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安把闻恬塞给他的纸扔到一边,惯常温和有礼的面上,显出几分古怪。
不知怎么,他忽然想起以前在绘画界认识的画师,大多已经好几十岁,身成名就、家庭和睦,几个年纪轻的小画师,也都有了另一半。
当时他还被圈内戏称为单身钻石汉,不过他都不以为然。
谈不谈对象,对那时的尤安来说,杆秤偏向于没什么必要、没意思几个选项中。
成家立业后逐渐偏向平淡的婚姻,以及恋爱中出现的争执吵闹,都让尤安对恋爱避而远之。
唯一一次让尤安有所触动的,是有一次在画展后台,和一位年轻画师交谈到半中间,他女朋友突然湿着眼睛进来、甩了画师一巴掌。
就像闻恬刚刚那样。
最后小画师连哄带撒娇的,抱着女朋友哄了半天,两人感情反倒更好了。
尤安拧着眉,忍不住把自己和闻恬代入惹女朋友生气的画师和发脾气打人的小女朋友两个角色中,还细细想了下哄闻恬的可能性。
只是想了下,他就觉得自己蠢透了。
被一个笨蛋牵着鼻子走的自己,也和笨蛋一样蠢钝不堪。
尤安阴沉下脸,往舱室里走去。
闻恬一晚上都沉浸在尤安会不会进来找他算账的忧虑中,没睡太熟,所以舰艇一停靠,他就醒了过来。
听到外面不同寻常的声音,他茫然地眨了眨眼,穿上鞋走出卧室。
舱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大打开,外面是井然有序的机器设备,和来来往往穿着灰白工服的人,看上去像是某个星球的中转站。
尤安好像出去了。
一阵凉风吹进来,把闻恬最后一丝睡意都吹散,呆愣的表情转为犹豫。
现在无疑是逃跑的最好时机,但他怕这是场钓鱼执法,如果他跑了,尤安会以最快速度把他抓回来,然后新账旧账一起算,那他到时一定会很惨。
但要是,真的是尤安疏忽大意呢
闻恬紧咬着嘴唇,小脸有些白。
他没犹豫多久,在脑中分清利害以后,还是下了舰艇。
舰艇停的地方人不算太多,几个汗流浃背的黑皮工人搬着纸箱哼哧哼哧走过,看见闻恬时明显一怔,忠厚老实的脸皮有点红,在想这是哪个星球娇养出的小美人。
软软小小的,皮肤炼乳一般,因为有些热,膝盖红彤彤的,下巴尖尖坠出点汗,嫣红嘴唇受不住地张开一条小缝,忍不住抬起白玉似的手,给自己扇了扇风。
闻恬不仅是热的,还是急的,他下来不久,就看到不远处超市收银台站着的尤安。
提着一袋东西正在结账,马上就要往舰艇这边走。
闻恬肩膀缩了下,白着脸慌不择路往右边走,他刚刚看见这里似乎有个仓库。
堆满了东西,很适合藏人。
想都没想,闻恬走进去,抱着膝盖蹲下。
尤安回舰艇找不到人肯定会来找他,但如果找不到,最后只能无功而返。
他只要在这里待到舰艇走就可以了。
堆满杂物的破旧仓库,灯管表面泛着黄,闻恬束手束脚蹲在垒起的纸箱边,随手捋到一边的汗湿头发下,一张雪白漂亮的小脸难以避免沾到了灰。
可怜巴巴的,像落了水的小动物。
他不知道等了多久,蹲得腿都有些麻,正要探出脑袋看看情况,突然听到门口传出杂乱的脚步声,探到半中央的脑袋猛然收回。
皮鞋踏地的闷响,夹着一个陌生男人诚惶诚恐的声音:先生,这里是我们放杂物的仓库,您有什么需要告诉我们就可以了,进去会弄脏您的衣服。
闻恬心脏快要骤停,脸蛋煞白,两只腿都要软了,但他不敢动。
尤安目光晦暗,不紧不慢地扫向仓库里,因为开着门,老旧的灯管被风吹得悠悠摇晃,高高竖起的纸箱旁,一道蜷在一起的身影在地面上不停拉长。
他薄唇微张,淡声道:没什么,我养的小猫偷跑了。
我来把他抓回去。
第52章 甜O惊惶 我可以放你走(三更)
小猫藏得太拙劣、太低端, 连尾巴都不会收好。
面色沉冷、眉梢蕴着幽森戾气的男人,大步往混乱仓库里走, 皮鞋抬起落下,每一步都让里面躲着的小可怜脸色白煞一分。
一分钟,或许连一分钟都没到,男人全须全尾站在纸箱后,居高临下对上小猫的视线。
蹲在地面的小猫规规矩矩并拢着膝盖,连蹲的姿势都乖巧本分, 覆着薄薄一层肤肉的双手搭在上面,指尖浮出紧张的湿汗。
他仰起一张惶然的小脸,湿淋淋的眼睫上翘,嫣红嘴唇抿在一起细密发着抖, 对接下来的处境本能感觉到畏惧。
笨。尤安对闻恬这番不自量力的逃跑行为作出评价。
他其实并不急。
他从一开始就没想过关舱门, 小猫或许会逃跑, 但他根本不把这些毫无威胁的小打小闹放在眼里。
中转站横竖就那么大点地, 跑,能跑去哪?
