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英要是敢坐,今日估计出不去白家了。
从前她在白家的时候,没少跟着这位孙氏夫人“学规矩”。
她连道不敢,垂首站在一旁。
她其实不太明白白家叫她过来做什么,直到有人钗环叮咚响着从后面走了过来,开口就问她。
“计英,通房做的如何?”
计英看去,一人身穿大红色衣裙,昂首挺胸,浓妆艳抹地走了过来。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她自小的对头,后来的主子白秀媛。
当时计英被官府所抓,白秀媛就像是狼看到了肉,当晚就冲过来把她叼走了。
买回去当然不是为了照看,而是对着她大笑了三个时辰,问她,“计英,你以后要给我做丫鬟了,你开不开心?”
计英那时候整个人都是懵的,白秀媛却十分地兴奋,立刻把她提到她身边做大丫鬟,当天晚上就让她伺候洗脚。
计英哪里伺候过人?不小心打湿了白秀媛的裤脚,白秀媛直接将洗脚水从头顶浇到了她身上。
那天,计英终于清醒过来,知道了自己的处境。
计家败了,她已经是个奴婢了。
而后,白秀媛仍旧让她做着大丫鬟的活计,让她亲自伺候洗漱穿衣一举一动。
但凡有一点做不好,就会受到白秀媛的打骂。
打骂挨多了,活就会做了,计英慢慢也练了出来。
仅仅这样,不能满足白秀媛的恶趣。
她又想出了新招数,走到哪里都带着计英,逢人便把计英拉出来遛一遛。
“你们瞧瞧我的丫鬟,眼熟不眼熟?”
白秀媛也有一头西域名马,是她从前看计英骑马闹着让她大哥买回来的。
她某次骑马,非要计英当街给她做踏脚石,她高贵地踩着计英的后背上了那匹马,才洋洋得意地跑马离开了。
计英倒没如何,苏州城里不少人都看到了,议论纷纷起来,说这白家女儿太过分了吧?
白秀媛到底是未出嫁的女儿,名声还是要的,白家老爹自诩文人,听说之后脸上难堪,把白秀媛骂了一顿关进了房里。
而计英则被白家四爷白继苏带了回去,这才过上了正常人过的日子。
她以为这样平静的日子还会延续很久,却没想到白秀媛和宋远洲定了亲,而白家不想嫁女,把她扔给了宋远洲。
再见白秀媛,那些年月恍若隔世。
当下,白秀媛走上前来,细长的指甲染成了鲜红的颜色,挑起计英的下巴。
“计英,快跟我说说,通房丫鬟做的如何?宋远洲他... ...那事上待你好不好?”
她一边说着,一边别有意味地笑了一声。
计英不由惊讶。
白秀媛到底是未出阁的女孩子,从前再怎么折腾,也仅限于作弄而已,如今问这样的话,也能脸不红心不跳地问出口?
果然连孙氏都看不下去了。
“秀媛,那些事情娘自然会问,你一个姑娘家浑说什么呢?”
然而白秀媛一副不在意的脸色,“那有什么?反正计英也是破了身子的女人... ...”
孙氏差点吸气过去,“你到底说什么呢?谁告诉你这些事的?你还未出嫁呢,别再说了!不然你爹定要罚你禁闭!”
白秀媛见孙氏脸都青了,终于闭了嘴。
计英忍不住惊讶打量了白秀媛一眼。
那浓重的妆容,鲜红的衣裙和指甲,身上还有似有若无的酒气。
一月不见,白秀媛好似变了很多。
孙氏把白秀媛拉到了自己身旁好生坐着,这才正经问了计英。
“计英,宋二爷近来身体如何?”
计英一晃想了起来。
白家是打量着让她熬死了宋远洲,不用嫁女的主意,当然叫她过来,是为了这件事。
她实话实说,“宋二爷虽然药不离身,但有宋太医在旁,身子尚可。”
照宋远洲目前的情形看来,再活十年八年都没问题。
不过计英想到了有两次他猛烈的咳喘,那突然发作的模样倒是厉害的紧,也不知是为何。
她没有多嘴,白秀媛却把脸一拉,“我就说那太医在他身边,他是死不了的!果不其然!”
