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夺爵

杨云越哭上紫宸殿, 求正元帝彻查妹妹落水一事, 一时还看不出是真心还是作戏, 林一贯只说他哭得哀恸, 人还没进宫来就已经涕泪横流, 这么个哭法哪里是死了妹妹, 倒像是死了亲娘。

林一贯送了消息来, 小顺子立时出去打听,他人机灵手上又散漫,太监们无事围起来斗草财钱赛蝈蝈, 他总是给人送钱的那一个,他问上一句,耳朵里塞满了消息。

从杨妃落水, 到打捞装裹, 这才过去了两个时辰,宫里就已经传遍了。看见的没看见的, 都有一套说辞, 似赵太后咬准了说是水鬼寻替身的, 竟还不少, 越是年老的经过惨事的宫人, 越是不敢往那池子边走。

前朝破宫死了多少人,这些尸身堆不住, 焚化场里连着烧了几天,要不是死了这么许多人, 贺明达也不会一去戍边就是七八年了, 就是伤生太过,正元帝心有不忍,这才犯罚了他。

还有的也嚼几嘴舌头,杨妃原来盛宠,这一年间又是乔昭仪又是符美人,跟着又有封美人宓宝林,她身上圣宠日衰,可好歹还有一个儿子,人且还年轻,等到儿子去就藩,把她接出宫去奉送,日子怎不好过,这时候死了,真是命薄。

再有便是关着门才能说两句的了,小顺子隐隐绰绰听邮些风声,他自也有交好的小太监,还有拜把子的哥哥弟弟,他手上阔些,许出两壶酒一碟肉,别个也肯告诉他,杨妃死不是好死,没攀扯到卫皇后的身上,却扯上了徐淑妃。

卫皇后此时地位稳固,小公主得正元帝的万千宠爱,卫家才打了一个胜仗,太子位稳稳当当,卫善又同晋王结为婚姻,便是宫人也少有猜测杨妃之死是跟卫家有关的。

卫善听了一圈,蹙了眉头:“这都什么乱七入糟的。”

小顺子赶紧低了头,众说纷纭,一会儿一个风向,等到侍卫开始排查,这些四散在宫城各种的细碎流言一阵风似的吹散了,一点回声都没留下,人人都怕引火烧身,问起来都是摇头不知。

杨云翘这么一闹,宫里宫外就都知道了,难免会有留言四起,光是这事已经足够叫人惊愕,接着杨夫人竟穿着一品诰命的冠服,请求进宫来拜见皇后,看望外甥。

听见杨云越入宫哭求,卫敬容只是蹙眉,听见杨夫人着诰命冠服请求进宫,卫敬容气得笑了一声,叫人把事报到正元帝的跟前:“让她在宫门口等着。”

这么个闹法反让卫善犹疑起来,难道杨家竟有后手?若想栽赃,那就不该全无线索,总得埋下什么,才能引到卫家身上来。

卫修查过,青霜小顺子都去看过打听过,收裹的尚宫都没瞧出异样来,什么也没留下,秦显看着人一个个的排查,他既没抓住,杨家把这线索埋在什么地方了?

正元帝那儿很快驳了杨夫人入宫,杨云越比死了儿子那一回,哭得还更伤心些,话里话外都是宫中有人要暗害妹妹,妹妹除了性子骄些,别无错处,又为了皇家生下皇子,这么无端死了,后宫之中必有人弄鬼。

嘴上说着求陛下圣裁,恨不得就把这一锅脏水都泼到卫皇后身上,正元帝先还悯其情,杨云翘到底陪了他十几年,也爱她天真娇俏,兴致好的时候,也愿意纵着她那些任性胡闹,突然死了确是叫人怀恋。

往后多顾着些秦昱便罢,可不代表他愿意把杨家的帐一笔勾销,青州传回来的书信都由胡成玉呈到御案前,杨云越原来办的那些事,单拿出一件都足够削爵的,正元帝看着他哭得眼泪鼻涕糊成一团,眯了眯眼儿:“你以为朕耳朵聋眼睛瞎了?”

杨云越哭声即止,低头连称惶恐,知道正元帝的目光落在他背,仿佛把他钉在砖地上,一动都不敢动,心中却不住诧异,难道阿翘真是醉酒落水自己死了的?

弑兄已经拿不到实据,隔了快二十年了,陈年旧案还隔着前朝当朝,逼死寡嫂案中的奸夫也早就不知身在何处,听些乡人的闲话揣测,是不足以治罪的。

但杨依旧要收拾,正元帝对杨家的最不满意的,是杨云越同禁宫侍卫来往最密,杨妃死了,还想暂且容情,他自己蹦个不住,那这点情份也就磨干净了。

杨云越来时已经打算好了,非把这顶帽子给卫家戴上不可,这才双管齐下,让妻子进宫,就算是胡闹一番,也非得看一看阿翘的尸身,可此时跪在紫宸殿,心里先自怯了起来,难道真是落水而亡?

