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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节

局面再度陷入僵持。

那队伍里的二十来人都望着陈武,在等他拿一个主意。无论大家心里怎么想,可毕竟陈武才是他们这支队伍的领头人,陈武必须有明确的立场。要不然他左摇右摆,局面只会更加混乱。

陈武既有些恼火,又有些郁闷。他之所以表现得不够强硬,倒不是他自己心里没有主意,而是徐瑜和卢清辉两位少尹他谁都开罪不起。但是众人这一闹,反倒让他更明白——这任务既然已落到了他的头上,他就注定不可能两边讨好了。要么选择开罪一个,要么很有可能两位被他一起开罪。

他心烦地闭了闭眼,复又睁开,看看徐乙,又看看陆甲。心一横,终是道:“陆兄,我明白了。”

送礼队伍顿时一片哗然。陈武这就算是明白地表态他支持卢清辉的打压派了。

这个选择大家并不觉得意外,其实在此之前,即使陈武嘴上不说,可他的行动很明显倾向于打压派。要不然他也不会在守城官兵不让他们立刻进城的时候第一个发声诘问官兵。眼下,他只是把自己的立场旗帜鲜明地亮出来罢了。

——撇去派系之争,只论陈武自己的内心,他对朱瑙这个胆敢冒领廊州牧的妄人没有丝毫好感,甚至可说是厌恶。要不是时局混乱,这样的妄人拉去闹市砍十次头都不够!只是警告打压已经很客气了,徐瑜那拉拢讨好朱瑙的主张他根本无法理解,也就很难照着做了。

陈武表态之后,不敢去看徐乙等人的反应,生怕他们恼火。然而这倒是他多虑了。徐乙等人并没有表现出很失望的样子,倒是互相递了个眼神。显然,陈武的决定并不影响他们的任务。

又等了良久,城门终于打开,数人迎出城来。

“阆州府主簿窦子仪特来恭迎使君!”窦子仪带领众人向陈武等人行礼。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窦子仪所领众人态度谦逊,礼数周到,成都府的众人受了礼,也就不该再多加为难了。然而他们自认先前受了怠慢,这时候偏要扳回一城来。

于是陈武骑到马上,故意在身量上显得高人一头。他居高临下地看着窦子仪,冷冷道:“窦主簿,这便是你们廊州府的待客之道?竟让我们在城外等了如此之久!”

窦子仪微微一怔,竟然不慌不忙地反问:“不知使君等了多久?”

陈武蹙眉:“少说也有大半个时辰了。”

“大半个时辰?那的确让使君久等了。实在很抱歉……”窦子仪不卑不亢道,“我们廊州既在成都府治下,从属于上府,行事风格自然多效仿自上府。因此造成的怠慢之处,还望上府使君们能多加包涵。”

陈武和送礼队伍的众人都是一怔。陈武立刻诘问道:“你什么意思?什么叫效仿上府?难不成我们成都府还教过你们怠慢客人?”

窦子仪缓缓道:“那倒不是。只是我们廊州受山贼侵害多年,上至官员,下至百姓,一直翘首期盼上府的到来。直到今日,才终于盼到使君。可见上府行事‘慢条斯理’‘从容不迫’。如此,我们也不禁学了一些。”

陈武将怒未怒的神情顿时僵在脸上。

慢条斯理?从容不迫?这真是说话不带脏字,却字字藏刀!廊州乱了这么多年,成都府未曾插手管制,虽有一些缘故在,可无论什么缘由都是大大的理亏。这话传出去,怎么说他们都不占理。

陈武脸上一阵臊红,他身后众人也全都沉默。如此大错之下,他们还能揪对方什么小错呢?

眼看气氛凝重,还是窦子仪率先解围:“使君请快进城吧。州牧已在州府中恭候使君大驾了。”

陈武气势已弱了大半,无话可说,只能讪讪道:“……进城吧。”

队伍进城之后,在前往廊州府的路上,成都府的官员们走得很慢,一边走,一边观察廊州城中的景象。

不一会儿,几人忍不住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

“这廊州可真奇怪。”

“哪里奇怪?”

“我这一路走来,几乎没看见流民。”

“这……不会是他们州府得知我们来了,所以把流民都驱赶藏匿起来了吧?”

这几年天灾频发,倒不光是廊州受灾,成都府辖下八州皆有流民之乱。即使在最富有的汉洲城,街道两旁也常见乞丐流民。可这一现象,在廊州府竟然没有!

