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想剿匪吗?当然想。众人想救出皇帝和朝廷吗?当然也想。不过当他们听说黄东玄昨夜虽然破城,却最终一无所获的时候,却全都松了口气。这事儿要真让黄东玄一个人给办了,那可真成了笑话了……
而当使者全都到齐后,眼瞅着会议开始的时间已经到了,江陵府使者的位置却一直空着。人们无心议论正事,目光全盯着那把空椅子。
“黄东玄今天不来了??”
“我看他是不敢来了吧?他不与我们知会,独自带兵偷袭京城,一无所获还打草惊蛇,他想必是没有脸面贱人了。”
“而且他都打进京城去了,却不擒贼,也不救天子,忽然半路撤军。如此蹊跷的事,谁知道他是不是已经和叛军勾结上了?”
“就是就是。要我说,一个水贼出身的疯子,江陵府尹就不该让这种人掌兵!”
众人正说着,忽听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旋即,几道身影出现在门口——打头的不是众人口中议论着的黄东玄又是谁?
而他身后除了他常带的几名随从之外,又比从前多了一人——便是江陵府的周易宗。
今日会盟,周易宗对黄东玄不放心,生怕他在天下诸侯面前胡说八道,又或再做出什么惊人的举动,因此亲自跟着他来,就是为了继续监督他。
等黄东玄一入内,所有人都立刻噤声了,所有目光也都齐刷刷地聚到他身上。
黄东玄却对众人的目光恍若未觉,大摇大摆地走到江宁府使者的位置上坐下。周易宗皱了下眉头,在他身后的蒲团上坐下。
各府使者们你瞧我,我瞧你,有一阵子没人开口。堂内的气氛既尴尬,又紧绷。最后还是刘松率先站起来,朝着黄东玄质问道:“黄将军,敢问你昨晚做了何事?”
黄东玄岔腿而坐,先是笑吟吟地用目光在全场巡视了一圈,随后才不紧不慢地开口:“我做了何事,看来诸侯都已听说了?”
刘松压着火气,继续问道:“不知黄将军半夜三更独自出兵,是何意图?”
“是何意图?这还用问吗?当然是勤王救驾咯。咱们千里迢迢跑到中原来,不就是为了干这事儿?”
刘松道:“勤王乃是天下大事,当与天下诸侯共计之。你如何敢擅自行动?!”
黄东玄嗤笑了一声,道:“共计?是啊,我已经跟你们共计一个多月了,这勤王会盟是什么情形大家有目共睹吧?我只怕等你们一起出兵,直到小皇帝老死京中也等不到啊。”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
勤王会盟是什么情形,众人当然有目共睹。但这种时候是没有人会承认的。一旦承认了,岂不显得全天下只有黄东玄一人记挂天子的安危?其他人都成什么了?更何况黄东玄说话如此不中听,更是令人反感。
刘松斥责道:“你胡说什么!如此大事,必当思虑周全,谋定后动。若出了任何纰漏,关系的可是天下兴亡!”
“就是。”鲁广应声道,“你擅自行动,打草惊蛇,你该当何罪?!”
“如今叛军有了防备,我们出兵剿匪将难上加难。而且天子沦落叛军之手,若叛军此时迁怒于天子,可如何是好?”
“听说你昨夜兵临皇城,缘何不拼死救驾?你莫不是通敌了吧?!”
一时间,堂内又变得吵吵嚷嚷,各方使者纷纷讨伐起黄东玄来。
看见这一幕,周易宗的心里是有喜有忧。他喜的是黄东玄惹众怒,忧的则是怕众人将对黄东玄的不满迁怒于整个江陵府。他巴不得各府当场将黄东玄定罪处决,别让他再回江陵府才好。
却不料黄东玄不怒反笑,忽然从怀中掏出一个门扔在桌上。
那门乃是黄铜打造,颇有分量,砸在桌上“铛”地一声响,倒把众人都吓了一跳,堂内一时噤声。
黄东玄道:“认得这个吗?”
“什么东西,你少在那里装神弄鬼!”
“就是,有话直说。”
“这是……门?是皇城的门?!”
还是有人认了出来,众人顿时又吃一惊。皇城的门?他们听说黄东玄昨夜铩羽而归,还以为是皇城守备森严,他无力攻破才只能撤兵。可若有本事将门砍下来,足见皇城外的守军根本拦不住他,他是能够进皇宫的。那他撤军的缘由又是什么?!
