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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如果不做医生, 他会做什么呢?

严星河还是第一次被问到这个问题,或者说, 从他立志学医那一天开始, 连他自己都没想过这个问题。

医学之路是漫长而崎岖的,哪怕他穷极一生,都不可能学到尽头, 所以他愿意在这条路上一天又一天的前行着。

可是现在何秋水问他:“如果您不当医生, 会去做什么呢?”

他想了想,然后实话实说自己的想法:“我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何秋水似乎很想知道这个问题, 于是追问道:“假设啊, 假设您现在因为种种原因, 比如说也受伤了, 不能做手术了, 可是日子还要过, 您会去做什么?”

严星河看着这一段话,脑海里闪过一位师兄的事,可是他现在已经离开了外科医生的岗位, 或许会回学校去做科研。

于是他又想了想, 选了个很靠谱的回答:“会回学校当老师罢, 我们医院还承担了医学院一部分教学任务。”

何秋水半天等来这么一个回答, 愣了, 对哦, 她怎么就忘了医院的全名叫“容城医科大第一附属医院”?

这样一来她就完全没有意义了嘛, 难道她要回去教跳舞么?

她托着腮帮子想了想,还没想明白,就听见嫂子温妮说可以开饭了, 她往院子里望去, 看见天色已经开始暗了下来。

“严医生,您小时候的理想是什么?”她仓促的又丢出一个问题,然后转身去洗手,在餐桌前坐下。

她接过何曦递过来的饭碗,看了眼桌上的菜,哎了声:“何小曦,猜拳,来来来,赢的吃鸭腿。”

饭厅里响起了笑声,何秋水心里淡淡的愁闷很快就被压了下来。

反而是接到问题皮球的严星河愣在了原地,有些回不过神来。

理想么?还是小时候的理想,真是个遥远的问题啊。

他叹了口气,放下手机,起身离开了书房,借着做饭的功夫有些无聊的继续思考何秋水问的问题。

小时候的理想?严星河看着锅里开始冒泡的水,想起很小的时候对母亲说过的话:“我长大了要去当洒水车司机。”

母亲问他:“为什么?洒水车司机好辛苦的。”

他说:“可是大车很威风啊。”

母亲回答:“哦,那你去吧,开心就好的啦。”

他把这件事写进日记本里,老师却委婉的在课堂上告诉大家要有崇高的理想,“大家的理想都是当科学家、宇航员,你们很棒,只是个别同学胸无大志,希望加以改正……”

后来他再想起,就很庆幸父母从未对他想做的事有过一丝一毫的看不起,也从没有觉得他是胸无大志。

所以他在漫长又短暂的青春期里接触过许多东西,玩模型,学攀岩,练乐器,也跟着学校社团一起做志愿者。

在接触鳏寡孤独老人的志愿活动里,他看到了这座城市另一面,与他接触到的繁华现代不同,老城区的角落里散布着贫穷和艰辛,他们被金钱束缚,被疾病缠身。

还有那些在养老院里的老人,孤独无助,又无能为力。

所以他才会想当一个医生,“不为良相,当为良医”,这是他高考前抄写在笔记本扉页的座右铭,希波克拉底和华佗是他的偶像。

锅里的意面已经煮好,严星河收回目光,低头将面倒出来沥干水,放一点色拉油拌匀。

然后平底锅中放入色拉油和黄油,将切好的番茄洋葱香肠炒熟,加入意面及青椒,翻炒片刻再倒入番茄汁,加盐和胡椒粉调味,起锅装盘。

刚吃了一口,发现少了些什么,转身又回了厨房,打开冰箱拿了瓶水,视线落在当间两盒双皮奶上,想了想,拿了放在上面一盒原味的。

双皮奶的奶味醇厚,嫩滑香甜,甜度却并不过分,入口即化,舌尖仅余淡淡的奶香。

严星河以前不明白为什么总有人喜欢这甜腻腻的东西,可这会儿他是有些明白了,你觉得一样东西不好吃,要么是不合口味,要么是没遇到真正好吃的。

一盒双皮奶吃了一半,放在一旁的手机叮咚了一声,他放下勺子拿起来一看,又是何秋水的信息:“严医生,我饭都吃好啦,您问题想好答案了么?”

紧接着是一个表情包:“[真是不好意思,但我还是想知道.jpg]”

他忍不住摇摇头失笑,这姑娘真是……够执着的。

其实何秋水也很忐忑,她好像没办法从其他人那里得到有用的回答,比如家人和恩师,他们要的是她开开心心就好,而从前那些在歌舞团的同伴……

她暂时并不想和他们有什么联系,总怕自己会触景伤情,然后忍不住怨天尤人,凭什么偏偏就是我,大家一起演出的,为什么只有我不得不离开舞台?

所以哪怕拼着担心严医生会因此觉得自己很烦人,会很讨厌她,她也想要问问,如果你不能实现一直以来的理想,会怎么做?

