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舒桐道:“打了很多遍了,他的手机一直处于关机状态。”
关宏宇从她手里接过案卷,随手翻了几下,从上面取下一根曲别针,道:“你下楼看看,楼梯间和楼门口有没有监控探头。”
周舒桐应了一声,往楼梯间的方向跑去。观望一圈之后,她跑回门口:“都没有,小区好像只有在大门和几个主要安全以及消防通道的地方有监控。”
这时,关宏宇转过身,轻轻巧巧地推开了面前201的门。
周舒桐一愣,关宏宇冲她笑了笑,说:“嗨……叫了半天门,原来人家忘锁门了。咱们进去看看吧!”说罢他就进了屋。
周舒桐满脸狐疑,但也只得跟了进去。进屋之后,她站在客厅中央,四下张望了一番,屋里一切摆设如常。
关宏宇却显然没她这么规矩,已经开始不停地翻箱倒柜。周舒桐露出有些担忧的神色:“关老师,我们是不是应该……联系一下淮扬区分局的……”
这时,关宏宇在一扇敞开的衣柜门前站定,一脸专注地往里看,周舒桐凑过去,衣柜里衣物码放得整整齐齐。两人里里外外搜了个遍。
周舒桐看着四处被拉开的抽屉和柜子,对关宏宇说:“什么都没少,抽屉里还有现金……衣帽鞋物,卫生间的洗漱用品包括剃须刀都还在。不像是去旅行或出差的样子。”
关宏宇嘴角微微翘起,双手插兜,立定在酒架前:“不,还是少了点东西的,你再看看?”
周舒桐随着关宏宇指的方向看了眼酒架。酒架收拾得很干净,看得是出门时打扫的,董乾收藏的那一排拉菲红酒,仍旧整整齐齐地排列着。
一个位子突兀地空了出来——年份最早的那一瓶1961,已经不见了。
两辆警车在路上飞驰着,关宏宇坐在其中一辆警车里,略微显得有些疲惫。车子比较老,引擎嗓音大,晚上的风声也大,他握着电话,不得不提高了声音:“江州市局已经知会宏阳分局全力支持我们的工作了,我们查过所有火车站和机场的出票记录,没有发现董乾离开江州的迹象。经过调取监控,我们发现董乾在昨晚六点驾车驶过了宁通高速的蒋王收费站。现在宏阳分局的弟兄们正在和我们一起沿着这个方向搜查。”
那头的周巡显然有些犹豫:“有任何证据显示董乾涉嫌犯罪吗?如果没有的话,直接把案子移交给江州方面不是更好?毕竟那是人家的地头。”
关宏宇看了眼身旁正在翻阅资料的周舒桐:“恐怕没那么简单!虽然还没掌握任何直接证据,但是走访董乾的过程中我们发现的疑点,以及他随后无缘无故的失踪,完全值得我们继续跟进调查。”
周巡在那头短暂地沉默了一小会儿:“那需要队里提供什么支持?”
关宏宇低声道:“我需要你把胡强押送到江州来。”
周巡的声音一下子大了起来:“什么?!你……”
关宏宇道:“我认为胡强没有说谎,你把他带来这边指认现场,还原案发时的情形。”
“我知道了,会尽快安排的。”周巡挂了电话,抬起头,面前是坐在电脑前的赵茜和站在办公桌旁的刘长永。他没有理会两人探询的目光,对赵茜说:“你接着说。”
赵茜看了眼电脑屏幕,道:“您昨天在二手车交易市场找到的那支五四式手枪,是一支批准报废的枪支。我在销毁清单上也核实了序列号。”
周巡一皱眉头:“序列号还在?”
赵茜:“序列号被挫掉了。但是弹道记录有备案,枪上没有背案子,看上去只是没有像清单上记录的那样被销毁掉——换句话说,跟之前李鹏程夜袭警局拿的那把,还有安腾死前用的那把情况很类似。”
周巡看了看刘长永,刘长永也是满脸的疑惑。“背地里搞支枪,直接从边境或者其他地下渠道去买,应该更容易些,很少听说报废枪支会流到社会上——除非瞒报枪支销毁记录,对他们来说很容易?”他说到这里,话头骤然停下,惊讶地望着周巡,“你说……公安内部?”
