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完饭,田骁去洗浴了,刮了胡子换了新衣,出门去给夏大夫人磕头。
嫤娘在内室里等了一会子。
这几天他不在,她吃不好也睡不好,就害怕自己有什么不妥,惹来府里人的担忧……如今他回来了,她也真正放下了心,立时觉得有些困倦,索性窝在在炕床上,又拉了块小毯子过来盖住了自己的腹部,沉沉地睡了过去。
可直到她悠悠醒来时,田骁竟然还没回来!
嫤娘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觉得有些奇怪,心想平时他和娘也没什么好说的,怎么今天……两人竟有那么多说不完的话?都到这个时辰了,他怎么还没回来?
正当她强撑着,想要起身的时候,刚好看到田骁自己掀起了帘子,一脚跨进了东屋。
嫤娘怀着身子,月份重了,动作也变得有些笨拙……因方才她歇午觉的时候,侍女们害怕炕床挡了她,便撤到了一角。此时她想要起身,却因为才睡醒,胳膊没有力气,也没有着力点,吭哧吭哧了好半天也没能从炕床上挺直身子。
田骁连忙过来将她扶了起来。
只是,他那宽大温热的手一触及到妻子的后肩,便立刻摸到了妻子瘦弱的肩膀……根本就是一层薄薄的皮覆盖在骨头上!
田骁转过头,怔怔地看着妻子。
直到这时,他才看出,大腹便便的妻子其实是面黄肌瘦的,甚至因为太瘦,她那两只眼睛也显得格外大,再看看她幼细的手腕……竟然瘦得能看出她腕间的青筋!
见妻子根本就已经是一副形销骨立的模样儿,田骁不由得有些心疼,面上的表情也跟着有些戚戚然来。
嫤娘好不容易在他的掺扶下才坐直了身子,又觉着刚睡醒有点儿口渴,想要伸手去拿放在一旁炕桌上的茶盏时……大约手伸太长,扯着了筋骨,顿时觉得小腹处抽得有点儿痛,便忍痛“嘶”了一声。
“你要做什么,只管吩咐就是……”田骁皱着眉头,替她拿过了茶盏。
可他刚刚才将茶盏拿在手里,便觉得那茶盏冰凉冰凉的。田骁忍不住怒中从来,将手里的茶盏扔了出去,那茶盏撞在墙角,发出了“砰”的一声清脆破裂响声。
嫤娘被吓了一跳!
站在屋里服侍的春红和果儿也被吓得……“卟嗵”一声就跪在了地上。
“我不在的时候,你们就是这样服侍娘子的?”田骁厉声问道,“……娘子身子重了,竟连想吃口热茶也吃不上了?嗯?”
嫤娘一呆。
春红等侍女们自然是将她服侍得很好,茶盏中的水冷了……那也是因为春红等人惧怕田骁在屋里,因此慢了一步的原因。
可这又有什么好生气的?茶水冷了,叫她们换就是了,何必这样大动干戈的?
默了一默,嫤娘反手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示意他不要生气,她却转头吩咐侍女们,“春红,快去沏了热茶过来。果儿,你去厨房看看,有什么不腻的点心,送些过来,我有些饿了……”
其实她并不饿。
可若是她说饿了,大家都会紧张。
虽然她不知道田骁这是怎么了?可凭着她是他的枕边人,她也能感觉到……其实他就是心里不快活了,所以迁怒于人。
他才回来就找麻烦,如今又是新年节下的,何必呢?
所以她转移一下大家的注意力也是好的。
只是,田骁积威太重,春红与果儿被吓得脚软,两人相互扶持着,好不容易才从地上爬了起来,先是哆哆嗦嗦地向他与嫤娘回话,然后才同手同脚地逃出了屋子……
嫤娘问他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无缘无故的,你拿她们出什么气?”
田骁紧抿着嘴,一声也不吭。
这时,嫤娘突然听到母亲夏大夫人在门口喊了一声“嫤娘”。
嫤娘连忙推了田骁一把,田骁扶着她坐正了身子,他也下了炕床站到了一边。嫤娘见自己与他的衣着还算齐整,说不上逾越,这才应了一声,“娘!快进屋……您饿了没有?方才我让厨房送点子点心过来,您也过来一块儿吃点?”
夏大夫人进了屋。
田骁立刻上前,恭恭敬敬地朝夏大夫人行了一礼。
夏大夫人盯着田骁看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嫤娘怀着身子呢,你在她面前大吼大叫的做什么?就是不想着她肚里的那一个,难道这大年节下的,你在妻子的屋里叫嚷,摔盘子摔碗的,让外头的人听了,怎么想?”
