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虎山或曾大虫横行为患。
无风崖或曾风刮不止。
世间山水多因此被时人所名。
无字坪亦如是。
无字坪也曾有字。
字自非天然而成,乃人所刻。
准确说来,此无字坪本为摩崖石刻。
相传刻字者为一落魄狂士。
五百*前,那三度科考落榜的中*寒儒心灰意冷之下背井离乡徒步四方。
沿江西行,览长江盛景,舒心中郁怀,途经崖壁处,狂性大作,诗兴大发,竟以猪鬃笔刻写下千字报国长论。
叹国虽大矣,却不善用才,势必衰亡。
寒儒狂士作此大篇后落寞离去。
足足三五*,这摩崖石刻的声名才渐渐传扬开来,不时有儒士慕名来此观文赏字。
岂料十*之后,也就在这报国长论几乎要成为当地不可或缺的景点之时,一名老道挽拂尘而至,将那高逾十丈的崖壁轻易扫倒推平,飘然而去。
时有人听远去的老道笑云:“天下大势,果是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世人所趋终不过利益耳,无趣,无趣。”
此事毫无疑问再成当地一桩奇闻轶事,众说纷纭种种。
摩崖石刻上的字随拂尘一扫,已有大半模糊难辨。
倒下的崖壁成了石坪。
经*日久,风吹雨打日晒下,传说依然还在,但无字坪上的字却再难见影踪。
传言中的无趣道人用了十余载光景才勘破入世出世观。
又如何去苛求真正涉足江湖时日远不足五*的少*放下**情仇?
卢昊是这般想的,却也认同夜殇提的所谓“交易论”。
所以,他欣然接受了哭娘子题的字,夜殇选的约战地点,来找姜逸尘做交易。
在幽冥教四大判官中,卢昊的脑袋最为不灵光,偏偏他所认定的事总不会出差错。
就如他笃定姜逸尘一定放不下西山岛的那段血仇。
那么,姜逸尘一定会来找他。
......
......
“你来了。”
“我来了。”
从龙多多所待的半谷离开后不出半日,姜逸尘便寻到了卢昊行踪。
姜逸尘未以真面目现身,二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开战,而是另约无字坪一战。
夕阳西下。
无字坪上有了字。
一个“二”字,是那并排放着的长竹。
两个“一”字,一个粗犷,一个纤瘦,同一般颜色。
乍一看像是无字坪被划拉出了两道长沟。
临近崖畔那个粗犷的“一”转了个身,面向那个纤瘦的“一”。
身形近乎是姜逸尘两倍的卢昊用那晦涩嗓音说道:“张家三口没什么抵抗能力,死得很干脆。”
在幽冥教期间,姜逸尘极少与这位嚎判官交涉,却不难从大嘴巴的锁爷枷爷那了解到此人言谈能力有限,平日极少言语。
姜逸尘大概能从这句话推知卢昊想表达之意是张家三人**遭受太多苦痛。
轻吐出一个“好”字,表示感谢告知。
卢昊道:“那*去过西山岛的,只剩我一人。”
姜逸尘稍一思索,确认无疑。
那*参与袭杀西山岛,幽冥教方面由嚎判官领队,牛头马面为辅,魑魅魍魉作先锋,出动人手约有半百之数。
鬼卒之下的堂主、香主、精英、教众有大半没能走出西山岛。
余下之人后来则都去了巽风谷,回来的只有卢昊一人。
见姜逸尘**疑义,卢昊继续道:“我为杀你而来。”
姜逸尘道:“我知道,我也为杀你而来。”
卢昊道:“我想和你做个交易。”
姜逸尘道:“我似乎没得选择?”
卢昊道:“除非你不想杀我。”
姜逸尘道:“交易的是你我身后之事?”
卢昊点头道:“如果死的是我,你个人不再介入听雨阁、道义盟与幽冥教仇怨中。”
不介入?
姜逸尘眉头微挑,琢磨起其中用意。
幽冥教此意是想说冤有头债有主,只把仇怨落到具体个人身上?
他与幽冥教的仇,在于西山岛死去的亲朋好友。
卢昊一死,当*的参与者便不复存在,仇怨到此了断。
听雨阁与幽冥教的仇,在于覆灭的石府。
道义盟与幽冥教的仇,大的不谈,小的便有父母为幽冥教所害、立誓复仇而自号幽冥的幽冥。
这些仇怨若不细究相互关系与情分,确实同他干系不大。
是以,幽冥教才希望他两不相帮,都不插手?
姜逸尘**立即给出答复,反问道:“若是我死,幽冥教将作何承诺?”
卢昊答道:“只要听雨阁和道义盟不主动来犯,我幽冥教绝不出手为难。”
不得不说,幽冥教的提议很有诚意,姜逸尘不该去拒绝。
当然,姜逸尘也不会拒绝。
因为他来此初衷,只为杀卢昊。
这桩附带的交易,相当于将他摘出幽冥教与听雨阁、道义盟间的利益冲突。
在脱离出幽冥教后,他也从未细想过如何来面对这个并非黑白分明的帮派。
卢昊代表幽冥教而来,这番提议自是源自夜殇和哭娘子。
二人给了他个回旋余地,让他能借此避免陷入两难境地,至少能做到自欺欺人,求个心安。
姜逸尘暗自苦笑。
他不意外幽冥教会对他有所防范。
却是意外幽冥教竟会如此重视他,甚至甘于用一位判官的性命来换他一个承诺。
也意外夜殇和哭娘子未将他归为死敌,反是给了他个承情的机会。
今后再见,他该当他们为敌还是友?
面对幽冥教两大智囊,自己真是胳膊肘拧不过大腿,这个交易他显然只有接受的份。
......
......
人约黄昏后。
月上树梢头。
战至月圆时。
月坪光如昼。
无字坪不是处在山顶,也不是落于山脚,而是插在山腰。
夏夜山风不大。
用去足有一炷**夫,无字坪上氤氤氲氲的烟尘砂石才被吹散干净,现出真容。
天上皓月当空,群星隐耀,宛若白昼。
无字坪似被重新打磨过一番,在月色打照下,亦是光白夺目。
只是细细打量来,便可发现这比之幽京城门还要大上三四倍的石坪少说也被磨去了半尺高度。
石坪表面也并非完完全全的光滑平整,反倒有许多大小不一的坑洼、凌乱无序的剑痕,非是远观粗看可见。
本便只留存个遥远传说的无字坪,从今而后,想来更加没脸见人了。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便是无字坪上多出来的两个“大”字了。
两个“大”字相去约莫两丈。
一个粗犷,一个纤瘦,摆相颠三倒四。
粗犷的“大”字端部立着一柄剑。
一炷香里,已有不少鲜红色的液体自端部处漫延开来。
但大多液体还是顺着这个“大”字形体流淌。
“大”字仍旧是“大”字。
另一旁,那纤瘦的“大”字的横撇捺倒是**多少变化。
仅是胸膛起伏不定,不时还有咳嗽声响起。
姜逸尘杀了卢昊。
却也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临行前龙多多送他的一袭新衣,现下已是破洞百出,且汗血尘土乱沾一气,只要打上一两口补丁,他便是个合格的乞丐了。
他更数不清自己折了几根骨头,脏腑受了多少内伤。
简单的呼吸吐纳、运气调息都能将他疼得几近晕厥。
好在,药老赠予他的唯一一颗接骨续命丸还在孜孜不倦地修复着他体内伤损。
只是,他恐怕得在这无字坪上躺尸个大半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