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问题太关键了,若是没法证实,他当如何应对?
两人沉默着出了宫门,永昌侯与瑞恩侯告辞后往左侧停着的马车走去。
待渐渐走近,他看见马车后头不远处好像还站了两个人,正在说话。
永昌侯认出其中一个就是耀王身边的人,他不知叫什么,但从耀王入京时就一直跟在身边了,今晚也是左右不离的,应该是贴身侍卫。
鬼使神差的,他制止了车夫的问安,轻手轻脚贴着马车往后头走过去。
靠着马车的一点遮挡,永昌侯听了两耳朵那边的对话,距离不远不近,他听得模糊,最清晰的好像只有两句。
“竹一小兄弟,我们少将军遍访名医弄了个偏方,你要不拿回去再试试?”
“不用了,在北境不知试过多少偏方都没用,徒添失望罢了,还有,一会儿你把皇后赐的那几个貌美丫鬟也带去府上给少将军吧,王爷也用不上,哎……”
第6章
坐在回府的马车上,永昌侯还在因为刚刚听到的话而坐立难安。
耀王少年时拜镇北大将军韩励为师后随他离京,跟韩大将军的嫡子韩叙关系甚笃,刚刚听起起来,他的那个侍卫就是在跟韩叙的人说话。
这传闻十有八九是真的了!
那这门亲事他便要从长计议,得赶紧回府与母亲和老二一起商量,沈念筱是侯府唯一的嫡女,她这门亲事对侯府的重要性自不必提。
好在皇上今晚没有直接赐婚,一切也许还有转圜的余地,这门亲看似富贵泼天,实则懂的人都懂。
只是此时夜已深,待永昌侯回了府上老夫人已经睡下,他不好搅醒了老人家,只能先去了老二沈庆远住的西苑,顺便打发了人去把赵氏也叫了过来。
沈庆远夫妻二人刚准备睡下便听下人说侯爷回府往他们这院里来了,一瞅这天色就感觉怕是有事,赶紧去了前厅,没多久赵氏也到了。
永昌侯开门见山将今晚耀王求赐婚圣旨的事说了,还压低声音将在宫门口听见的话也一并复述了一遍。
等他话音落下,一室沉默,另外三人竟然一时半会不知道要开口说什么。
这件事却是是有点过于意外了,他们侯府与耀王毫无交集不jsg说,在京都也算不上顶顶的望族,就连早前二夫人王氏说起耀王妃这个位置也只是顺着过过嘴瘾。
现在,天大的馅饼掉下来,却快要把他们砸死了。
赵氏皱着眉:“耀王身子不行了,筱儿不能嫁过去守活寡啊,要不我先赶紧把她的亲事定了,到时候好有借口回绝?”
永昌侯摇头:“现在突然给筱儿定下亲事未免也太明显了,耀王的身份不同,皇上待他如半个皇子,这事弄不好就是一个大不敬之罪。”
“现在圣旨不是还没下么,嫂嫂你们也先别急,自乱了阵脚,要我说不如还是从耀王身上着手吧,皇上不是让他择日来府上么,大哥,你得想办法跟耀王深入聊聊。”王氏道。
她说的也有些道理,永昌侯想了想,如今好像也只能如此,他们势必是要跟耀王聊上一些的。
要说耀王这求亲的时机也很尴尬,他若是私下里与皇上提起,皇上定会再单独召自己进宫,在事情定下前谁都不会知道,那即使他婉拒一番说沈念筱已经有了说亲的人家,再把耀王捧的高高的,也不会让皇家觉得太跌面子。
结果偏偏是在宫宴之上,那么多世家大族的人都在看着,他根本无法说出任何拒绝的话,否则便是不识抬举,只怕是要触怒天颜的。
这一晚上几人其实并未说出个所以然来,永昌侯府的夜看似平静但四位都辗转反侧,心里无不忐忑的在等待着耀王不知什么时候的拜访。
而侯府一隅小院里,沈梨在榻上睡的正熟。
小院的后头种了几株梨树,就挨着窗边,是沈梨搬进小院时老夫人赏的。
静谧之中有细细的枯枝被风吹着落在地上,窗外发出“啪”的一声轻响,沈梨迷迷糊糊中睁了一下眼看了看窗外,有些黑漆漆的一片。
她打了个哈欠从榻上起来,自己眯着眼睛往床上走,一路上顺便熄了灯,把开着一条缝隙透气的窗户给关上了。
躺到床上,沈梨裹着被子重新沉入梦乡,窗外再没了声响,好像刚刚那阵风只是她半梦半醒间的幻觉,说起来是风,又像是谁拂过梨梢,带落了蜿蜒的枝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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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梨得知昨晚永昌侯回府后径直去了二房院子的事是在第二天用早饭的时候。
在小院里的用饭一般都是桃枝去大厨房端过来的,沈梨的院子里也有一个小厨房,但她不想让赵氏觉得她在这处过得太安逸了,所以并不给自己搞特殊。
大厨房给庶出公子小姐准备的饭菜勉勉强强,沈梨每天早上都是一碗粥三小碟菜,偶尔会有两个包子,另外便没有再多的花样了。
桃枝将碗碟摆好,一边与沈梨说着刚刚从厨房听来的八卦,末了还嘟囔一句:“也不知是有什么要紧事,那么晚了还要去二老爷院子里。”
沈梨细嚼慢咽,听她说起也有些好奇,但她也没什么打听的心思,只是叮嘱桃枝一句:“不管是什么事,你在外头莫要跟其他下人议论这些,知道么?”