说着,夏大夫人走到了炕床边,坐在了女儿的身旁。
田骁又朝夏大夫人行了一礼,恭声说道,“外母说的是,小婿唐突了。”
“娘……”嫤娘扯了扯母亲的袖子。
夏大夫人叹了一口气,说道,“你去外院吧,晚饭时分再回来……这里有我陪着嫤娘就成。”
田骁又恭恭敬敬地应了一声,然后看了嫤娘一眼,转身离开。
“娘!”嫤娘不依地扯了扯夏大夫人的衣角。
夏大夫人沉着一张脸,一声不吭。
“方才我歇午觉的时候,您和二郎说了什么?他才回来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突然一下子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以往他并不是这样的……” 嫤娘不解地问道。
夏大夫人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我还能跟他说什么!不就是念叨了一下,他不该抛下家里老的小的,自个儿去了深山老林里!这万一要是有什么万一,这个家,怎么办?许是我老了,爱啰嗦,你们嫌我烦了!我不过说了你们几句,谁也不耐烦……罢罢罢,待你生下了肚里这个小讨债鬼,我自归去!不讨你们的嫌……”
“娘!您这是什么话!”嫤娘嗔怪道,“哪个嫌您烦了!这年节下的,您就胡闹吧,反正您就是再怎么胡闹,我也不许您离开!您哪儿也不准去,就呆在我和孩子们的身边!”
夏大夫人原本已经有些眼圈发红,可听了女儿的话,她沉默了半晌,才叹了一口气,“都说儿女生来就是父母的债!你啊你!我可真是……这辈子注定就是欠了你的!”
嫤娘一笑,“那您可要还我一辈子!这一辈子啊,您都在和我呆在一处,就和从前一样!”
夏大夫人转过头,看着女儿,眼泪突然扑籁籁地流了下来。
嫤娘觉得今天的娘亲和夫君都好生奇怪,可娘亲既然哭了,她也不敢再深究,唯恐惹得母亲不快,便拿了块帕子,替母亲擦了擦眼角的泪水。
夏大夫人夺过了女儿手里的手帕子,自顾自地抹了一把眼泪,突然笑着说道,“好,好!咱们就像从前一样……”
这时,嫤娘含笑看着母亲抹眼泪。
她突然注意到,母亲拿着帕子正擦着眼泪……可平日里,母亲一直戴在腕间的那个翡翠镯子竟不见了踪影!且除了这个以外,母亲身上竟无一丁点的首饰,就连她的发髻上,簪的也是木钗和素色的绒花。
嫤娘不由得有些奇怪,母亲虽是孀居妇人,可早已替父亲守足了二十年的寡,虽不好穿正红或大花大绿的衣裳,可平时穿戴些彩缎、佩戴些首饰也是无关要紧的事。
“娘,您这是怎么了?年节下的,怎么连首饰也不戴呢?”嫤娘刚问出这句,突然就醒悟过来了,“哎哟!这都怨我,年底事儿多,也不记得要给您添些好首饰了……娘,不如咱们明天就去华妆楼逛一逛……”
“不必了!”夏大夫人打断了女儿的话。
“我又不是没有首饰!再说了,我一个孀居妇人,要那么多首饰做什么!如今正因为你怀着身子在……我才不戴那些个金玉之物,免得不慎伤了你!不光是我这样,我已经交代了你屋里的丫头和婆子们,都不许再戴首饰了……等你生下了孩儿以后,想戴什么没有?”夏大夫人强笑道。
“娘……”
其实嫤娘想说,真没必要这么紧张。
毕竟她也不是第一次生孩子了,先前生铎郎的时候,都没有像现在这样。如今这可是第二个孩子,怎么就……
可转念一想,她生铎郎的那会儿,可真不比这次怀孕。
此时正值多事之秋,她也跟着担惊受怕,且有内忧外患的……确实她的身体也远不如从前。说到底,母亲这样担忧自己,也是因为自己的身体确实不争气的缘故。
“好了!”夏大夫人再一次打断了女儿的话,“这事儿就这么定了!我说了算!”
嫤娘笑了起来。
其实,她都已经怀孕八个多月了,这样的生活也不会太久,最多不过三四十天,她就要生了……
确实母亲的担忧是有道理的。
如今田骁已经回来,她也该好好顾着自己的身子,就算不为别的,也该为肚里孩儿的健康好好着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