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此类药,我们要比任何人都要小心谨慎,我也很希望有医药研究机构能给出靠谱的结论,可是那些研究中药的机构,却没几个人懂中医。”
“医学是一门注重实践的学问,切不可崇尚空谈,轻视临床。医药研究所的药理研究并不能完全代表中药,我们只能靠自己亲身试毒验药。”
“真正试过之后,你就会发现仲景是对的。仲景经方沿用一千八百多年的临床经验,难道不比医药研究所靠谱,难道还不以证明其安全性和疗效吗?”
小中医们相互看了看,想要记笔记,可却不知道怎么写。
何教授也是微微一叹。
许阳看着他们道:“我是非常反对你们上手就敢用大剂量的乌附药的,因为那是对患者的不负责任。”
“我建议你们要跟着经验充足的老中医学习。只有自身看足够了,学足够了,尝足够了,才可用在临床。因为我们是救人不是害人。”
“但仲景经方上的真实剂量和配伍,你们在有相关的临床经验之后,在辩证正确的基础上,就可以放胆使用,因为仲景是不会错的。”
钟华和曹德华相互看了看,露出了苦笑。仲景没错,可药房也得肯给药啊。仲景没错,患者闹事之后,开方子的医生要担责啊。
许阳继续写方,他道:“患者的寒邪从表而进,由表入里,多年伏邪。患者正气越虚,寒邪侵入越深,现在已经进入了血分,成为垂危大症。”
“病邪既然是由表进,自当由表而解。邪之来路,便是其去路。中医治病,从来不是杀灭病邪,而是要扶正驱邪。”
“匡扶正气,驱逐邪气。所以自当解表为先,托邪外出。若是无扶正驱邪之法,就算用了乌附等大热之药,驱赶寒邪。”
“寒邪也无出路,开门逐盗才是必须的,否则难以治愈。所以应当加麻黄桂枝等辛温解表药。
“细辛为扶正托透之大将,可以将伏匿三阴经的深寒疴冷,由里出表,托透出来。当用足伤寒论中所述的基础用量,切不可学宋人陈承或者李时珍的细辛不过钱的说法。”
“再加几味虫药,通络定痛,这便是全部组方了。”许阳写好方子之后,他看着众人,神色平静,他道:“万般后果,我来承担。”
在场中医心中全是一颤。
许阳拿起了纸张,但手上的纸却一下子被何教授夺了去。
许阳顿时一怔。
其他人也是一愣。
何教授把方子放在桌子上,然后拿出笔来,在方子上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老师……你……”许阳顿时惊住了。
何教授摇了摇头,他苦笑一声,道:“劝不住你,只好帮你担责任了。”
第112章 我愿担责
何教授在签完字之后,又仔细地看了看方子。
虽然许阳用药是真的大胆,但他不是乱来。现在民间崇尚火神派的人很多,但很多人都是乱来,胡乱加大剂量,不重视配伍,也不考虑仔细病人的病情。
许阳这张方子,他的剂量全是按照仲景经方中的真实剂量来的,比如川乌,比如附子,再比如麻黄,尤其是细辛。
现在药典上的规定细辛不过钱,只有1-3g。这个规定跟李时珍的《本草纲目》上细辛不过钱的说法一样,所以这就是中医界许多人都在骂李时珍的原因。
在东汉古墓的挖掘之后,也证明了仲景经方中的细辛的真实剂量。按照汉代一两,今之16g计算。
经方中用到细辛的汤剂16方中,有8方的剂量用到了3两;有5方的剂量是2两;真武汤则是用了1两。在丸剂里面,乌梅丸,仲景足足用了6两。只有侯氏黑散中的细辛只用3分。
所以许多后辈医家推测,宋朝人习惯服用散剂,可能细辛在散剂里,毒性很强,未曾经过高温分解毒性,所以只能用很低的剂量。
当然也有人说宋人陈承在编写《本草别说》的时候,是因为听说有囚犯暴毙而亡,疑似服用了含有细辛粉末的中药有关,所以他并未查证属实,就简单认为细辛若单用,不可过钱。
然后李时珍在没有仔细查证的情况下,也不管《神农本草经》的记载,也不管仲景经方的剂量,就简单地引用了陈承的观点,把细辛不过钱录入了《本草纲目》中。
至此,细辛这味药蒙冤数百年,乃至现在……
不过民间,也有许多人是尊仲景经方的。毕竟《神农本草经》也将细辛归纳在了上品无毒之列。
只是在用作散剂的时候,不可多用,毕竟仲景在散剂里也只用了三分。只是用作汤剂,在高温煎煮之下,多一些剂量,可保无恙。
甚至于河北名医刘沛然老先生,用细辛最多的时候用到了120g,合汉代七两多,相对于药典的3g,自然太悬殊了。不过刘老以此成名,并未失手。
《本草正义》也将细辛总结为:“细辛芳香最烈,故善开结气,宣泄郁滞,而能上达巅顶,通利耳目,旁达百骸,无微不至。内之宣络脉而疏通百节,外之行孔窍而直透肌肤。”
其实细辛是中医人手上的一枚大将,对一些深伏三阴的沉寒顽疾,久治不愈的沉疴,能有效托邪外出,有覆杯而愈之效。
奈何蒙冤数百年,至今无人敢用。
不过这一次,许阳也没有用特别大的剂量,他跟麻黄桂枝一样,用了15g。
