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梦西湖”中众人的议论,青二十七与左心宁不觉对视一眼:
镜湖水寨是小帮派,在武林“一盟二阀三公子,四院五湖七剑派”中属于最末流,作恶为善都不甚出挑,不想在绍兴府里,似乎名声倒不错。
左心宁问忍不住问那好事者道:
“在下二人初到贵府,诸事不明,还想多多请教。适才听众位所说,这镜湖水寨寨主是个善人,可副寨主却是个恶人?这倒奇了,难道这一寨之中的正副寨主,竟然不是两位一体的么?”
“可不是嘛!”那些好事者七嘴八舌地说开了。
都说这正寨主许立德真是绍兴府里有名的好人,不但时常出面帮南承裕擦屁股,城内遇上饥荒散米放粥,全都是他;还以镜湖水寨的名义,在城内修了几座桥……
如此等等,不足而一。
左心宁又问:“但不知为何这许寨主一边行善,一边又放纵南承裕行恶?”
“他八成有什么把柄被南承裕抓住了!再说了,一家兄弟都品性不同,何况异姓兄弟!要我看,南承裕这恶霸,谁敢管啊!”
左心宁再问:“这么说南承裕的仇家很多了?谁和他的仇恨最深?”
“这……多了去了……手指脚指全算上都数不清,哪还有最不最的!”
“啊!要说‘最’,城西陈营倒可能……”
“怎么说?”
“唉!被害得那个惨啊!要说这陈营,还是练家子……”
据那自吹最了解内幕的好事者言道,陈营在城西经营一间香料店,年初遇上资金周转不过,向南承裕借了高利贷,到期未能还上,南承裕带着打手上门,把他家的现货抢了个遍。
陈营见机不妙,先跑了出去,留下行动不便的陈老爹被南承裕的手下狠狠打了一顿,老人家哪经得起这折腾,不几天就一命呜呼。
那陈营后来当街冲撞南承裕,声称非杀南承裕不可,被南承裕暴打一顿后便不见影踪,也不知是不是已经被灭了口。
青二十七心想,此人放着老父独自逃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思量间,忽见北二桌上有两个客人不住地向她们这里瞄来,似有不善之意,忙轻轻碰了左心宁一下。
左心宁沉稳地继续埋头吃饭,一边问青二十七:“你有什么想法?”
青二十七说:“陈胆小如鼠,未必敢对南动手。”想了一想道:“我只不相信许能与南撇清得这等干净。”
左心宁道:“我也作此想。”
两人匆匆饭罢,走出“梦西湖”,雨恰好停了。
左心宁停在门口,指着门口对联道:“啊,这里居然贴着东坡这半幅名联!”
青二十七一看,可不是!
传说苏轼曾与朋友在西湖游玩,歌舞升平,文人雅兴。
恰有歌伎斟酒,不慎将锡壶掉落在湖中。苏轼就此出一下联:“提锡壶,游西湖,锡壶落西湖,惜乎!锡壶”。
这对儿多年来无人对上。如今这“梦西湖”将此联刻于门口,颇有自诩天下一绝,无人可与之匹配成对的意味。
左心宁道:“小青应是第一次到绍兴府吧!天光还早,咱们再四处转转。”
青二十七点头。
有心要引暗中窥探她们的人出来,二人特地放慢了步调,兜兜转转,专往偏僻的地方去。果不其然,等来了那几个凶神恶煞的人。
这天是开禧二年五月十五,一堆人在绍兴府的小巷里拦住了青二十七和左心宁。
为首两人一个尖嘴猴腮,一个獐头鼠目,浑身上下带着横行乡里的恶霸气;背后跟了七八个身强体健的大汉,手里不是长刀就是铁棒,看上去很难善罢干休。
静待这些大汉逼近,左心宁冷笑道:“各位好汉,不知道大白天拦路,有何指教?”
为首的尖嘴猴腮道:“哪来的小娘们,路过就路过,少问两句会死吗?”
獐头鼠目道:“多问两句就让你死!”
左心宁道:“这倒奇了,绍兴府竟有这等规矩,不让人走路、不让人说话的。”
话音刚落,其中一名大汉手里的铁链晃悠了几下,咣咣作响;另外一个则挺起胸膛,摆了个凶狠的姿势。
尖嘴猴腮道:“好叫你知道厉害!”