“放心吧小姐,我有分寸的。”桃枝应声。
然而她不去主动八卦,但架不住府里人多嘴杂总能叫她听到一耳朵,加之宫宴之后没几天京都里的消息就传开了,桃枝一颗八卦的心压都压不住。
在这天傍晚她又忍不住对沈梨道:“小姐,我听他们说,前几日在宫宴上,耀王向皇上请旨说想求娶四小姐呢!”
彼时沈梨刚刚从老夫人的院里回来,今日她终于把那本经书抄完了,可以在小院休息几天。
其实即便是桃枝不说,她在泰芳院也多少知道了些消息,而看府中赵氏和老夫人这些日子都有些愁眉不展的神色,不管是耀王身子有问题还是宴上求娶之事,多半都是真的。
沈念筱她已经好几日没有见到了,也不知是不是知道这个消息后就把自己关在了院子里没出来,毕竟才十六岁的少女,嫁给耀王不就等于守了活寡,日后还不知道要被多少人暗地里笑话。
这位沈四小姐心高气傲,还是府上唯一的嫡小姐,多半是在院里发脾气吧。
沈梨在心里唏嘘一句,洗了手用帕子擦干,点了点桃枝的额角,笑她:“就没有什么是你没听说过的,这事母亲他们自有分寸,你还是先去帮你家小姐把晚饭端来吧,对了,晚上的时候你再悄悄去看看姨娘如何了,我总还是有些担心……”
桃枝点点头,然后麻利的去端晚饭了,沈梨坐在桌前喝茶等着,结果没多久就见桃枝又匆匆回来,手里没有食盒,脸上神色却有些慌,刚进院里就高声唤她:
“小姐,小姐!大夫人让你们都赶紧去前院,耀王来了!”
第7章
桃枝显然是小跑着回来的,进了院里还有些气喘吁吁,脸都红了,呼出的气在沈梨面前氤出一大团白雾。
沈梨一时半会还没转过神来,放下茶杯问了一句:“什么?”
桃枝进了屋直接给她将挂着的裘衣取了下来,一边给她披上系绳一边道:“耀王马上要来了,大夫人让小姐公子们都要到前院去迎,快些吧小姐,我们离前院远。”
匆匆忙忙给沈梨打理了一番,桃枝便推着人往外走了,沈梨这会总算是反应过来,但心里还是不解,什么时候府上来人拜访他们这些庶子庶女还要一起去迎了?又不是接圣旨……
庶出的子女身份低微,府中来贵客他们都是上不得台面的,更何况沈梨她们都是还未说亲的女孩,除非是一些夫人们来府上串门叙话,否则很少被赵氏叫去前院过。
一路紧赶慢赶到了前院,沈梨总算没有太迟,耀王还未进院里。
她朝赵氏行了礼后便默默站到了一边,跟沈莓和小六儿站在一处,然后她不动声色的看了赵氏身边的沈念筱一眼。
沈念筱看起来有些憔悴,沈梨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感觉沈念筱今天看着好像没有往常好看……
过了半刻,她明白了其中缘由。
沈念筱今日未敷粉,皮肤不若平日里白了,头上的簪子不是她习惯戴的翡翠,而是白玉,很素,穿的衣服是绛紫色的,与她也不太相称,就连裘衣都没穿自己平日最喜的那件雪白色,而是一件灰白绒毛的,看起来整个人都有些暗沉了。
沈梨低下头,暗暗地眨了眨眼睛,他们听了耀王要来永昌侯府就让沈念筱这样出来见人,是想让耀王看到沈念筱这番普通装扮后打消求娶的念头?
