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这位白大夫刚刚给患儿十宣穴上进行了放血。
好像也没什么效果。
这便此前的全部诊疗信息了。
蒲老也上前查看患者。
西医大夫和白大夫则是到一边讨论了起来,这个西医大夫是内科的,白大夫则是医院中医儿科的。
许阳在看完了病例之后,把病例交给高华信,然后也上前查看起了患儿。
此时的患儿高烧烦躁,嘴里一直在说着胡话,神情烦躁不安,气息喘促。他面红,额头有汗,但身上却没有汗水。
许阳又压了压孩子的腹部,腹部满而不实。
蒲老掰开了患儿的嘴巴,观察他的舌象。许阳也凑过去观察。
舌苔白腻微黄。
再诊其脉。
患儿脉象为浮数之脉。
许阳思索了起来。浮脉主表病,腑病所居。有力为风,无力血虚。浮脉可主风热。
《伤寒论》也曰:脉浮数者,法当汗出而愈,若下之,身重,心悸者,不可发汗,当汗出乃解。
中医治病的一个大原则就是不管什么情况,只要有表证出现,那必须一定要先解表,诸症需当先解表!其他误攻、误补、误下都会出事!
然后《伤寒论》又曰:脉浮而数者,可发汗,宜麻黄汤……
许阳皱紧了眉,这个病人,似乎有点不一样。患儿烦躁若狂,身大热,看似应当用苦寒冰伏,但他表证未解,若是真用了,怕是立时会生变,尤其是他现在是重症肺炎,恐怕立马要出事。
伤寒论曾说:太阳病脉浮而动数;浮则为风,数则为热,动则为痛,数则为虚。头痛发热,微盗汗出,而反恶寒者,表未解也!
可若是用麻黄汤……似乎也不对,患儿也不单纯是风寒之证。患儿脉象浮数,有风热……
患儿是很明显的肺气郁闭,所以才会如此呼吸喘急。而且大热而无汗,仅额头微汗。实则内热而外寒,肺气郁闭,因此而致如此重症!
我明白了!
许阳恍然大明白了,可随机他又皱紧了眉头,可为什么这样得病呢?
蒲老则是微微颔首之后,对许阳道:“许阳,你出去问一哈患儿的婆婆,就是奶奶,问一哈患儿是咋个生病的?”
“好。”许阳答应一声,马上出去了。
高华信还在这里面一脸萌萌哒。
许阳出去询问之后,回来跟蒲老说了一下。
而那边白大夫和西医还在商量,白大夫想要写方子,可是真等落笔了,写了几个,却又犹豫了。
蒲老道:“要不让我来一起会诊一下?”
西医扭头看白大夫,两人都微微有些错愕,你还真要来治?
白大夫点点头:“那行,蒲大夫你也参谋参谋。”
蒲老说道:“刚刚患儿奶奶说,患儿是昨日来京在坐火车的时候生病的,旅途很长,车内又很闷热,患儿先是受热又兼风寒,类似冬温……”
白大夫忍不住打断道:“温病学派?”
蒲老被问的一怔:“则个……也不算是……主要是这个病情啊,绝对不能用单纯的辛温法。”
白大夫皱眉问:“那你打算用什么方子?”
蒲老答道:“麻杏石甘汤加味。”
白大夫反倒是愣了一下:“你温病学派也用伤寒的方子?”
蒲老一时无语。
许阳也无奈笑了,这就是学派之争,双方撕逼数百年了,互相看不顺眼。蒲老说的冬温,就是温病学派的提法,属于时病。
大概意思是什么呢,就是冬日本应当是寒冷的,但却感受温暖,人感其气而病,称之为冬温。
中医是讲究天地人和的,秋收冬藏,冬日本就应该要寒冷封藏。冬日不寒反温,其实反而容易得病。就像有些暖冬之年,冬天非常暖和,反而容易有疫情发生。
此为时病,温病学派治疗冬温的方子基本是桑菊饮和银翘散。
第221章 必先岁气,毋伐天和
只不过蒲老是冶寒温两派于一炉的,他并不属于任何一派,临证治病,只凭证遣方用药,没有偏向的。
蒲老有些无奈地解释道:“我都说了,我不是温病学派的噻!我啥子方子都阔以用的,只要是对证就可以。”
“温病学派的确有辛凉解表,擅用桑菊饮和银翘散,可是伤寒中也有麻杏石甘汤的辛凉法,这不是互相排斥的。”
“二者各有所长,必须并存,酌情选用。就像寒邪闭表,可用三拗汤加味;若是温邪郁表,应当用桑菊饮加味。”
“像则个病人,他不是温邪郁表。他是内热而外寒,肺热而表寒,因此肺热不宣。所以啊,要用麻杏石甘汤,辛凉透表之法,急开肺闭,自然此证可解!”
旁边西医被说的一愣。
白大夫也被蒲老说的一怔,他仔细思考了一下,觉得说的有理,但是他又道:“可是这个小孩发病极快,症状凶险啊。”
蒲老却道:“也正是因此,所以此时用药一定要对证,而且要及时阻断病势传变。只要用药正确,辩证恰当,自然能快速治好这个孩子。”
“让我来开方子吧。”蒲老温和地笑了笑,道:“既然遇上了,总不好袖手旁观的!”