可是她失望了,因为严医生回复她的是:“从高中开始,我的人生理想就是当一个医生,竭尽所能除人类之病痛,助健康之完美,行救死扶伤之天职。”

太感人了,可是……

可是这也不是她想要的答案啊,他到底了不了解自己病人的心理呀:)

严星河哪里会不懂她的意思,无非就是接受了不能再继续跳舞的事实,但思来想去,还是有些许不甘心。

病人,尤其是重症患者的心理通常会经历五个阶段,第一阶段是否认,何秋水受伤到待手术的那一周,严星河去和她谈话,她总是表现出一种不可能我怎么会断腿你瞎说的态度。

过了一阵,她发现医生真的没有开玩笑哄她的意思,就开始愤怒了,借着疼痛哭喊然后锤床垫,甚至有一次严星河路过她的病房时,透过门上小窗看见她把玻璃杯一把掼在地上,发出哗啦的声音,然后告诉护士,“我不小心把杯子摔破了。”

这是到了愤怒期,愤怒到了尽头,便是妥协和抑郁相继而来,辗转反侧,最后终于接受事实。

这个过程可能持续很长,就像何秋水,她现在都还在这三者间徘徊,理智告诉她,应该开始新生活了,可是情感却在牵绊她的脚步。

然而她又真心想走出来,于是试图从另一个人身上找到相似之处,然后去借鉴对方的做法,可惜问错了人。

严星河重新回到了书房,电脑还开着,停留在一个还未播放的视频页面,他轻轻一点鼠标,琴声慢慢响起,场地中央一束追光打下,梳着中分平髻穿着水红色曲裾的少女慢慢从黑暗处走出来,露出明媚的脸孔。

这支舞蹈的名字叫《蒹葭》,是何秋水第一个获奖作品,严星河并不懂得如何鉴赏舞蹈,只知道画面里的少女极美,尤其是清亮眼眸的期待,让他的心头忽然一颤。

她仿佛托生于舞台的精灵,折翅堕入红尘浊世,渐渐黯淡了光芒,变成庸碌无为的普通人。

严星河突然意识到,对于何秋水而言,这是多么残酷的现实,残酷到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稍微安慰到她一点。

何秋水盯着手机,想了好久才小心翼翼的发过去一句话:“严医生,如果您是我,决定放弃跳舞了,回来卖糖水,会觉得可惜么?”

严星河看着这句话,鼻子无端一酸,心头有些发梗,仿佛看到一个人无助的望着他,好似他的一句话就能叫他有那么一点活下去的力气。

何止是何秋水,还是很多其他的人。

“不可惜,人生最难的不是学会选择,而是学会放弃,卖糖水有什么不好,你会是糖水西施里最名副其实的一个,再说也不是完全放弃跳舞,以后若是身体允许,即便上不了舞台,去练功房总是可以的。”

他写了删、删了写,花了好几分钟,终于把这段话敲完发了出去,然后呼了口气,有些担心,不知道她能不能体会到自己的意思。

很明显,何秋水get到了他的意思,“就是如果我恢复得好的话,可以在家跳跳的咯?”

“这是当然,又不是真残废了,只是一段时间行动不便罢了,以后适当运动是可以的,只是想高强度长时间运动很难。”严星河飞快的回复道。

然后努力的开解她:“或许你以后可以当舞蹈老师,教学生跳舞,这样运动量也不算大,应当也没问题的。”

咦?何秋水愣了愣,她刚刚还想过这个可能哎,要是想回学校去,也不是不可能,只是要麻烦老师帮忙。

正想着,严星河下一条信息紧接着过来了,“这事还需要从长计议,目前最要紧的是赶快养好伤,来日方长,你想做的事总会达成的。”

何秋水歪着头笑了笑,觉得心里的彷徨顿时就消散了不少,是了,还有很多时间,都说车到山前必有路,她不该这么着急的。

严星河也不知道她到底能不能想通,只知道大约过了十分钟以后,收到她的回复:“谢谢您,严医生,您真是个好医生,以后一定会帮助到更多需要您的病人的。”

还配了个很可爱的拱手表情包,卡通小人儿脸圆圆的,呆萌得很。

严星河看了一眼就忍不住翘起了嘴唇来,还有心情卖萌,大概心情不坏?

但他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回复她道:“谢谢。”

何秋水又回复他:“您以后也一定是个特别棒的老师,下次吃糖水,给您免单啊[大笑]”

她好像很喜欢各种各样的表情包,随着这句话发过来的,又是一个小白狐的图片:“[乖巧.jpg]”

严星河这下是真的乐出来了,低沉的笑音从唇边溢出短促的一声,然后又收敛回去,只有眼尾还翘啊翘的。

他回复何秋水道:“好的,谢谢小老板娘。”

何秋水还没来得及回复,他就又发了一句:“每天晚上都不要熬夜,早点睡,最好不要超过十一点。”

何秋水看着这条信息,眼珠子一转,回了句:“严医生您都几点睡觉?”

历来只有医生教导病人的,哪有病人反过头来教育医生的,严星河心里啧了声,回她一句:“关你什么事。”

他急了他急了!快看啊他急了!

何秋水捧着手机哈哈大笑,老何从外头伸个脑袋进来,好奇道:“做什么,中彩票啦?”

何秋水连忙摇摇头,把笑声憋回肚子里,“……没有没有,我看了个笑话。”

“早点睡啊,不要总是捧着手机。”老何哦了声,嘱咐一句就回房了,他们家有做早餐生意的,第二天都要早起,于是便睡得也早。

何秋水哎了声,低头看看手机屏幕,又吃吃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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