秦显的奏报就放在案前,墨迹还未干,就连珠镜殿里那两瓮儿酒都寻了出来,那两壶酒是秦昱送给母亲的,知道她擅饮 ,特意寻了好酒来,两瓮酒开了一瓮,原来是预备着等正元帝到珠镜殿来时,隔着珠帘荷花一道饮酒的。

除了这些自然还有旁的,譬如杨云翘是存心要坐着花船出来引人瞩目,可那是妃嫔间争宠的法门,秦显也不能把这些写进奏报里。

杨云越当即生了退意,一回更比一会气弱,正在他要再哭两嗓子寻求退路时,王忠垂了头进来禀报:“陛下,娘娘求见。”

在紫宸殿中能不冠以姓氏而称娘娘的就只有卫敬容一个,正元帝颇觉古怪,卫敬容从进宫些从未踏足过紫宸殿,也从不干涉朝政,就算他在丹凤宫中说上两句,皇后也都是劝他心平气和的,此番杨家事发,她一字未吐,还曾求过正元帝,不要把前朝男人作的孽,怪到后宫怪到秦昱的身上去。

这回杨妃事也是她一力料理,专职安抚六宫,让秦显督办落水一事,杨夫人按品大妆进宫求见,这才惹得正元帝恼怒,这意思难道是对皇后不满?

如今杨云越字字句句又有攀扯卫家的意思,皇后又在此时求见,不论如何,也不会驳了她的面子,把手一抬,王忠欲言又止,正元帝挑挑眉头,就见卫敬容穿着皇后冠服进到殿中来。

杨夫人会按品大妆来逼迫皇后,卫敬容自然也会以此来逼迫正元帝,她是皇后,一举一动都要载入《起居注》中,杨家有意逼迫皇后,卫敬容就用这个办法来为自己鸣冤,传扬出去,不待第二日,只怕御史弹劾杨家的奏折就能铺满御案。

她进殿来便先下拜,以皇后身份请求正元帝彻查此事:“眼见既不为实,那就请大理寺监查,必不让阿翘就这么糊里糊涂的走了。”

卫敬容直直跪在御座前,心底无私眼神清明,两只手举在眉前再拜,正元帝不等她三拜就站起来扶了她一把:“我岂有不知道你的。”

卫家只有一个毛孩子卫修在,余下两个一个伤着,那腿只怕再不能好,另一个赶赴战场,皇后一妇人,自来仁善宽厚,卫善一个女孩,在殿中备嫁,说她们有杀心,正元帝自己都不信。

卫敬容一离开丹凤宫,卫善就去了麟德殿,把杨家反污卫家的事告诉了秦显,秦显一听说母亲大妆到紫宸殿去,气得面皮发涨,顾不得胡成玉正在殿中议事,急往紫宸殿来。

卫善来的时候憋着气,憋得一张脸都泛红,她也不避忌胡成玉,双方问了安,免去胡相的礼,胡成玉听个正着,垂手不语,卫善见桌面上铺着案卷,目光一碰又收了回来,反是胡成玉对卫善点头微笑。

秦显赶到紫宸殿,不及通报就进到殿中,扶住卫敬容的胳膊,看她容色憔悴,蹙了眉头:“母亲劳累了一日,有什么事只管告诉我就是。”

杨云越原想唱一出大戏,不意接连引起皇帝皇后和太子三个人的不满,正元帝紧紧盯住他,胡成玉手里又捏着自己的把柄,太子站到皇后身边,反咬不成,后背前襟俱被汗水打湿。

就在此时秦昱挣扎着来了紫宸殿,他早已经换了干净衣裳,披头散发,依旧还是那付惨白模样,伏地跪下,流泪不止:“孩儿眼看着母妃落的水,大哥救援母后关切,若不是大哥救我,连我也淹死在水里,舅舅关心则乱,一时受了小人挑唆,还求母后开恩免罪,怜悯舅舅丧妹之痛。”

说着便给卫敬容磕头,身子摇摇欲坠,他才经过丧母之痛,又是吐血又是昏迷,此时跪在地上,长哭落泪,声音哽咽,引得秦显不忍,紧紧皱了眉头。

正元帝叹息一声,就要扶他起来,谁知秦昱怎么也不肯,依旧呜咽着下拜,杨家挑衅的是卫敬容,求得她的谅解,正元帝处才好说话。

卫敬容一见秦昱来,便知是大宓小宓给他报了信,杨家既然这么闹,杨妃就真是醉酒落水的,她心里竟好过了些,让秦显把弟弟扶起来:“你身子不好,还为你舅舅奔波,到是大人不比孩子懂事了。”

正元帝自不肯真让仵作验尸,自己宠爱过的女人,变成一块白肉,任人翻腾,何况身上粗看并未有显眼伤痕,湖边也未有可疑之人,连那两坛酒都是秦昱送的,入口绵滑,只是后劲太烈,也是贪杯所致,此时天热,再不收裹进棺,连尸身都保不住。

杨妃落水一事,就此盖棺定论,是醉中失足落水而亡,预备棺木丧礼,着齐王秦昱督办丧事,落葬在帝陵之西。

杨云越弄巧不成,青州查案的人竟访得当年的“奸夫”,言明是得了十一贯钱,这才诬陷杨云越的寡嫂与自己有奸,杨云越弑兄一案未曾寻到证据,只逼死寡嫂一案夺去杨云越的爵位,削爵抵罪,念及杨云越当年救驾有功,留下四品忠武将军衔,杨夫人其行不义,夺去一品诰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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