倒也不失为一个法子,只是沈念筱怕是也不太愿意把自己打扮成这模样,一脸的不高兴。
但是这里边有她们这些姑娘什么事?沈念筱还可以说因为耀王在宫宴中求娶一事,此番正好让她与耀王见一面,府里余下的几个小姐属实是没什么缘由来前院。
沈梨兀自想了些有的没的,没过多久,前院正厅外的月洞门处便传来了永昌侯说话的声音。
府上的公子们是与永昌侯、二老爷一起去府门口迎的,赵氏和王氏则带着几个少女在正厅前等着,见人来了,赵氏连忙迎了上去,沈念筱没有动,目光却看了过去。
沈梨站在沈念筱的身后,她也微微抬眸,一眼就看见了被簇拥着走进院里的男人。
他比所有人都要高,身姿颀长挺拔,肩脊的线条如硬朗的远山,与他冷硬的气质倒是如出一辙。
耀王这次没有戴面具,沈梨惊讶于他竟然长得这般好看,眉眼有深邃的轮廓,下颚的线条锋利的恰到好处,非常英俊,也非常摄人心魄。
只是他的眼睛太黑了,也太冷了。
沈梨想起那天在漫天细雪里远远地望了他一眼,就让人有了想往后缩一步的胆颤,如今更甚,她没敢多瞧便敛了目光,继续低头做一个没有存在感的小小庶女。
在她前面的沈念筱却有些看呆了,早前听乐阳伯府和孙家的两姐妹都说过,耀王生的俊美不凡,那时她没见过耀王,尚还没有什么概念,今日一见,惊叫她差点觉得若是嫁给这样皮囊的男人,好像也不是那么难忍受。
陆陵天从进院便知道正厅前的回廊檐柱之后,几个少女都在看他。
他生的高,目光漫不经心地瞥过去时更显冷淡,未在沈念筱身上停留半分,陆陵天不动声色的目光落在了沈梨身上。
少女小巧的下巴掩在灰色的裘衣毛领里,厚重的刘海有些遮了眉眼,她安安静静的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发呆。
这么一会的功夫陆陵天已经走到了正厅前,他收回目光,在永昌侯一迭声的谄媚恭维里踏上台阶。
回廊里等着的姑娘们赶紧行了礼,沈梨也跟着福了福身子,然后便在沈念筱身后排着队准备往屋里走。
就在她提着裙摆正要跨过门槛时,走在她身后的沈莓因为太紧张,脚下不小心踩着了她的鞋,沈梨踉跄一下绊到了门槛jsg,她没忍住小声惊呼着往前栽去。
人摔倒前沈梨心想,这下完蛋了,她给永昌侯府丢了脸,一会回到后院主母还不知道要怎么罚她……
闭上眼在心里叹了口气,罢了罢了,反正都要摔了还是护一下自己免得摔坏了,沈梨的手下意识的准备往地上一撑,然而料想中的摔倒没来,她的手撑在了一只大手的掌心里。
耀王回身护了她一下,握着她的手扶她站稳了。
与他冷厉的神色不同,他的掌心很热,因为习武的关系,沈梨能清晰地触到一些硬茧,她下意识的抬头,与他对视了一眼。
猝不及防的望进那双深黑的眼里,沈梨怔了一下,然后倏地飞快收回了手,福着身子小声道谢:“多谢王爷,是我失礼了。”
一屋子人的目光都聚在了这里,面上的神色惊疑不定。
沈梨的脸窘的泛起了一点红,她低着头,没看见陆陵天那一瞬的眼神,而他没说话,收回刚刚握着她的那只手负在身后,在半掩的袖口里,拇指轻轻捻了捻。
这一段插曲来的太突然,虽然耀王全程没说一句话,永昌侯府的一众人却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都说耀王在北境是雷霆手段,战场杀敌眼都不眨,这样的人身上多少都带着煞气,陆陵天亦然。
所以他们怕他也属正常。
只是在这一众人里,二夫人王氏却多盯了沈梨几眼。
现下她已经重新站到了赵氏身后,在屋里背光的地方不声不响的垂着眸子,一如平时安安静静的模样,她的旁边就是沈念筱,正低着头轻轻理自己的袖口。
二夫人看着看着眼里精光一闪,然后才悄悄收回了目光。
陆陵天面无表情的在上首坐下,也没什么废话,开门见山:“说亲一事,永昌侯意为何?”
第8章
今日是京都冬日里难得的晴天,外头暖色的夕阳拂过屋脊檐角,在院里铺上一层绚丽的细纱,透着点暖意,只是正厅的屋里却好像与外头的景致格格不入。
一室沉默又压抑。
永昌侯一时半会没找到什么像样的说辞来搪塞,陆陵天也不着急,一点一点的扣着桌沿,眼睛却盯在永昌侯的脸上,眸光像一把锋利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