左心宁扫了青二十七一眼:“小青,你一般遇到不讲理的人会怎么办?”
青二十七笑道:“当然就不必和他们讲理了!”
左心宁也笑:“好得很!正合我意。”二话不说,提剑上前。
獐头鼠目道:“既然你们要找死,那我就成全你。兄弟们上……”
那“啊”字还没出口,左心宁长剑已至门面,獐头鼠目就地一滚,狼狈躲开:“你爷爷的!兄弟们别手软,都给我下狠手!”壮汉们立即一拥而上。
青二十七叫道:“左姐姐,让我来,都是小啰啰,胜之不武,莫浪费你的气力!”
腰间“软红十丈”挥出,银光闪过,早绞住了那使铁链汉子的铁链。
手腕抖处,用了个四两拨千斤的巧劲,将那大汉连链带人抛到半空,再一个反手,把这一大坨的事物当成重型武器砸向那些恶霸。
左心宁叫声“好”!收剑在旁掠阵。
那铁链汉被青二十七这一抛又落下,眼见身体落处正是兄弟们的大刀大棒,吓得肝胆俱裂,大叫“是我是我!快闪快闪!”
可惜的是青二十七没给他们闪开的机会。手上用劲,那铁链汉再次腾空而起,连连惊呼。
在这瞬间有个持刀汉子斜地里向青二十七冲来,试图近身相袭。
青二十七清叱一声,放开“软红十丈”,猱身上前,让过刀锋,左手双指直取对方双目。
对方忙丢刀来挡,青二十七趁机给他个扫堂腿,将他踢翻倒地。
手上不停,重又抓住“软红十丈”一扯,那铁链汉在这一带之下重重摔到地上,唉哟唉哟叫个不停。
三下五下,将小混混们通通解决了。
青二十七想这些人只不过听她们问了两句镜湖水寨的事就想下狠手,可见平时定是横行乡里,便也不手软,朝他们辟头盖脸的一顿乱抽,顿时小巷中哭爹喊娘的声音响成一片。
那尖嘴猴腮在哀嚎中叫道:“好你个小婊子,你可知我们是什么人!有本事你把我们全杀了,不然镜湖水寨决不可能放过你!”
左心宁冷笑道:“原来你们是镜湖水寨的人!好啊,我听说镜湖水寨都是好汉子、硬骨头!我今就看看你的骨头有多硬!”
脚踩住那尖嘴猴腮大腿,只听“咔嚓”一声响,尖嘴猴腮的大腿骨已被踩断,与此同时“啊......”地哀鸣起来,叫人好不毛骨悚然。
青二十七也是一惊,她自己平时没下过这么重的手,也没想到左心宁看着沉稳宽厚,却是出手狠辣。
只听左心宁又道:“你们不是镜湖水寨的好汉子吗?叫什么叫?我看你们都是假的吧!镜湖水寨的许寨主岂是放任手下行恶的人?”
说着,另一足又踏了上去。
青二十七听左心宁如此说,立时明白了她的用意,很配合地扬起鞭继续抽打:“可恶!不但横行乡里,还敢败坏镜湖水寨的名声!”
杀猪般的叫声继续惨烈响起。
直至有人从巷口边转出来,大叫:“两位姑娘手下留情!”
青二十七与左心宁对视一笑,心想正主儿终于出现了。
只见一位翩翩公子摸样的青年人道:“在下镜湖水寨伍加国,在此有礼了!”
“哦?”左心宁道,“阁下来得正好,我正在教训这几个假冒贵寨中人的小混混!”
那些人大叫起来:“伍师爷救命!伍师爷救命!”
左心宁故意皱了皱眉:“好哇!遇到正主,你们还要嘴硬死赖!”
提脚作势要踢,那伍加国连忙拦住:“姑娘足下留情,这几人确是我寨中不肖!”一边狠狠地瞪了那几人道:“还不快给两位姑娘赔罪!”
