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尘厚厚一层,屋檐上蛛网密布。野生的植物从屋檐长到地面,枝杈几乎要伸到木窗里里去。
“这不是宫里吗?”金枝嘀咕一声。
再想想自己如今是被关押得犯人,关押到这里也算正常。
她往前走了一步,“咯吱”踩空,低头一看原来脚下树枝落叶积压厚厚一层。
金枝摇摇头:要是被成五嫂子知道有个地方落叶枯枝不用她扫,堆满了满院,只怕成五嫂子会高兴死。毕竟她家引火烧柴全靠成五嫂子从外面捡落叶枯枝。
这或许就是平民百姓的快乐,置身囹圄之中还惦记着拾柴火。
金枝走到正中一座宫室前,试着推门。
门却推不开。
她狠狠上了一脚。
“哐当!”大门被她一脚踹开。
灰尘弥散。
殿里灰尘四溢,纷纷扰扰在空中弥散。
金枝忙用手扇灰。
随着她发出巨大的声响,各屋零零星星出来了几个人探头。
金枝这才发现这里还住着几个女子。
她们有的头发花白,有的仍旧年轻,但各个都身形憔悴,面如死灰,眼睛里毫无光彩。
怪不得这里明明住着人却仍能杂草遍地。
金枝问好,她们也不答。
金枝只好自己进了正殿,寻了院里的蒿草用嫩枝扎成扫帚,将房屋等处一一清扫。
等到她辛苦做完时天已经黑透,肚子饿得咕咕叫。
大门“哐当”一声,外面喊:"今天那个女犯!过来领窝头!"
听说有吃得,院内的几个女子纷纷围了过去。
可却被太监毫不留情驱逐:“滚滚滚!没有你们的份!”
金枝过去从他手里接过两个窝头,知道这是自己的晚饭。
对方上下打量她周身:“要不是姜统领开口,谁舍得给你这上好的窝头?”
姜统领。
应当是那个冷冷说还要提审她的侍卫头子。
没想到阴差阳错倒叫太监们不敢过分克扣她。
金枝接过窝头。
见院里诸人都巴巴儿盯着她的窝头。
金枝叹口气,将窝头按人数掰了几份递过去:“大家一起吃吧。”
那些人不敢动作,似乎担心其中有诈。
金枝手又往前一伸
她们这才上前将窝头一哄而抢。
金枝也懒得计较,她将自己的那份窝头塞进嘴里,咀嚼几下便咽了下去。
要是往常她一定会藏起窝头精打细算,可这回知道自己必死无疑之后想法就变了:
还不如趁死之前攒攒功德,方便日后投胎个好人家。
吃饱了便要思索睡觉的事情,金枝翻了一圈只有简陋木柜木桌,里面空无一物,没有被褥,没有外裳。
她又饿又冷,只好蜷缩着抱住自己躺在榻上。
木窗破损,风呼呼往里头灌,吹得窗纸呼啦啦作响。
透过破裂的窗纸可以看到夜空一角,天上星如银钉密布。
也不知娘会不会心急如焚?弟弟卫石一人可否招呼肉铺来的客人?
看朔绛的脸色猜测,自己只怕也会在近期问斩,至时官府必然会通知家人收拾,那时家人自会知道她的消息。
金枝翻了身盘算着,当然最好的是自己想法子托人传话出去。
这些年辛辛苦苦攒下几个银子都兑成零星银票藏在家里各处:
柴火堆下面,水缸下面挖了洞,茅房砖缝
反正都是意想不到之处。
若是自己不在家,娘和弟弟不知,白白糟蹋了银子该怎么办?
思来想去,没有办法,只能等自己死后给家人托梦了。
死之前放不下的不外乎是私房钱。
而关于死后的归宿,娘和弟弟一定会给自己烧不少纸钱,
继父和自己没见过面的亲爹在那个世界等着自己呢,
到时候也是热热闹闹一家人。
金枝不是个伤春悲秋的性子,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想通了这些,她安安心心闭上了眼睛。
她闭上了眼睛睡得踏实。
宫闱里却有人睡不踏实。
朔绛在龙榻上辗转反侧。
半梦半醒之际耳畔总有“咯吱咯吱”的响动。
谁人敢在御前磨牙!
“放肆!”
殿内一声轻叱。
御外,内侍王德宝忙在殿外把脑壳磕得邦邦响:“回官家,奴才们不敢。”
他额头上冷汗掉下来,这位年轻的皇帝冷淡清净,不喜外人打扰,夜里也不喜外人在内殿守夜,谁知今夜居然出了岔子?
殿内朔绛睁开眼,头顶红地龙戏珠斜纹纬锦帐密密实实,
他有片刻的恍惚。
适才似乎又到那座小院。
幕天席地以星河作被,浅灰屋檐绵延而去。
整座汴京城都在星河中沉沉入睡。
屋内小娘子在咯咯吱吱磨牙。
又静谧又安心。
他时常听着那磨牙声轻轻浅浅入睡。
没想到适才又听见了。
或许适才是做梦了。
在党夏刀口舔血那些年,他也偶然在半梦半醒中梦到磨牙声音。
不知为何,每每梦到这声音他就会睡得格外踏实。
朔绛心里一阵烦躁。
他翻起身掀开锦帐。
地上青羊官窑斑彩云纹香炉里一缕沉水香袅袅而上。
他身上起了汗,被那香味熏蒸着愈加心烦意乱。
王德宝提心吊胆跪在地上。
殿内皇帝沉默片刻。
良久一声“退下吧。”
不知为何,王德宝从那声音里听出了几份寂寥。
他额角抵砖,不敢多想,忙行礼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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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金枝醒来时,先看到的便是周围破旧古殿。
可她不过一刹那便又高兴起来:从前天天劳作,如今每日睡到自然醒还能有人送一日三餐过来,是该知足。
她伸伸懒腰,从床榻上滑落下去。
昨天天色晦暗,未来得及仔细观察院子,今日仔细瞧去,院中野草居然有马齿苋、野荠菜、葵菜。
掖庭里其余宫妃瞥见金枝满园子走,不过抬起眼皮瞧了一眼。
呵,又来了倒霉蛋。
她们已寂静如陈年古井不起任何波澜。
后院一株杏树亭亭如盖,上头结满了小小果子,可以想见等到夏天一定会硕果累累。
金枝乐了。
她挽起两边袖子,在手掌上吐了两口唾沫,抱着杏树左右开弓攀爬起来。
本已心如死灰陈年古井不起任何波澜的宫妃们齐齐:
嗯??
她居然在爬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