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明泽脚步顿了顿,眼中飞快的闪过一抹亮色,但是很快就又黯然下来,面上也恢复了常色,他深呼吸了一口气,才又沉下脸大步朝属下走过去了。
张小红看见他过来就站了起来,先将之前甩到背后的军绿色帆布包给扯到身前来,把两根辫子也拉到胸前来,然后手背在背后又不着痕迹的扯了扯上衣。
这会功夫沈明泽已经走近了。
两人相视一眼,还是张小红先开了口:“昨天学校有活动,月底放假的时候也在筹备活动的事情,我就没有过来,今天有空正好又要到陆州市来有点事情,就顺便过来看看你。”
沈明泽哦了声,看这傻姑娘被晒得脸上通红,又一头都是汗,眼睛亮晶晶的望着自己,心里又软又涩。
每次都用来陆州市有事的借口,真傻,从省城过来也得两三个小时,当天来当天回,路上就得半天时间,再加上两头去车站在车站耗费的时间,一天就累过去了。
也不知道她在这里等了多久了,他送妹妹妹夫去客运站,在站里也停了半个多钟头,这一趟来回起码有一个半钟头了。
这大热的天,马路上都被晒得要反光了,放一盆水在外面半个钟头都能烫手。
从四月份到现在,她来看了自己四回,从春天到夏天......除了过来还写信,一封一封的,也不嫌累。
只是,何必呢?
不过是搅得她家宅不宁,跟父母关系不睦,就是真的能够走到一起也只是多个人跟着自己一道儿受苦。
老实说,他的处境的确是比以前好太多太多了,但是即便这样,厂里每隔段时间都有政治任务,像他这样的成分还是要接受额外的再教育,要经常写材料自省上交汇报不说,跟其他人相比还是要被区别对待的,只是因为他有技术,厂里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做的太过分。
张小红执拗,虽然她口口声声说不在乎不怕,不过,沈明泽还是觉得她是个傻得天真,如今这样保持着距离,她当然看什么都千好万好,要是真的走到一起了,她一个出身好、家世好、有前途的姑娘,因为自己的牵连,面对别人的嘲讽奚落,能受得了吗?
精神的折磨比身体受苦更加熬人,他不太想用这个来考验人性,也经不住再来一次。
就是张小红能陪他一起吃苦,他也不想让她跟着过这种日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怎么想,都没有开始的必要,这几个月他还是太贪心了,不应该.......真为她着想,早就该彻底断了。
沈明泽微微曲了曲指尖,想说什么,上下嘴唇像是黏住了一样,什么声都没有发出来。
张小红看他面上陡然冷下来,背在背后的手指不由勾紧,目光有些黯然,稳了稳神才笑道:“你今天没有上班啊?休息吗?”
“嗯。”
“很难得碰到你休息,上回碰见你同事,他说你一天也没有休息过,工作虽然重要但是人也要适当的放松放松,机器用久了都得停下来上油润一润。”
“嗯。”
张小红看他句句都回应自己,跟以前相比可热络多了,心里就松了口气。
以前一见面就劝她回去,然后掉头就走的。
她笑了一下,继续道:“好些同学只是初中毕业,小学毕业的,学校怕他们跟不上进度,这几个月教的东西都很基础,我在卫校都学过了,就把教材自学了一遍,不懂的也找老师解答了,老师给我推荐了几本书让我先看着......”
她像个正在跟家长汇报成绩的孩子似的,又紧张又有一些小骄傲,满脸都写着,“我很乖,你不表扬一下我吗?”
沈明泽目光里有隐隐的笑意,真是会得寸进尺,没有马上喝止她,她就顺杆往上爬了。
“我这段时间都没有荒废,在学校都好好学习了,我们前两年都是上课第三年就实习了,我在这两年一定能够补上去的,毕业的时候一定是个合格的医生。”
沈明泽又嗯了声,眼中的笑意只是一瞬就又敛去了,快得张小红以为只是自己被太阳晃花了眼睛,等她揉了揉眼再看过去,果然,那人分明就是冷着眼、绷着脸,神色寡淡。
沈明泽道:“以后你来陆州市别再来看我了。”
次数多了,张小红也不在意了,只笑道:“我知道,你没时间嘛,我反正也是顺便过来跟你打个招呼,不费什么事,又不是专程来看你的,你有事情就先去忙吧,不用管我,我明天还要上课,现在也准备要走了。”
说着还冲沈明泽摆摆手,“你先进去吧,我等公交车呢。”
沈明泽突然加重语气道:“你别再来了,这样让我很困扰,我对象......她会误会的,她很不喜欢我跟其他女同志有接触。”
怕何来宝跟她胡说,他想了想又道:“她人虽然在外地,我们也只是书信往来,但是我也不想背着她跟别的女同志有什么不明白的叫她伤心,张小红同志,希望你能够理解。”
“祝你学业有成,以后也有个美满幸福的家庭。”
张小红愣愣的看着他,问道:“是上次那个严医生吗?”
沈明泽也没有听见她说什么,只看她那呆样,心中就有些不忍,垂眸冲她点点头,然后飞快的转身走了。
药厂对面有个卖冰棒的门市部,他进去买了两根出来,还见那傻姑娘站在原地就对着他的方向,他冲她晃了晃手上的冰棒,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她上午打了电话过来,说天太热了,让我帮她也吃一根冰棒,就当两人见了面。”
张小红迟愣愣的哦了声。
沈明泽进了家属院,闪身站在门口的一株桂花树下看向药厂的方向,她还在那里站着。
买来的两根冰棒都渐渐融化成了水,只留下两根孤零零的细竹棍,她才蹲下来头埋在膝盖上,地上的糖水渍招来不少蚂蚁,很快水渍也被晒干了,药厂门口那片树荫又重新暴露在阳光下,她才重新站起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