周巡点点头,补充道:“但这枪和关宏宇应该无关。”
赵茜和刘长永都是一愣,赵茜问:“可这支枪就是在关宏宇逃跑的路线上找到的啊。”
周巡沉声道:“如果关宏宇自己有枪,他又何必在公交车上去抢我的枪?如果他不在乎随身持枪的话,又怎么可能一下车就把我的枪拆散了扔进绿化带?”这推理略显牵强,对面两人听完都没有讲话,刘长永不动声色地低下了头。
周巡道:“昨天跟着我和关宏宇的,恐怕不止叶方舟一个,还有另一伙儿人。”
刘长永一撇嘴:“叶方舟这小子到底牵扯了什么事儿我说不准,但我坚持认为,关宏宇跟他们是一伙儿的。关宏宇在逃脱之前把枪扔掉可能另有原因。”
周巡听完刘长永的一番分析,直接嗤笑出了声。
赵茜敲击键盘,屏幕上显示出一组指纹,她有些尴尬地在一旁小声补充:“这个……从枪上调取到的指纹确实不是关宏宇的。”
刘长永一怔:“那……这人是谁?”
赵茜道:“还在筛查。”
周巡运了运气:“老关在江州那边的案子情况有些异常。我可能得过去一趟。至于这边,现在基本上能确定,确实存在一伙人也和我们一样在找、甚至有可能是在追杀关宏宇。再就是,这把枪不会无缘无故地扔在那里。关宏宇能在重重包围下一次又一次地突破封锁,他也不是一个人。”
听完这话,刘长永和赵茜面面相觑。
隔了好一会儿,刘长永低声道:“从昨天开始,我们一直有两组人在二十四小时轮流监视叶方舟,而从围捕行动开始,高亚楠也一直处于被监控的状态。关队又和桐桐一起在江州,那还有谁……”
周巡咬了咬牙:“不清楚,但确实有人在帮他。而且,这人还是个高手。”
路边,周舒桐和宏阳分局的两名刑警正在车前对着一张摊开的地图规划着路线,几人不时指着地图交换意见。关宏宇则站在一旁,看着安山出口的方向若有所思。安山是个规划中的旅游景点,但其实就是座周边有茶叶种植的山,可玩性低,因此开发也不给力。往那个方向本来是要修路的,但最后只修了几公里,是个废弃路段,因此也没有收费站。关宏宇问分局的人要了一辆车,决定兵分两路,去这条废道上看看。
他心里有种感觉,具体说不上来,不过总觉得像董乾这样既不收拾行李,也没带上金银细软,单单只拎着瓶酒……有些奇怪。
周舒桐注意到了他的目光,也随之看向了远方——那里,薄雾笼罩的安山,正静静地伫立着。
关宏宇的第六感简直比女人还准。他们开着车,循着轮胎印,开了没多少工夫,就看到了董乾的那辆奥迪a4,十分惊险地停在悬崖边上。周舒桐原来对“关宏峰”的感情还是崇拜,现在简直快上升到信仰了,甭管这人平时逛酒吧玩失踪有多神神叨叨,追踪线索的时候堪比人肉gps。
不出所料的,车内早已没有人。周舒桐戴着手套,小心翼翼地检查着车内外的情况,关宏宇则站在悬崖边,遥望着山谷里一片郁郁葱葱。车里并没有像他们预料的那样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没有凶器,没有血迹,没有毒品,当然,也没有那瓶贵得离谱的红酒……看上去就像是主人特意把车停在这里,然后暂时离开了一样。
周舒桐从车里钻出来,朝关宏宇摇了摇头。关宏宇示意她靠边,从口袋里掏出手套戴上,自己钻了进去,坐在了驾驶席上。他试着握了握方向盘,又伸手去摁座位调节的记忆按钮,发现没电,四下检查了一下,发现钥匙就插在点火开关上。他再伸手一拧车钥匙,意外的是,车没有发动。
周舒桐在旁也是一愣:“咦?没油啦?”
“不是。”关宏宇又拧了两下车钥匙,摇摇头,“仪表盘也没亮。”他又看了眼仪表盘左侧车灯的控制开关,自言自语道,“灯光一直开着,钥匙停在通电的位置上,电瓶的电耗光了?”嘀咕完之后,他低下头,看了眼驾驶席下方,伸手拉动驾驶席下方的锁定杆,车前机器盖响了一声,解锁了。他从车里出来,绕到车头,掀起机器盖,看了看电瓶,望向旁边一脸不知所云的周舒桐,说道:“有试电笔吗?”
