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
金老夫人因门下侍妾丢了她的脸,心里羞恼,转而又对金折桂、金蟾宫好言安抚:“好好,不提就不提。你们母亲当真是甩手掌柜做惯了,我人老眼花,她也耳聋目昏?怎么能识人不清到这地步?若是我,宁肯回家挨罚,将膝盖跪烂,也断然不会丢下你们。”金老夫人开了个头,就开始絮絮叨叨地说沈氏是如何油盐不进,如何对他们姐弟漠不关心,如何办事不牢。絮叨了大半日,终于抛出了最后一句,“再不能叫我的心肝们跟着她受苦。魁星、蟾宫,你们瞧,祖母都把屋子收拾好了,日后你们就跟着祖母过。被你二哥哥那不长眼的东西抢走的奶娘、丫头咱不要就不要了,先使着祖母的。”
金折桂手一伸,在金蟾宫腿上掐了一下。
金蟾宫开始哭丧着脸说:“不要奶娘、不要丫头。”
金老夫人一怔,金阁老叹道:“你以为坏事的只有姓钟的?你细细问问他们姐弟是怎么吃的,怎么住的,就知道了。”
金折桂眼眶湿漉漉地看着金老夫人,“……孙女蠢笨,唯恐没命回来见祖母,就狠心叫人打我跟蟾宫的脸……打得面目全非,好容易抢到一块馒头,还只能偷偷摸摸地吃……”
金老夫人心一抽,又开始抹眼泪,问金蟾宫:“你一路上都吃什么了?”
“馒头、萝卜、兔子、大饼……草根、 ,祖母,姐姐给我找的打碗碗花,可甜了。”金蟾宫大口吃着粥,想起打碗碗花,眼睛一亮。
“那东西能吃吗?”金老夫人心酸地看着跟三房六少爷年纪仿佛,却已经不叫人喂饭的金蟾宫,越发恨沈氏将他们姐弟丢在外头。
“就是摘了花,舔一下下、面。”金蟾宫伸出 头学了一下。
金老夫人用帕子捂着脸,呜呜咽咽再说不出话,金折桂跳着、金蟾宫跑着,又赶紧安慰她。
“姐姐,我要尿尿。”金蟾宫忽地说。
“我带你去。”金折桂答。
庞铮家的极有眼力劲地对丫头说:“快,快带……”
“不要丫头,姐姐给我解腰带。”金蟾宫抠着腰带,去拉金折桂的手。
“祖母带你去。叫你姐姐吃饭。”金老夫人行动迟缓地扶着丫头起来,拉着金蟾宫的手向恭房去。
金折桂安安稳稳地吃饭,听金阁老提起炸弹等等,都说:“是花爷爷做的,他行动不便,就叫我顶个名。”
金阁老沉吟一番,“在那边的事,别说给其他人听。”早先有些人胡闹,还说金折桂带着弟弟逃出来这份智勇能当太子妃呢,“出头的椽子先烂,没事别出那风头。”
“哎。”
“爷孙两说什么呢?”金老夫人有些微喘气地牵着金蟾宫来,金折桂见金蟾宫换了一身衣裳,忙问:“怎么换衣裳了?”
金蟾宫低着头,匆匆瞥金老夫人一眼,犹记得金折桂交代的多叫祖母累着,祖母就会许他见母亲的话,微微撅嘴示意金折桂他没坏事。
金老夫人笑说:“孩子还小,一时尿在身上也是有的。快去再吃一碗饭给祖母瞧瞧。”
“嗯。”金蟾宫活泼地向饭桌去,拿着筷子一扫,一碗海鲜粥又泼在身上。
“哎呦。”金蟾宫嘴里叫着。
金折桂赶紧去替他将衣襟 来,此时还不忘提醒金蟾宫一句“别过来,我弟弟怕丫头”,将丫头吓退,说一句“姐姐带你换衣裳”,人猛地站起来,蹦跳两下,又踉跄着险些栽在地上。
“这都是做什么呢?”金老夫人气急,忍不住冲丫头们发火。
金折桂立时搂住金蟾宫,战战兢兢地看向金老夫人,“祖母是不是嫌弃我们了?祖父也说,我们规矩都忘了……上不得台面。”
金老夫人不敢瞪金阁老,忙挤出笑容,心疼地说:“你们是祖母求神拜佛请菩萨送来的,祖母哪会嫌弃你们?来,不要丫头就不要,祖母给你们换衣裳去……折桂的衣裳也脏了……”又起来张罗着带金折桂、金蟾宫去换衣裳。
换衣裳看似是件轻巧事,但金老夫人爱洁净,又想笼络得金蟾宫不去想金夫人,于是嘴里依旧说着金夫人的坏话,手上拿着湿帕子又给金蟾宫擦身子,金蟾宫瞧见屋子里“好玩意”,童心大起,又四处摸摸碰碰,金老夫人跟在他身后,一件衣裳穿上身,人就累得喘不过气,待有些松懈,又看孙子孙女一副胆战心惊唯恐被她嫌弃模样,不觉心软,不多时,就深深地领会到“心有余、力不足”六个字。
“……这两孩子担惊受怕惯了,不要丫头,这可怎么办?”金老夫人担忧地看着老实下来,正在床上睡觉的金蟾宫、金折桂。
“还能怎么办?难道要叫 、老三媳妇来照看?不将人整没就算他们慈悲为怀。”金阁老毫不留情地说。
金老夫人听出金阁老的言外之意,不甘心道:“老大媳妇实在不讨喜,我叫她今儿个不露面,她就当真不露面了?要是我,拼着命也要出来看看。”
金阁老心知金老夫人在报复沈氏的“夺子”之仇,沈氏跟金将晚青梅竹马,金将晚小小年纪,就十分维护沈氏,刚刚成亲那几年,更是时时刻刻将沈氏的话奉为圭臬,是以待金将晚冷不丁地要弃文从武,金老夫人头一个就想到是沈氏教唆金将晚,新仇旧恨,如何不对沈氏恨之入骨;虽如今金将晚也出息了,但他毕竟是长子,金老夫人心里还是对他武将的身份不喜。
“叫人去看看老大媳妇做什么呢。”金阁老道。
金老夫人又叫庞铮家的去,庞铮家的此时当真向后面正轴线上的大房院子里去看,到那边,瞧见沈氏躺在榻上拿了本书看,就赶紧地快步小跑回前院回话:“回阁老、老夫人,大夫人在看书呢。”
金老夫人在金折桂姐弟面前说是一回事,但瞧见沈氏当真对她的宝贝孙子不在意,又是一回事,不禁怒道:“全家就数她识字多!”
