的傻子。虽然这货大多数时候表现得像个傻逼。
你们难道觉得,仅仅按照一些幻觉就能执着二十余年,一个“红眼睛”线索就能推导出几千条可能性的家伙,不会把自己一直默默观测的那些异象串联起来吗?
第51章 黑化哪有压制好玩
值得一提的是,钟楼里所谓的“大厅”并不是最底层,而是越过一小截台阶后到达的小平台。
钟楼里的每块宽敞区域其实都是悬挂在镜子与齿轮之间的小平台……大厅、餐厅、厨房、实验室……它们也并不是位于同一个平面的,而是交错分层悬挂。
而这些平台的连接处,则是或长或短的阶梯、或少或多的齿轮……甚至由滑轮与链条驱动的电梯。
在这样复杂的建筑结构下,寻找酒精棉与冰块花了伊莎贝拉不少时间。
等她端着杂物,重新回到大厅时,发现椅子上耷拉着脑袋的狄利斯已经消失了——平台左下方一米,阶梯下,出口处,有一个窸窸窣窣地穿外衣的影子。
公爵大人:玛德。
自某个嘴炮三个多小时完全闭嘴后就一直窝在她心中的暗火愈烧愈旺——“狄利斯打算远离她”的猜测似乎即将成为现实——久经沙场的公爵倚在大厅的围栏上,面无表情地掂掂手中的双氧水药剂瓶,曲臂,瞄准,扔。
“砰!”
“嘶……”
窸窸窣窣的影子应声倒地,被直击后脑勺的药剂瓶砸得倒抽冷气。
公爵大人一边冷笑一边从阶梯上走下来:“哟,舍得说话了?”
嘶嘶抽着冷气的机械师立刻不出声了。
他开始用手臂抱着脑袋,安静地在地上滚动,以缓解想要不停抽气的冲动。
公爵大人:“……”
虽然这个行为很傻逼,但从中看出“下意识发出的象声词不算说话”的我是不是更傻逼?
她加快脚步走过去,一把拎起狄利斯的衬衫后领,向回拽动。
“哪也别想跑。”伊莎贝拉烦躁地警告,“消毒,上药,再让我检查检查你身上的伤口……然后我们就去上床睡觉。”
狄利斯:???
他满脑子的“试探”“验证”“真理”“惩罚(?)”戛然而止。
嗖嗖嗖高速旋转的大脑螺旋桨骤然卡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