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走后,包间里安静下来。
门开着,现在整个人二楼包间都没有人了,幽深走廊的灯光窸窸窣窣落进包间的门口。
袁浩还保持着跌在沙发里的姿势,身上各处都像是散了架似的,肋骨那处疼得钻心。
他努力维持着微弱的呼吸,意识都有些模糊不清。
马上就要落雨,窗外的天空愈发阴沉。
“铛,铛,铛——”
走廊里传来皮鞋敲击地面的声音,一下一下,愈来愈近。
外面的天空忽然劈下一道闪电,紧接着,响雷轰隆而至。
一道黑色身影站在门口。
闪电勾勒出他的身形,逆着光,看不清面容。
雨声渐至,越下越大。
袁浩撑着虚弱的身子,微微侧过头。
视线里出现一双质感高级的黑色皮鞋,鞋底踩在细碎的玻璃碴上。
他缓缓蹲下身,平视袁浩。
又是一道闪电。
晃得他脸色煞白。
借着刺眼的光芒,他看清了男人的眼睛。
茶色的眼瞳冰冷幽暗,藏着锋利的刀刃,淬着剧毒,嗜血又狠辣。
他微微勾了勾唇角,整个人看上去凌厉无比,像是暗夜里的鬼魅,专门索人性命。
袁浩吓了一跳,整个人都在发抖。
“是——哪只手来着?”
男人的声线很华丽,磁性低沉,带着一丝奇妙的金属质感。
声音很轻,像是对他说话,也好像在问自己。
“你、你是……”袁浩连疼都顾不上了,整个身体抖得像个筛子。
“袁总,”男人的眸子凝在他的身上,明明什么也没做,却让袁浩头皮发麻,后背冰凉。
“哦,对了,你好像还不知道,以前也有人绑过她,”唯独在提到“她”的时候,他的眸中产生一点点温度。
“你知道他们的下场么?”
袁浩想回答,可是上牙颤颤巍巍的磕着下牙,伴着滂沱的雨声,他发出的那点声音用“呜咽”来形容都不为过。
一米八五的男人,眼泪竟不争气的顺着脸颊流淌下来。
“不知道是吧?”他慢吞吞的说道。
时间仿佛回到十二年前,他打开破败仓库的门,就着昏暗的光影看到角落里奄奄一息的何栖迟。
那一瞬间,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是真的一片空白,没有思想,没有知觉,也不知今夕何夕。
更失去了理智。
片刻之后,铺天盖地的疼痛席卷他的心脏,那感觉,就像是从身体里活生生分离了什么东西出去,连着筋脉,和着血肉,疼得他手指尖都开始颤抖,眼眶微微有些发红。
他咬牙看着一旁取笑作乐的男生们,略略低下头。
眼睛中泛着腥红的光。
“哟,这不是何栖迟养的狗么?终于找到主人了?”
“哈哈哈哈过来过来,哥哥给你吃的。”
“看到了么,她在那呢。”
“来得很挺及时?再晚一步——”男生们对视一眼,心照不宣的露出极其猥.琐的笑容:“你家小姑娘,可就归我了哈哈哈哈哈。”
那个被他小心翼翼捧在心尖尖上的人,在他找不到她,担心到快要疯掉的时候。
他们这群人,把她摁在肮脏的仓库里,打她,骂她,极尽羞辱,妄图折断她的傲骨,把她的尊严踩在脚下践踏。
也许一边辱骂,还一边笑着,闹着,比谁说得更难听,谁让她哭得更大声。
十二年后再想起来,林泽宴垂在两侧的双手还是忍不住握起拳头。
那天晚上,无星无月。
鲜血淌了一地,小小的仓库弥漫着呛人的血腥气。
尚还瘦弱的少年走到最后一个人面前,蹲下来。
“你呢?你是哪只手碰她的?”
从第一个人开始,他就是这么问的,大家本觉得好笑,等到他真的把那把锃亮的匕首从肩膀的位置狠狠刺下去,然后顺着手臂一路划开直到手掌处。
大家才知道,他玩真的。
“疯子!疯子!他真的是疯子!”
村子里早有这样的流言,说村子西南边新搬来的那户人家极其邪门,里面住着一个疯女人和一个小疯子。
“传言没有错,你有病!”
大家看着林泽宴手下那条血淋淋的手臂,惊恐到破音,像是四散的绵羊,慌不择路。
可是在林泽宴进来的时候,就把仓库大门锁死了,任谁都拉不开。
林泽宴回过头来,欣赏着与方才判若两人惊慌失措的众人,极愉悦的笑了一下。
他自幼性格孤僻,很少展露笑容。
“嘘——别吵她。”
狠狠一刀,换来手下少年的失控大叫。
他们的模样,和现在的袁浩很像。
“我废了他们的手。”林泽宴的声音轻飘飘的,眼睛里翻滚起无边的厌恶:“你呢?”
林泽宴对上袁浩婆娑的泪眼:“是不是两只手都碰她了?”
-
谈雅皱眉放下手机:“盛总。”
盛锦枫:“怎么样?”
谈雅皱着眉:“周烨然说,现在不是他上班的时间,不肯来。”
盛锦枫一脚把一旁的垃圾桶踢翻。
“周梓呈呢?让周梓呈打电话!”盛锦枫气急败坏的说:“我就不信他亲弟弟说话也不好使。”
“盛总。”一道清冽的声音响在身后。
盛锦枫回过头。
男人穿着黑色西装,个子很高,面容清俊,手里拎着一只黑色公文包,略略颔首,温和而恭敬。
饶是盛锦枫那般跋扈,看到男人之后也稍稍收敛气焰。
“钟助理。”
钟笙点点头,双手奉上一部手机:“你可以试试用这部手机给周医生打电话。”
盛锦枫狐疑的接过来,“林总让你来的?”
钟笙微笑:“是。”
-
何栖迟昏迷了很久。
林泽宴走进病房的时候,她还没有醒来。
眼睛闭着,黑而长的睫毛覆盖下来,在眼底投下一小片阴影。
林泽宴的目光始终缠绵在她的脸上,心疼,又……
忍不住有些欣喜。
能够这样放肆的盯着她看,是林泽宴不敢期盼的幸福。
“还不肯放过她呢?”
一道极冷淡的声音响在门口。
钟笙抬头看了一眼,又飞速低下头。
林泽宴保持那个姿势没变:“她什么时候能醒?”
那人双手抄在白大衣兜里,冷笑一声走进来:“我就知道,想让林泽宴放弃何栖迟,根本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事。三年前那句话,就不能当真。”
“这么一想,这个何栖迟真的是倒了八辈子霉,怎么就招惹了你呢?上一次从死神手里捡了条命,现在呢?还捡不捡得回来?”
钟笙在一旁一边听着一边小心翼翼的察言观色。
不禁捏了一把汗。
放眼整个中南,甚至包括晋城,敢这么和林泽宴说话的,唯独他一个。
周烨然,天南医院急诊科医生,墨尔本大学博士后,业内出了名的天才鬼手,做得了许多教授都做不到的手术,博士后毕业的时候,也只有二十岁。
周烨然出身周氏,是周氏集团那位传奇的掌舵人周暮泽的亲侄子,周氏木业最大股东,身家百亿。
真正的不好好学习就要回家继承家业的天之骄子。
这样的出身门第,这样的天赋异禀,致使周烨然一身反骨,高傲冷漠,说话最是锋利,在业内是出了名的冷面毒舌。
当年林泽宴初登高位,被林氏一些老牌高层暗伤,许多名医束手无策,最后在这位“资历最浅”的周医生手底下捡回了一条命。
从此之后两个人成了至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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