连周易宗瞧见那东西也大吃一惊,不可思议地看着黄东玄。
黄东玄似笑非笑道:“昨天晚上我的确带兵打到了皇城门口,原本我是打算进宫去擒拿贼首,救出皇帝。不过我们将领府的周督军忽然带兵追来,将我拦下,非要我撤军不可。他这一阻挠,动摇了我军的军心,我才不得不放弃。若不然,今天的会盟就该由小皇帝出面来主持了。”
众人愕然,目光又齐刷刷射向周易宗。
周易宗脸色骤变,磕磕巴巴道:“什么?我、没……你!你!”
他昨晚的确在黄东玄要进宫之前把黄东玄给拦下了,可这门又是什么时候砍下来的?那时候他们明明还没到皇城脚下啊!
原本他阻拦的理由明明是黄东玄擅自用兵,违背命令。可这门一出,反倒成了他蓄意阻拦,不让黄东玄救出受困的天子了——这分明是黄东玄设计陷害他!
满座再度哗然,众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有人仍揪着黄东玄不放,亦有人指责起周易宗来。一时间,江陵府成为了众矢之的。
周易宗没见过这阵仗,脸色胀得通红,百口莫辩。黄东玄却不以为意,笑嘻嘻地掏着耳朵,全不把众人的话当一回事。而人们也只能指责唾骂,却也并没有什么其他手段能对江陵军进行制裁。
从始至终,午聪一直坐在人群中,一语未发,默默观察着各府使者的反应。
就在此时,长沙府的使者忽然站了起来,高声道:“诸位,适可而止吧!”
众人的注意力被他引了过去。
只听那长沙府的使者高声道:“发生的事已经发生了,申论对错有何意义?如今我们汇聚于此,难道不是为了共同伐贼?黄将军既已躬先表率,以千余士卒攻破京城守备,就说明叛军根本不堪一击!既如此,我们难道不该齐心协力,尽快制定勤王方案,挽救朝廷吗?缘何还在此逞口舌之快?!”
他一番慷慨陈词后,众人逐渐安静下来,有人无奈摇头,有人暗暗叹气。
卫玥倒是十分清明地暗笑了一声。长沙府那使者说的话听起来公道,只是他说这话也未必没有私心。长沙府与江陵府相毗邻,只怕是长沙府已看中了黄东玄的才干,起了招揽之心,才刻意在此先卖个人情。
果不其然,那长沙府的使者说完后朝着黄东玄示好地笑了笑,黄东玄亦回之一笑。
而此时,午聪却紧张起来。
谢无疾仍然想等到各府全部撤军之后再动手,因此他最担心的就是各府发现了叛军的孱弱,忽然不再互相推脱,开始认真剿匪。那对于谢无疾可是大大的不利。
而似乎是怕什么来什么。此时提起勤王,各府使者们也不再是满脸难色,颇有几人跃跃欲试起来——他们原都想将别人推在前面牺牲,自己跟在后面捡便宜。可既然江陵军区区一千多人都能打进去,或许做先头兵也没那么吃亏?而且是最能抢占功劳的?
然而不等有人主动请缨,忽然又有人道:“那叛军到底有三万人,昨夜江陵军午夜偷袭,打的是出其不意,方才成功闯入,却并未给叛军造成多大损失。如今叛军必定加强守备,而我等若是不能齐心,只怕更难取胜啊。”
这番话顿时给那些跃跃欲试的人们泼了一盆冷水,也让众人冷静下来。
的确,江陵军能得手,因为他们是偷袭。而且黄东玄是领兵奇才,他能打的仗,别人未见得能打,也不能就此说明叛军不堪一击。而且吃一堑长一智,接下来叛军会更加戒备,恐怕身先士卒的人还是要吃大亏的。
于是乎,满堂静默,又没有人开口了。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精明与算计,默默等待着其他人的反应。
——就如先前一个多月以来一直的模样。黄东玄攻破了京城的大门,却攻不破天下诸侯的心门。
这勤王会盟,终究是不可能成事的。
午聪看见这一幕,顿时放下心来。
黄东玄看见这一幕,心里也彻底明白了,顿时哈哈大笑起来。他笑得张扬,笑得人们频频皱眉,笑得满堂气氛诡异,他才终于止了笑声。
在众人的注视下,他站了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目光一一从每个人的脸上扫过:“你们接着从长计议,慢慢计议,千万别着急,一定不着急。什么时候计议完了什么时候再说。反正京城就在那儿,也不会长腿跑了。不过老子就不奉陪了。告辞!”