金阁老心知若是沈氏不看书,眼巴巴地盼着等着儿女过去,金老夫人越发会扣住金折桂姐弟,于是不耐烦道:“看你跟人家计较半天,人家压根不在意,图什么呢?既然两个孩子都不叫丫头、奶娘伺候着,就叫老大媳妇亲自动手伺候就是了。”
金老夫人瞅了眼床上躺着的孙子孙女,不甘心地抿紧嘴,却也明白她上了岁数,没那份精力去照看两个担惊受怕只要至亲照看的孩子,无奈地点头,对庞铮家的说:“把孩子送到大夫人那,告诉她把书本放一放,好生照看孩子……魁星、蟾宫吃什么用什么,一概从我这取,不必去 那边支。叫她先照顾孩子几日,等魁星、蟾宫好了,再将管家的差事领了,若她再有错,我决不饶她!”从简入奢易,料想过几日金折桂姐弟就习惯了叫丫头服侍,到时候再领过来养也不迟。
“是。”庞铮家的生得又瘦又高,听金老夫人发话,麻利地叫人抱着金折桂、金蟾宫,又仔细给他们姐弟盖上小被子,见金阁老两口子细细叨唠金折桂姐弟在外头吃什么苦,不禁想谁说大夫人没能耐?若果然没能耐,怎么会叫金阁老两口子都对其他两房要害金折桂姐弟这事笃信不疑,且还草木皆兵?
庞铮家的赶紧叫人背着金折桂、金蟾宫向后面去,路上遇上遭难后投奔过来的二房女婿柳四逋的娘亲并二小姐,匆匆问了个好。
柳夫人打听到金阁老还在金老夫人房里,不敢贸然过去,就领着二小姐又回了如今借住的院子。
沈氏屋子里人听说终于把孩子送来了,赶紧出来接。
庞铮家的带着人进了屋子,将金折桂、金蟾宫安顿好,见沈氏穿着一身竹绿衣裳,瘦的只剩下一把骨头,又一板一眼地说:“老夫人交代了,小姐、少爷吃的一茶一饭,都从她房里领。至于衣裳鞋袜,老夫人那边已经做好了两箱子,不够的,叫她那边的人做。吃用都不许从旁出支取。小姐少爷怕丫头、奶娘,穿衣吃饭都还请夫人亲自照应着。夫人歇息几天,就再把当家的差事领过来。”仔细看了看沈氏的脸色,见她脸色白白的,也不看出什么来,轻叹一声,一个眼色示意其他人先出去,又缓和了语气说:“老夫人年纪大了,夫人多担待一些。如今小姐、少爷都回来了,夫人又有了奔头,就该振作起来。等大老爷凯旋回来,一家子团聚,就圆满了。”
“多谢庞嫂子,庞嫂子放心,我没事。”沈氏亲自塞给庞铮家的一个荷包,眼睛恋恋不舍地从床上移开,“听说老五糊涂,嚷嚷了一声。”
“知道,小的一准说给老夫人,老夫人最恨有人算计大哥儿,大哥儿、魁姐儿才回来,就有人敢给他们下马威,这事还能轻饶了他们?”庞铮家的捏着薄薄的荷包,脸上神色不动,低声告辞,匆匆回去跟金老夫人复命。
“母亲?”等人全走了,金折桂翻身轻唤一声,又推了推金蟾宫,“傻子,醒来有娘看喽。”
金蟾宫混混沌沌地闭着眼睛立时翻身坐起。
沈氏赶紧向床边去,此时才敢落泪,见金蟾宫、金折桂头发黄黄的,便搂着他二人哽咽道:“回来了就好。”
金蟾宫嘴里喊着母亲,搂着沈氏的脖子不放,母子二人抱头痛哭了许久,沈氏想起人说金折桂架着双拐,就忙去看她的腿。
忽地听见外头丫头白鹭扬声问“岳姨娘,你做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