他最多不过是耗费些力气,把这小地方翻腾一遍, 再把人找回来。
他以为闻恬能想到这一点, 乖乖等着他, 但人还是跑了。
闻恬表面胆子小、连说话都不敢多大声,但在其他地方,总是变着花样惹他生气。
总、是。
穿着工服的男人紧追紧赶才跟上尤安的步子,他喘着粗气,急急呼吸了一口满含年久灰尘味的空气, 这才低下头, 看见抱着膝盖的闻恬。
乌睫黑发, 领口下漏出的肤肉被幽暗仓库衬得雪白细腻,那张晕出汗的漂亮小脸泛出红,嘴唇热得张开条细缝,隐约能看到软红的舌尖,散着一股勾人的意味,木讷老实的工人脸色涨红,眼睛都不知道往哪放。
但他瞟了眼处于盛怒的客人,又瞄了眼一脸怕色看着客人的闻恬,咂摸出了不对味,张口结舌道:这、这是怎么回事啊?
不是说要抓小猫?可这乱得乞丐都懒得来的地儿,哪有什么猫
工人一头雾水,直到余光瞟见闻恬那张被热汗打湿的小脸。
难不成?
空气静得可怕。
尤安眉目如同淬了寒冰,眸光森戾幽暗,他缓慢地、面无表情地弯下点腰,线条锋利的半张脸,连同唇角惯常温和的笑一起藏进浓黑的阴霾中,他忍着火道:玩够没?玩够了就站起来跟我回去。
闻恬睫毛一颤,白着脸色哆嗦道:我、我不回去
尤安眼睛都快迸出火,你不回去,那你要留在这?
闻恬抿了抿唇,没说话。
尤安看他不出声,咬牙道:这的人大多靠搬重物讨活,你那手脚连东西都搬不了,你怎么活,靠你那张脸吸引男人养你喂你?
闻恬蹙了蹙眉,他不太喜欢别人这样说他,见尤安还有要继续羞辱下去的意思,闻恬蜷了蜷手指,连辩解的心思都没有,赌气般地嗯了声。
和昨天喝粥时气尤安一样,就一个嗯字。
空气霎时更加紧绷,呼吸可闻。
从刚才起就没有存在感的工人,那张黝黑忠厚的脸上涔涔冒汗,脚下像是放了个滚热煎锅,烫得他坐立难安。
他大概琢磨明白了两人的关系,以前也有很多从外星球来的客人,床伴忍受不了虐待选择逃跑的事情屡见不鲜,他隐隐为胆大包天的闻恬着急。
怎么能嗯呢,就是他也知道,那种问题要回答不是,回去才能少受点苦。
就在他为闻恬忧虑,担心他会被男人打骂的时候,尤安又弯下一点腰,和闻恬的脸平齐,他盯着连生气都不太明显的闻恬,隐忍道:既然随便哪个男人都能养你,那我也可以。
闻恬皱着眉毛,小声地、慢吞吞地说:你、你不行。
尤安硬生生把一句我凭什么不行压回喉腔,他神情淡淡,像是无所谓行不行,只是随口那么一说。
但与他咫尺相隔的工人,从那个角度,能看到尤安身侧垂着的手指紧得发白,肩膀到整条手臂绷到麻木才勉强没失态。
你要我在外人面前把你硬扛走吗?让他看看,你是怎么被收拾的。
工人结结实实打了个哆嗦:
尤安口吻冷漠道:你要自己跟我走,还是我抗你走。
状似是两个选择,其实结果都一样。
闻恬抿抿唇,沉默了好几秒,才翘起那双水淋淋的眼睛,他没哭出来,但眼圈红得厉害,就那么看着尤安。
尤安被他看得心中一震,嗓子无端紧了紧,他侧过眼,声音奇怪地低促道:快选。
尤安,闻恬嘴唇张了张,似乎有温软热气缓缓吐出,他吸了吸鼻子:你关我两次了,每次都什么都不说,我要走也不可以,你到底要干什么?
还是没忍住,闻恬肩膀缩着,下巴尖很快坠出水珠,丰润嘴唇被自己紧紧咬住,那颗可怜的唇珠滑过水痕,那番场景,仿佛有着伊甸园般无法抗拒的诱惑。
尤安胸腔起伏变大,往后退了退,才说:我是为了你好,有些事你不用知道。
闻恬声音都不是很稳了,我、我要知道,如果你不告诉我,就放我走。
无论是那怪诡的催眠术,还是那个总看不到脸的男人,以及尤安总是打着为他好的名号试图带他远离首都星,种种疑问,尤安不告诉他,他总要自己想办法知道。
尤安又拧了拧眉,闻恬,我是不是太惯着你了?