在众人的愕然注视下,他领着随从们大步离去。留下周易宗满脸尴尬,不知是留是退。
直到黄东玄大摇大摆走出会堂,亦没有人胆敢上去拦他。
不多时,长乐府、临安府等早已决意离开的府军使者们亦纷纷离开了……
第158章 有一天你会明白。或者,我认赔。
江宁军营。
“校尉,长史,今日上午凤翔军也拔营了。”探子跪在地上,向谢无尘和柳惊风禀报最新消息。
谢无尘听完微微蹙了下眉。
江陵军攻破京城后,黄东玄参加了第二日的会盟,第三日就带着大军回江陵府去了。随后那些犹豫不决的诸侯们也开始对勤王会盟彻底死心,陆陆续续拔营动身。不过许多诸侯撤走了大军,还留下一小支队伍观察局势变化。
如今连凤翔军也离开,差不多前来勤王的军队就已经撤走近半了。
其实原本会盟失败谢无尘柳惊风也是很乐见其成的,他们已有另起炉灶之心,巴不得中原王朝就此覆灭才好。可此时谢无尘的脸上却全无喜色。
他问探子:“蜀军和延州军那里可有什么动静?”
探子摇头:“回长史,尚未听说。”
谢无尘烦躁地啧了一声。
过了一会儿,汇报完消息的探子退出去了。
柳惊风道:“老七啊,现在连凤翔军都走了,咱们什么时候走呢?”
谢无尘皱着眉道:“再等等。”
柳惊风失笑摇头。他早就有回程的心了,全军上下也早都等着了,天天有人问他们什么时候回江宁去。可谢无尘却不愿走。他还在等。
柳惊风道:“你想等谢无疾露出尾巴?”
谢无尘点了下头。
他知道谢无疾想要在勤王中崭露头角,而他憎恨谢无疾,自然希望能给谢无疾使绊子,让谢无疾的行动不能顺利。可迄今为止,谢无疾半点动作也没有,一直按兵不动,这让他不免有些疑惑——谢无疾到底想怎么做呢?
柳惊风喝了口茶,道:“事已至此,谢无疾的打算我倒是能猜到点儿。”
谢无尘立刻将目光投向他:“你说。”
柳惊风不紧不慢地分析道:“他不是想要挟天子吗?我估摸着他是打算等到各府军队全部撤军以后再动手,到那时候他独自带兵进京才称得上名正言顺——名正言顺这四个字对他来说可要紧得很。”
谢无尘先是一怔,想了想,觉得颇有道理。
的确,若想挟天子以令诸侯,那“名正言顺”四个字是至关重要的。要不然如果谁得了天子,谁都能号令天下,那郭金里怎么还会被全天下讨伐?谢无疾不想做第二个郭金里,他就必须成为正义之师,选择一个合适的、光明正大的时机对他来说尤为重要。至于进京以后要如何平衡天下局势,那都是后话了。
而什么时机是最名正言顺的时机?当然是等到其他诸侯自己退兵之后!那时他再挥师进京,那些退却的诸侯又能说他什么?他非但是正义之师,还能赚得孤勇的美名!
所以,谢无疾才一直蛰伏等待,即使黄东玄差点攻入皇城,他都忍住了没有动。
柳惊风又道:“其实你又何苦非要做点什么呢?他既然铁了心要走这条路,他出风头就让他去出,他博美名就让他去博。我们只消等着看,我相信过不了三年五载,就能看到他身败名裂的——这条路,难道是好走的么?”
谢无尘眯了眯眼,缓缓“嗯……”了一声。他先前动了心思要去资助谢无疾,也是希望谢无疾能早点出兵勤王,早点走上这条不归路,只可惜谢无疾拒绝了。虽然这并不影响谢无疾勤王的决心,可若不是由他亲手为谢无疾挖的坑,他心里总觉得不痛快。
让他日日夜夜灼心灼肺的杀兄之仇,又岂是要他袖手旁观看着谢无疾自生自灭就可平息的?天下没有这么便宜的事!
柳惊风还以为谢无尘已经被自己说服了,正想跟他商量回程的日期,却听谢无尘朝着外面高声道:“来人!”
柳惊风不由吃了一惊。
不片刻,外面就有人推门走了进来,向二人行礼道:“校尉,长史。”
谢无尘吩咐道:“你找几个人,去给各府军送信,就说……”他如此这般交代了一番,手下连连点头。
过了一会儿,谢无尘终于说完,问道:“都记住了吗?”
手下忙将谢无尘方才的指令概述了一遍。
谢无尘点头:“很好,你去吧。”
手下行了一礼,立刻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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