青二十七与左心宁亦不客气,受了他们的礼。待他们屁滚尿流地跑出她们的视线,方才与那伍加国施礼寒喧。
伍加国便道:“惊扰了二位姑娘,真是不好意思。这些人原是南先副寨主的打手,一向不守规矩惯了。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两位姑娘!但不是姑娘们何处高人?”
青二十七眉一挑,这些人明明是套好的,却又来明知故问!
她刚想说话,左心宁接过话头:“好叫伍师爷知道,某是半袖门左心宁,这位是解语轩唐青衣。此来专为查你们南先副寨主的案子,正要前往镜湖水寨。”
“哦!失敬失敬!”伍加国忙忙作揖,连连道歉,马上表示要送二女去镜湖水寨。
“那就有劳了。”左心宁明显是习惯了这种贵宾级的待遇,青二十七有她出头,省得和人客套,实是舒心方便了许多。
镜湖自古以来就是文人骚客咏诗作词的绝佳题材。坐船前往水寨的路上,左心宁与伍加国大谈古今文人咏镜湖的名句。
你一句“惟有门前镜湖水,春风不改旧时波”,我一句“越女天下白,镜湖五月凉”;不然就是“镜湖流水漾清波,狂客归舟逸兴多”。
似乎浑然忘了她们此去是要办南承裕的命案。
青二十七在一边听着,一边发呆,听到他们念“千金不须买画图,听我长歌歌镜湖”,忽地醒过神来,道:“这不是陆放翁的诗么?”
伍加国道:“不错。陆放翁在镜湖北隐居已有多年。只可惜向不见外客,不然伍某倒真应为两位姑娘引荐引荐。”
左心宁一笑,道:“等此事了再说吧。我与放翁侄孙陆听寒乃是同门,上门拜访长辈问个安,也是应当的。”
青二十七没说话。
陆听寒。不晓得她离开临安的这几天,解语轩是否有你的信到?
出神间,前方已到镜湖湖心的葫芦醉岛,那正是镜湖水寨的扎营之处。青二十七忙定定心,要开始做正事了。
乌篷船是绍兴府的特色船,船篷漆黑,形状如梭,划时双手划单桨,双脚踩橹,行驶一直都很平稳。
待近岸,伍加国先跳上去,在岸边做了个相迎的动作。青二十七与左心宁在后,刚刚踏出一步,那小船突然一个摇晃,摇得二女几乎站不稳。
青二十七时常坐船在解语轩与风荷居间往来,没给吓到,左心宁却“呀”的叫了一声。
伍加国见状,叱那艄公道:“姚强!你今个儿吃错药了吗?还不向两位贵客陪罪!”
青二十七冷眼看着,见那被唤作“姚强”的艄公是个小年轻,脸上似有不愤之色,显然是故意要晃她们这一下。
青二十七不由有点疑心,左心宁却摆摆手道:“不关这位小哥的事!是我不惯坐船!”
姚强一怔,不想左心宁竟然没有发怒,匆匆一礼以示道歉,便低头收拾缰绳,再不理人了。
伍加国见二女不和姚强计较,便也未将此事放在心上。一路行,一路向二女介绍镜湖风光。
青二十七因就在大美西湖住长住,但觉镜湖小清新尔,不觉有甚特别之处。
左心宁倒是听得津津有味,不时问上一两句,与伍加国谈得十分高兴。
显然,她与人交往、套人话的功力能把青二十七甩出好几条街。
三转两转,眼见眼方有一排建筑,竹屋竹楼,桃枝斜出,虽无花开红艳,但清幽静雅,说不尽的世外风情。
只是从那风雅之地走出来迎接二女的人却胖得有些煞风景。
来者正是镜湖水寨的寨主许立德,但见他大腹便便,心宽体胖,一幅江南富商的模样,哪里有半分江湖草莽气概?
许立德一见二女,脸上立时堆起谄媚的笑容,拥挤的笑纹几乎要夹死苍蝇。
这笑还没完全绽开,他似乎又想起副手新亡,寨里正办着丧事,这么笑好像不太好,赶忙换上一幅悲凄无奈的神色,表情变得比这五月天还要快。
青二十七一阵恶寒,腹诽不已。
不错。青二十七对许立德这个人第一眼的印象就很不好,而其后在镜湖的遭遇更是印证了她的直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