闻恬不想和他说了,低垂着湿漉漉的乌睫,一副打死不走的样子。
尤安按了按眉心,知道自己如果不退一步,面前的人是怎么也不肯走了。
他扯了扯唇角,试着软化态度:我现在不能告诉你,但我答应你,过几天我会都说给你听。你问什么,我答什么,还不行?
闻恬眼睫颤了颤,看了他一眼。
尤安继续道:还有你昨天问的那狼崽还活着,你现在跟我走,我带你去见他。
真、真的?闻恬磕巴着问,声音有点哭过的软乎。
尤安挑起眉,这点小事我没必要骗你,你回舰艇,三个小时内,我把他带到你面前。
闻恬犹豫了片刻,点点头小声说:那我跟你走,你不许骗我
我是不是还要给你三令五申、发个毒誓你才能信?
把闻恬说得像难哄的小孩一样。
闻恬脸蛋涨红了点,舔了舔嘴唇,在尤安紧盯的视线中站起来,他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又去提了下白棉袜,他肤肉娇嫩细腻,又被热了那么久,细伶伶的踝骨光是被布料蹭了下,就多出道红痕。
尤安目光顿了顿,滑到他单手可握的纤白小腿上,蓦地想起闻恬身边那些犹如苍蝇般阴魂不散的野男人。
把人养得胆子大了点,就是怎么也喂不胖。
尤安?闻恬见尤安停着不动,困惑地叫了声。
尤安回过神,挥去脑中有的没的,和闻恬一前一后紧跟着上了舰艇。
昏暗仓库,留在原地的工人风中凌乱。
他有点看不懂,两人到底是什么关系了。
尤安确实说话算数。
回到舰艇后打了个电话,半小时左右的时间,一个小飞船降停在中转站,训练有素的男人提着银灰色铁笼,恭敬冲尤安颔首示意,把铁笼放到桌面,转身离去。
尤安只不过是个画家,为什么会有听命于他的属下?
闻恬只困惑了一瞬,被铁笼里细细的叫声夺去注意力。
银灰色铁笼里,一只未成年的狼崽虚弱无力趴在垫子上,纤瘦的前肢绑着绷带,隐约渗出些血迹,他的眼珠灰蒙蒙的,之前蓬松油亮的毛发都因为受了伤失去了光彩。
闻恬皱着眉,打开笼子,把小狼崽抱到了腿上。
他有些心疼地摸了摸狼崽的脑袋,小声道:还疼吗?
闻恬腿比垫子还软,小狼崽嚎了一声,直往闻恬柔软滑韧的腹里钻,闻恬腰部以下都很敏感,被他拱得脸都红了点,但一想到小狼崽伤势,又随他去了。
下一秒,一只苍瘦的手精准提起狼崽的后颈,把他放回了笼子里。
闻恬看了眼狼崽乌溜溜、流出哀怨的眼睛,转而去看尤安,磕巴道:你、你做什么?
尤安扯了扯唇角,他身上脏兮兮的,放笼子里就行了,非要抱着?
闻恬眨了眨眼,我想抱
尤安盯着他的脸,刚想说什么,光脑弹出一道语音来电。
没去理小男生,尤安神色变了变,按了接听。
怎么样了?如珠盘撒地的清润声音和之前喊他哥哥的声音一样,和低斥狼崽的声音重合。
闻恬眼睛倏然睁圆,聚精会神看向尤安,尤安怎么会和这个人有联系?
尤安脸上半点笑意全无,一副禀报公务的肃然口吻,而他接下来说的话,每一句都让闻恬呼吸困难一分。
事情很顺利,原青延因为弄丢学生被降职,他父亲做假账的事情已经揭露,我让几个商人煽风点火,事情发酵很大,联邦最后罚以十年的有期徒刑。
至于赛文,我把他信用档案加了诈骗黑点,他现在出不了境,被暂时拘留,短期出不来。
叶梓承是个自视清高的老顽固,自身不好下手,我爆出他儿子多次吸毒嫖娼的丑闻,现在叶梓承已经气进医院,神志不清了。
周钰,我教他妻子怎么争抚养权、怎么让男方净身出户,案子很成功,周钰身上半分钱不剩还付了高额债务,下辈子可以说毁了。
最后是德逊,他去外星的星舰被我们的人装了炸弹,昨天确认人已经死亡,事关重大,联邦那边把事情瞒了下来。应该不过几日,会召开临时会议商讨对策,这时是揽大权的最好时机。
现在只剩下江家和几个势力比较庞大的没有解决,不过已经对局面没有影响了。
光脑那边,呼吸声缓慢舒畅,显然是很满意。
尤安咬字标准,速度合适,三言两语就让人知道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