周舒桐完全楞了:“啊?”
关宏宇笑着叹了口气,走到了副驾驶的位置,拉开车门,蹲下身仔细检查着副驾的脚垫,又用手在脚垫上抹了一把,看了眼干净的手套。很明显,副驾并没有人坐过。于是他抬手,拉开副驾前的储物箱。
这时,周舒桐也绕到了关宏宇的背后,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只见关宏宇从储物箱里拿出几张cd,朝周舒桐晃了两下:“莫扎特哦……后备箱你查过了么?”
周舒桐接过cd,莫名其妙地看着cd封面,但还是很老实地答道:“查过了,后备箱很空,只有一些随车配送的简易工具包和急救包什么的……还有两瓶矿泉水。”
关宏宇从储物箱里拿出一个通体黑色的圆筒,好奇地在手里翻看着。
周舒桐在一旁看到,解释说:“哦,这个我看过了,是个望远镜。”
关宏宇拿着望远镜从车里出来,瞥了眼周舒桐,说:“以后记得描述这种东西的时候,叫它‘具备测距功能的单筒望远镜’。”
周舒桐正目瞪口呆,手机响了,她愣了会儿才反应过来,跑去接电话了。趁她接电话的功夫,关宏宇拿着单筒望远镜走到山崖边,向山谷的方向望去。
周舒桐很快挂上电话,跑了过来:“马队长他们很快就到。您看是不是……”
关宏宇把望远镜放到阳光下转了一圈,观察镜筒表面,然后把望远镜递给了周舒桐。
周舒桐接过望远镜,显得有些疑惑。关宏宇望着脚下的山谷说:“别碰焦距,现在调焦的位置,大概是在八百米左右。”
周舒桐想了想,又看了看山谷,恍然大悟:“哦……您的意思是说,董乾站在这个位置,拿着这个焦距调整到八百米的‘具备测距功能的单筒望远镜’,肯定是在山谷里八百米的某个位置上能看到些什么,对么?”
关宏宇笑了笑:“警校不教数学的么?我们现在所处的高度至少有个一百米,你如果把八百米当做三角形的斜边,那么实际上底边的距离大概是七百三十米左右。”
周舒桐听完,边点头边举起望远镜四下观望:“可是……就算这样,也不说明在咱们前方山谷里七百三十米距离这条线上就一定会有什么呀。”
关宏宇低头看了眼山崖下方,说道:“没错,也不排除他在这儿直接玩了一次不带保险锁的蹦极……总之,要搜山是一定的。”
周舒桐眨眨眼:“啊?搜山?”
后方这时有响声传来,两人扭头看了眼,只见路口处,宏阳分局的另一辆警车正朝着这边开过来。
关宏宇扭头对周舒桐说:“当然,他既然弃了车,那就只剩下跳崖和徒步跋涉两种选择了。而且连后备箱里的矿泉水都没拿,他肯定走不远。”
排查和搜索很快开始。
江州总队的孙超副队长正拿着地图和一旁的刑警商量着什么,随即,孙超抬头指挥众人往各个方向搜查,众人领命散开。孙超掏出电话,呼叫增援,身着消防、武警制服的警务人员赶到,协助搜索,众人有的走进草丛,有的则进了树林。两名训犬员牵着两只警犬,来到董乾车旁,警犬在车辆驾驶席上闻了一阵子之后,调转方向往悬崖下方跑去。
关宏宇和周舒桐自然也加入了这支可以算得上庞大的队伍,但山林很大,走着走着,这一方向最后也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关宏宇人高,步子也大,走得不紧不慢,但始终没停下来过,周舒桐勉力跟着,走到后来,就有些力不从心起来。她刚喘了几口气,关宏宇却停了下来,喝了口水,回头看了眼她,从包里拿出甁水,递了过去。
周舒桐接过水瓶,抹了抹汗,喘着气说:“关老师您……您身体素质真好。”
此时已是夕阳西下,关宏宇看了眼天色,念叨着:“再过不了一会儿天就该黑了,咱们没有充足的照明工具,没法连夜搜。往前再走走,要是没发现什么,干脆趁早折回去。”话音未落,头顶传来两声鸟叫,他抬头一看,头顶上,居然有个鸟窝。
关宏宇后退了两步,仰头看着鸟窝,皱了下眉。周舒桐也随着他的目光往上看,嘴里嘟囔着:“这是什么鸟啊……”