一人道:“咱们也就在外面等了半个多时辰,这时间哪够他们藏匿城内的流民?”

另一人道:“别说城内了,我这一路过来的时候便发现,越接近廊州,路上的流民就越少。你们没见城外也少有乞丐混子么?”

众人回忆了一下来时见到的景象,不禁愣住。不说没注意,一说才发现,竟还真是这样!这廊州难道不曾遭灾?百姓缘何能这样有序?

然而在他们的印象中,廊州不仅也遭了灾,而且还经历了比其他几州更严重的山贼之祸。不管怎么说,廊州都应该更混乱才对啊!

有人满心疑惑,有人若有所思。

不多时,众人终于走到廊州府,廊州府大门洞开,府中官员已站成两列,一名年轻男子领着一群侍卫站在大道的中间相迎。毫无疑问,他就是廊州牧了。

众人见到朱瑙,都吃了一惊。他们早已听说过许多关于朱瑙的事,此人可称奸猾狡诈,猖狂妄诞,因此在众人的想象中,他要么长得尖嘴猴腮,要么长得獐头鼠目,总之该是个怪模怪样的人。然而见到本人,却发现他面容清秀,笑容可掬,莫说丝毫不见怪样,甚至颇有几分俊样!

不仅如此,众人早听说过朱瑙年轻。可因他做了许多老奸巨猾的事,往往令人忘记了他的年纪。直到瞧见真人,才发现此人是真的年轻,脸上丝毫不见世故。这样的人,竟是那个传说中的妄人?!

朱瑙见众人到来,向前迎了几步。对方虽然代表成都府,可官位不如他高,他也未行大礼,只略一躬身,以示敬意:“廊州牧朱瑙恭迎上府使君。”

陈武早想好一见面要先给对方一个下马威。然而因为吃惊,他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成都府功曹陈武……见过朱州牧。”说这话的时候,已然没什么气势了。

朱瑙笑了笑,道:“请使君进府说话。”

成都府众人这一路来到廊州走了数百里,路上虽有各州官员接待,却仍有一些危险之地。因此他们大多人皆携带兵器防身。

按理说,任何人进入官府,都需要解除兵器,然而陈武回头看了众人一眼,并未下达解除兵器的命令——这亦是他给廊州牧的下马威。

带着兵器进府,并不意味着他要在州府里生事。此举的政治意义远大于行动意义。他需要借此事让朱瑙明白,他们成都府是凌驾于廊州之上的,若他们成都府想要收拾廊州官员,他们便可以这么做。

于是陈武带着众人,大摇大摆向州府内走去。

然而还没等他们走进大门,忽听“乒乒”几声,刀兵之声大作,竟是朱瑙所率十几护卫齐齐解下了佩刀!

成都府一众官兵立刻连连后退,摆出防备的架势。陈武亦吓了一大跳,还以为朱瑙要直接兵刃相见,顿时又惊又怒:“朱州牧?!”

然而朱瑙的护卫们解刀却不是为了拔刀。他们解下佩刀之后,纷纷把佩刀扔进州府门口的竹娄之中。

朱瑙笑道:“诸位使君受惊了。这是我廊州府的规矩,所有进府之人需先解除刀兵方可进府。纵使是我的侍卫也不例外。”

陈武:“……”

他万万没想到,朱瑙竟然还有这一招。他的侍卫们做出“榜样”之后。若成都府的官兵仍不肯照着做,他们的敌意与傲慢就远比单纯拒绝解除兵器要严重多了。

陈武一时有些犹豫。

他的身后,徐乙上前两步,低声劝道:“陈功曹,让我们的人也把兵器解了吧。”

陆甲同样跟上前来,怒道:“解什么解!他便是故意做给我们看的,难道我们要被他牵着鼻子走?”

陈武犹豫再三,一咬牙,做了决定。

他高声道:“朱州牧,我等持成都尹符节而来,便代表成都尹。我等进廊州府,于情于理,应无需解除兵刃吧?”

他本以为双方会因此陷入僵持,朱瑙或会抬出法理来与他辩论,却不料朱瑙听了这话竟十分淡定:“哦?那就不必解了。”

陈武:“……”

陈武:“???”

却见朱瑙身边众侍卫又弯下腰,乒铃乓啷一阵响,他们竟都捡回了自己方才卸下的兵刃,重新佩戴上身。

陈武:“!!!”

朱瑙笑道:“今日上府使君到来,使君说要坏了规矩,那坏了规矩便是。我亦不是什么古板守旧之人。走吧,咱们快些进府吧。”

不等陈武等人反应,他的持刀卫队已大步向大堂走去。

陈武:“……”

陈武:“…………”

还能这么来???