纵观全方,若是按照药典来论,许阳绝对是超过剂量的,甚至要担医疗事故的风险。
但若是按照仲景经方的真实计量来说,许阳并未破格运用,他是守着经方的真实计量和配伍的。
在中医人看来,许阳并无任何过错。但是在司法鉴定看来,他估计要吃大官司。所以何教授只能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帮他承担责任。
何教授拿着方子,对房内众人道:“这方子……我开的……”
屋内众人全是一怔。
许阳感动非常,他没想到何教授居然把责任都揽了过去。
在场中医也都被这样的师生情感动了。
何教授是一个有名誉,有地位的老中医,越是这样的中医,越会爱惜自己的羽毛,可何教授却愿意为许阳承担这一切。
大家都大为触动。
许阳看着何教授,他道:“老师,您真的不必如此,是我要这样开药的。”
何教授温和地笑了笑,他看着许阳说:“你是个医生,我也是啊。”
“老师……”一时间许多话全都堵在了许阳胸口。
何教授对着许阳微微摇头,他笑着宽慰道:“没事儿,其实老师知道你是对的,仲景也是对的。但你要知道,这个病人是老师的病人,责任当然老师来扛。”
在场的其他中医眼睛都酸了。
……
icu的石仁通主任眉头大皱,他道:“只是这样的方子,药房是开不出来药的。”
曹德华低着头,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他抬起头,走了上来,眼神慢慢坚定起来,他夺走了桌上的方子,写上了自己的大名。
何教授和许阳都有些错愕。
曹德华看着他们,洒然笑了笑,他道:“这些年一直追名逐利,差点忘了我自己也是医生了。何教授,你说的不完全对,这病人不止是您的病人,也是我们中医科的病人。”
“我去找杜院长签字,今天这个药方我开定了,我就不信仲景经方会有错。这个病人,我们救定了。责任,算我担一份!”
众人皆是一惊。
就连曹达华也惊住了,他也没想到他这个整天钻营人脉关系的大哥,居然还有这么血性的一面。
患者老婆的眼睛再一次红了。
齐主任和icu石仁通主任也很错愕地看着曹德华。
钟华往前几步,走到曹德华身边,拿下他手上的方子,也写上了自己的名字,他说:“老曹,你充什么大个儿?说的好像谁不是医生一样?”
“老钟,你……”曹德华也很错愕。
钟华微微叹出一口气,他看了看方子,然后有些惭愧地道:“其实我也知道仲景经方的真实剂量,但使用的时候,却一直不敢用,就连治大病重症的时候,也不敢。”
“我不是怀疑仲景经方错了,我是怕我自己担责任。现在想想很惭愧,大医精诚的文章就刻在医院的墙上,而我却做不到一心赴救,反而自虑吉凶。”
“我们这些小医生人微言轻,改变不了上层的东西。但面对病人,我们应该不顾一切全力救他,这本就是医生的责任,不是吗?所以,这个责任,算我一份。这个病人,我们中医科今天救定了!”
许阳怔怔地看着这二人。
何教授的神色也有些呆滞。
齐主任和石仁通主任也呆了。
徐原也站了起来:“其实我师父抛弃一切,去北京从头开始,就是因为他是一个真正的医生。我做徒弟的,自然不能落后。所以……如果不嫌弃的话,我也想签我的名字。”
曹德华和钟华也是一愣。
“也算我一个吧。”又一个小中医站了起来。
“算我一个,我不信仲景会错,更不信千年来的临床经验会错!”又一个小中医站了起来。
“算我一个。”
“我也是。”
……
众人都呆了,谁也没能想到在中医院里竟然会出现这样一幕。
明明这是一次违规操作啊,可所有中医在此刻竟然全都愿意为此承担责任。
患者妻子哭了,她掩面而泣,这一次不是如同木偶一般绝望地哭泣,而是感动落泪。
许阳和何教授的眼睛都红了。
许阳想到了李老临终前跟他说的,大医不出,苍生何为。
在这一刻,许阳似乎真的看到了大医,看到了中医的希望。
这一次,县中医院的中医们像是神经了一般,在这张充满了危险的方子上,有着异乎寻常的偏执。
最后分管中医的杜院长签字了。
患者也签了免责协议。
一群中医冲下楼,去找药房开药。
最后药开出来了,他们按照许阳的煎药办法。冷水2500毫升,煎煮至500毫升,然后对入500毫升黄酒。
按照日三夜一的服用剂量为患者分次服用,许阳遵循的也是仲景的煎服办法。每一剂药只煎煮一次,然后分多次服用,以确保药效不变。
一剂药用完,所有人都在关注患者的情况。
已经是晚上了,可所有的中医都不愿意下班,都守在了医院里,守在了icu门口,他们都在尽一个医生的本分。
病人不脱险,他们不离去。
晚上,icu里的医护人员来报,患者服药一剂之后,诸症减退,已经安然入睡了。
患者住院七个月来,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舒服过。
许阳的药,奏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