关宏宇没答话,忽然靠近,双脚一蹬树干,三蹿两蹦爬到了鸟巢旁。周舒桐没料到这一出,站在树下整个人都呆住了。只见关宏宇扒着树干,近距离盯着鸟巢看了会儿,伸手从鸟巢里拿了个什么东西,随后,一蹬腿就从树上蹦了下来。
周舒桐还没从震惊中恢复过来,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关宏宇朝周舒桐摊开手心,说:“也不晓得它从哪儿找到这么高级的材料来筑巢。”
周舒桐低头一看,关宏宇手里竟然是一小段布料。
夜,餐厅。
高亚楠私心并不想赴今天这个约——凭良心讲,她同周巡只是一般的同事关系,算不上敌对,也绝对算不上熟悉,本来,单独吃饭这种事,是万万不可能发生的。但现在,偏偏它就是这样发生了。
昨天送走“关宏峰”后,周巡似乎表现得有些奇怪,今天下班后,突如其来的邀约也特别不合情理。但她不敢不来——她也害怕,她此刻的拒绝,会成为关宏峰兄弟的一个漏洞。
她就这么沉默地坐着,看着对面的周巡狼吞虎咽,只觉得胃里一阵阵翻腾。
周巡卖力地吃了半天,想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能问你个问题么。”
他说完,似乎自己也觉得有些突兀,喝了口汤,补充了一句:“你要是愿意,就当是纯八卦听,不愿意,就当我放屁。”
高亚楠忍不住笑了笑:“行,那你先放着,我看看臭不臭。”
周巡也不客气,问:“你觉得关宏宇是被冤枉的么?”
高亚楠正要开口,周巡赶紧说道:“哦不,这不是个问题,我知道你相信他是被冤枉的。我想问的是,你之所以会认为他是被冤枉的,除了感情之外,还有没有其他原因?”
高亚楠心头一跳,反问道:“为什么问这个?”
周巡拿了张纸巾,一抹嘴,习惯性地伸手掏烟,掏到一半又停了下来,把手揣回兜里:“当初调查的时候,你说和关宏宇早就分手了,但这和你怀孕的事儿又是矛盾的——哎,你别瞪我,这事儿局里差不多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你看,肚子也渐渐大出来了,迟早是瞒不下去的——亚楠,你就告诉我,案卷的第十页是你拿走的么?”
高亚楠抿着唇,没说话。
周巡看着高亚楠变换不定的表情,低头又去扒饭,一边含混不清地道:“我不能说你就一定是在包庇关宏宇,但我想知道的是,你也好,老关也罢,你们固然是他身边比较亲近的人,但同时你们是刑侦人员,而你们如此坚定地确信关宏宇是清白的,我希望你们能给我一些除了情感和直觉之外的,实打实的理由。说来也可笑,在所有喊冤枉的人里,唯一向我提供了某种可能性或线索的竟然是关宏宇本人——你说这我是信还是不信呢?”
高亚楠也怔住了:“本人?你见过宏宇?”
周巡正要回答,电话适时地响起,他拿出手机看了眼,接通电话:“哎,老关!你那边怎么样?找到姓董的了么?”
关宏宇的语气不是太好:“你怎么还在津港呢?”
周巡也无奈,擦了擦嘴:“审批得有时间啊老兄。”
关宏宇的语气很是严峻:“胡强早到晚到不吃紧了,让亚楠听电话。”
周巡一愣:“呃……你怎么知道她和我……”
关宏宇没好气地道:“我打去实验室的,小徐说你们高主任下班之后去赴你的宴了,我有重要情况得直接问她,你动作快。”
周巡一边“哎哎”答应着,一边把手机递给高亚楠。
高亚楠强作镇定地接过电话:“喂,关队?你……”
关宏宇那头沉默了一会儿:“你还好么?”
高亚楠压抑住情绪,“嗯”了一声。
关宏宇的声音骤然变得轻柔:“没事儿。就是想听听你说话。希望你俩都好。”
高亚楠听完,看着对面的周巡,使劲抿着嘴,控制住脸上几乎快要绽放出来的笑容。
关宏宇在那头笑了:“而且我估摸着周巡再鸡贼,也不至于连自己的电话都监听吧?我这边一切都好。不过案子确实出状况了。你待会儿可以告诉周巡我打电话找你就是为这件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