对面两人都怔了一怔,名医自然是有名医的气度的,这些情势危险的疾病,蒲老也不是第一次治疗,自然是有把握的。
肯定也不会像白大夫这样紧张,有些犹豫不决。
“那您来试试……”白大夫也被蒲老的气度所慑,还用上了敬语。
蒲老微笑着上前,执笔写了起来。
他的文字端正朴实清晰,非常容易辨认。
医生行有个不好的习惯,老是喜欢用特定的文体来写药品,不管中医还是西医,以前手写的时候,处方单拿在手上跟看天书似的。
但是蒲老是特别反对这种做法的,他的处方单全是非常清晰的文字和剂量。为什么,一个是不给药方抓药的同志带来阅读上的障碍。
万一人家要是看错了,那怎么办?你辨证辨了半天,遣方用药考虑了这么半天,结果最后倒在了这一关,这得多悲催啊!
为什么医生都不愿意写的清楚呢,主要是怕被病人看见。
蒲老从来都是把方子大大方方写出来的,他就是要让病人和家属都看见,能看见才会放心呢。不过这也说明了蒲老的医德和医术都非常高明,一般医生都没这个底气。
蒲老拟完了方子,也加入了蒲老非常擅用的葱白,他把处方单递过去说:“煎取120毫升,分三次热服,四个小时一次。”
白大夫下意识接过来。
西医则是问:“白大夫,用这个方子吗?”
白大夫接过方子,行家有没有,一出手就知。看着这个方子,白大夫有些稍稍有些吃惊,遣方用药非常严谨,配伍很得当。
但他还稍稍有些犹豫,因为用药有些轻了,而患儿却又是重症肺炎,怕是效果不一定很好啊。
蒲老则是在一旁说道:“用噻,按照我的经验来说,这剂药全部吃下去。半夜之后,应该就开始退烧了,明早就应该没什么大碍。”
“啊!”这声是西医发出来的。
“啊!”这声是白大夫发出来的。
“啊!”这声是小徒弟高华信发出来的。
也就许阳淡定一点,因为他是知道蒲老厉害的。蒲老的组方用药的特点是很像叶天士的,都很擅长轻灵。
蒲老的用药特点就是轻灵和纯正。他基本上很少用特别大剂量的药物,一般都是在平淡中见神奇之处,看似剂量小小的一个方子,但就是能立起沉疴,有些危急重症,他这方子下去也能给人救活起来。
这是一种用药的境界,蒲老素来主张用药如用兵,贵精不贵多。所以他通常都是六七味药,少则一二味,至多不超过十二味。
他能做到轻剂也能治重病,小方也可治大病。而且他很擅长用便宜的药来代替昂贵的药,而保证药力不变,因为这样能帮患者省钱。这并不仅仅是医德,更是用药的境界!
白大夫有些不信,但是目前这个方子应该是最好的了,而且也比较稳妥!
最后商量了一下,选用了蒲老的方子,至于效果怎么样,还要等用药之后的结果。
蒲老带着人出来了,稍稍安慰了一下患儿奶奶,他们几个人就走出去了。
出去之后,蒲老还皱着眉,他又提醒两人道:“你们两个,一定不要搞学派之争那一套。”
许阳和高华信同时一怔。
蒲老接着道:“不管是‘六经’、‘三焦’还是‘卫气营血’的辨证,都是说明了省里之体用,病理之变化,这三者都是可以融会贯通的,相互为用的。”
“尤其是‘伤寒’、‘温病’和‘瘟疫’,实际上是一源三支,不是流派之争,而是不用时期,不同地域,不同气候条件,不同发病原因下的产生的治疗方法。”
“伤寒详尽于寒,而少于温,这是那个气候条件下的原因!温病学说,也是在伤寒的基础上发展了温病,它是离不开伤寒的理法方药的源头的。”
“所以啊,你们要掌握好这些,以后治疗这些外感热病的时候,就不容易犯错了。就算是严重的急性热病,你们的疗效也会很好!”
许阳听得微微颔首。
高华信有些疑惑地问:“师父,刚刚您说的这个病人感受冬温,就是从这里面判断出来的吗?”
蒲老走出了医院大门,抬头看了看已经是寒冬的北京城,他呵呵笑了笑,说道:“内经上说‘必先岁气,毋伐天和’,治病用药要因人因地因时制宜。”
“一切外感疾病,都是天地自然令人生病。人生天地,因顺应天地而生。若病了,自然也应该遵循天地的规律。”
“所以一定要掌握五运六气学说,还有季节气候天气的变化。就像去年夏天,我还没来北京,成都麻疹流行,许多小孩都病了。”
“大多数医生都用了辛凉宣透法治疗,但是并没有用,诸位同道都束手无策。我思考之后,发现去年暑期,成都大雨连绵。”
“街上积水多日,老弱小儿日夜坐在床上,不敢下地。成人尚可忍受,但小儿体弱,怎经得住暑热雨湿之侵袭。”
“所以暑期一过,将近琉球,湿热蒸发,小孩果然发烧,麻疹皮下隐伏不透,此乃暑季多雨,湿遏热伏。我后用通阳利湿之法,很快就控制了病情,效果极好。”
“而后,成都的同行都用了我的方子和治疗经验,纷纷效仿。而后这次麻疹之疫,就这样被我们控制住了。”
蒲老说的虽然平淡。
但许阳和高华信却听得有些热血。
控制疫情啊,什么是疫情,难治的才叫疫情啊。一上来就能控制,马上能治好,那还有什么好疫情的。
那么多人同时生病,医院诊所躺满了病人,同行同道束手无策,病人岌岌可危。这时候大医出世,控制疫情,救人性命,这种成就感,是别的不能比的。
高华信有些惊愕地看着蒲老,道:“师父,原来你也会治疫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