第47章 陈功曹,你说说你,你这是何必呢?

朱瑙根本没给成都府理论的机会,带刀卫队已进了州府。如此一来,陈武等人便是骑虎难下,已无选择余地了。

陆甲看着那队带刀的侍卫,又惊又怒:“他们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要来个请君入瓮,等我们进入州府,对我们动手?!”

徐乙有些讪讪的:“这……应当不会吧……”

陈武也觉得不会。这阆州本就是人家的地盘,若朱瑙真想对他们不利,他们进不进州府,都逃不掉。可道理是一回事,心里想的又是另一回事。只要刀在别人手里,别代表别人随时有动手的可能性,这叫他们怎能不心慌?

——他原本是想借此机会给朱瑙一个下马威,谁能想到,反倒叫朱瑙给了他们一个下马威。且此事本是他招摇成都府威压阆州府的机会,居然被朱瑙简简单单一句话“坏了规矩”,把他的目的全给化解了。

陈武气得胸闷。早知道这样,还不如他们刚才就把兵器卸了呢!现在这算怎么一回事?进去吧,不甘心;不进去吧,长官派给他的任务他还得完成啊!

他磨牙嚯嚯,片刻后也只能认命地下令:“走吧,我们进府!”

……

陈武等人沿着宽阔的甬道进入州府,阆州府的官员们站满了甬道的两侧。

官员们都毕恭毕敬地低着头,迎接贵客。直到队伍从他们面前走过以后,他们才开始小声交谈。

“成都府怎么突然来人了?他们来干什么啊?”

他们接到迎接的命令很仓促,此刻都是一头雾水。

“我也不知道啊。说起来,这成都府做事可真是不地道。以前宋州牧还在的时候,咱们遣了多少人,送了多少封信去,求拨款,求派人来帮咱们剿灭山贼,他们理都不理!这会儿咱们好容易把山贼之祸平定了,他们倒想起我们来了?”

“嘘……轻点,这话可千万别让他们听见。”

“话说他们带了这么多车马来,会不会是听说了咱们剿灭了山贼,给咱们发的赏赐和补贴?”

“要真是这样,那还算他们有点良心!”

……

经过甬道,穿过仪门,成都府的使者们便到了州府大堂。阆州府的官员们亦跟了上来,品阶较低的官员站在大堂外,品阶较高的一同进入堂内。

待众人落座之后,朱瑙开口道:“不知上使远道而来,有何公干?”

按说陈武此刻当说明来意,拿出表彰书,并将礼物奉上。可他心里怀着怨气,偏要再拿乔一番,给朱瑙点颜色看。

于是他昂起头,冷冷道:“朱州牧,我此番前来,代表成都尹,有几件公事要办。这头一件,是都府有几点疑问,需要请你解答。”

朱瑙不慌不忙,笑道:“使君请问。”

陈武道:“朱州牧,你上任多久了?”

朱瑙想了想,答道:“七个月了。”

“七个月?”陈武加重了语气:“为何上任之前不见你到成都府报道?又为何这七个月从不见你向成都府奏报政事?!朱州牧,官员办事的章程你难道不清楚吗?!”

大堂里的气氛立刻变得紧张起来。阆州府的官员没想到对方竟然是来兴师问罪的,顿时捏了把冷汗。站在朱瑙身后的程惊蛰亦握紧了手中刀柄,生怕对方发难。

然而朱瑙依旧淡定:“使君有所不知,我当日的确打算去成都府述职。然而途经道路被山贼占据,阆州事务又紧急,权宜之下,我只得先行上任了。此事是我不对,以后有机会,我自会向府尹赔罪。至于奏报政事……”他奇了一奇,“难道这几个月来我给成都府的上书,成都府全都没有收到吗?”

陈武一愣,成都府众人也都吃了一惊。阆州给他们上过书?他们还真没收到过……

众人正疑惑之际,却听朱瑙悠悠叹了口气,道:“唉!看来我的上书都被那些可恶的山贼给阻截了!那些山贼把持道路,阻截过往商旅。不仅在我上任之后,即便在我上任之前,本州多次给成都府上书求助,希望上府能帮助我们剿除山贼祸患,也都一直没有收到回信。想是那些寄出的书信也都给山贼半路拦下了吧,才致使我们一直没有收到上府的消息。”

陈武:“………………”

居然又是这一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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