白秀媛暴躁了起来,孙氏也犯愁,但更顾忌着女儿。
“好了好了,你不要躁。宋二爷如今是江南园林的名人,咱们再想想其他办法... ...”
她要说什么,又瞧见了下面的计英。
“行了,你下去吧。”
计英被遣了下去,身后还有白秀媛烦躁不安的声音传过来。
没有孙氏发话,她还不能走,又想起了宋远洲令她打探消息的事情。
白继藩要买画,那她应该从白继藩的人下手。只可惜她眼下这情形不能随便走动,又怎么见到白继藩?
或者,探一探孙氏和白秀媛的口风?
她正想着,房中跳出几声白秀媛烦躁的话,“... ...画是画,我是我,有画管什么用... ...我看大哥还未必买得到!”
计英竖着耳朵去听,但被孙氏压着白秀媛说话,再没听到了。
看来白秀媛是知道那画的。
她安静地等了一会,她有预感,孙氏还得叫她进去。
果然,不过几息孙氏就叫了她,她这边刚进去,孙氏就问,“听闻宋二爷在买园林图,他都买到了那几幅?多少银钱?”
计英照实说了,孙氏嘀咕着这么贵,却又问计英,“那他买到云澜亭的图了吗?”
计英终于等到她提及了云澜亭,心下一转,回道,“宋二爷倒也想买,一来手里并不阔绰,二来没有此图下落。宋二爷让家人打听,不知夫人可晓得此图下落,奴婢回去告知二爷。”
话音一落,白秀媛就哼笑了一声,好像计英说了什么笑话。
孙氏说没有,“我们怎么知道云澜亭的下落?”
计英说是,“宋二爷只是在绍兴遇见了咱们家大爷,也提及了园林画的事情,这才想到了让奴婢问一嘴。”
她这么说,孙氏和白秀媛对视了一眼。
计英看着孙氏,孙氏性子不够稳重,说不定会说出什么。
当下,只见孙氏遮掩一样连忙道,“和云澜亭有什么关系?大爷只是过去找人刻石去了。”
孙氏不再问计英,又把她撵走了。
计英却心下一转,宋远洲那边得到的消息,可并没有白继藩找人刻石这一说。
这次没了别的事情,孙氏院里的婆子便将她向外引去,送她回宋家。
计英向探听别的消息也是不便,从善如流地准备离开。
哪里想到走了还没多远,被白秀媛的人叫住了。
白秀媛从后面走了过来,计英看到她的神色,便觉得不妙,还没开口,白秀媛已经命令她。
“跪下。”
计英只得跪在地上,白秀媛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计英,宋远洲是让你来问云澜亭的下落,还是打探消息?你要给我实话实说。”
计英心下咯噔了一声。
孙氏性子急嘴碎,她刺探两句孙氏倒没什么,但白秀媛这一个月来变得奇怪,没想到关注到了这件事情。
她说是打听下落,“宋二爷买画的事情苏州城里都晓得,奴婢只是听命而已。”
白秀媛走过来,绕在她身侧,眯着眼睛看她。
“是吗?我为何觉得你说的不是真心话?”
她说着,上前勾了计英的下巴,“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
计英心下快跳了几下。
如今的白秀媛令她有些忌惮,但越是这种时候,越要稳住心神。
她手下攥了攥,看着白秀媛的眼睛。
“回小姐,奴婢绝无虚言。”
然而白秀媛没有放开她,反而用力掐住了她的下巴。
“不是撒谎,你攥什么手?”
计英愣了一下,她也没想到自己下意识的行为,落进了白秀媛的眼睛里。
而白秀媛再见她有一瞬的愣住,更是冷笑了起来。
白秀媛的手一下放开了计英的下巴,接着,径直掐住了她的脖颈。
“好啊计英,你果然在撒谎,你方才是不是再套我娘的话?说!”
那手掌卡住了计英的脖颈,血红细长的指甲掐进了她的皮肉中。
计英惊恐地睁大了眼睛。
白秀媛却笑着眯起了眼睛来。
计英不知白秀媛怎么会突然如此,紧抿了嘴更不敢透漏出去,而白秀媛手下更紧起来,仿佛要掐断她的脖颈。
正这时,一道声音陡然传来。
“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