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别墨迹了。”我摩拳擦掌,“说干就干。什么时候开始?”
说到真格儿的了,对
面这个小子忽然不说话了,喝了一大口酒,然后在火锅里涮了一大块毛肚,放在我碗里:“你怎么不吃呀?这毛肚不错,特别脆,你赶紧尝尝小聋。”
“… …你怎么了?眼看要挣大钱了,吃什么毛肚… …”我说罢把毛肚放进嘴巴里,果然挺好吃,然后我看他,心里面怀疑起来,“… …你怎么了?不是怂了吧?说得那么热闹,把我弄得怪激动的,怎么着你是不是又不想干了?”
“不是… …”他有点不好意思,低头继续涮菜,其实就是怂了,“我想再等等。”
“等什么呀?”
“我看看分局对我的最终处理决定。要是开除,那我立马就开发廊。要是不……”
“你怎样?”
“我就还回去当警察呗。”小汪警官微微低着头,垂着眉毛眼睛,“做个买卖能上市当然挺好,当个小片警拿个工资,给人牵个户口办个证再去学校做做普法教育什么的,其实也挺有意思。”
“啊… …”
他这话让我在心里轻轻叹了一口气,心里面有点失落也有点安慰。失落的是,我当投资个两千块钱就可以跟小汪警官一起合伙干个买卖,能跟他绑定到一起呢,结果人家就是说说而已;高兴的是,无论我们如何心猿意马,气吞山河,都快开着发廊上市了,他在心里面还是要作回那个小汪警官的。
不知不觉四瓶老雪喝完了,我们没再要啤酒,各自点了猕猴桃汁和橙汁。
我犹豫了半天,还是说起了那另一个女孩儿:“我看见孙莹莹了。她又回郭姐的文具店里工作了,请我喝了一大杯奶茶。”
汪宁抬头看了看我,似乎有些意外:“哦,好呀!”
他那样子让我脑袋里马上产生了一个疑问:“那天之后,你没再见到她吗?”
“没有。”汪宁的一双筷子拿起来又放下,平静的脸,也是无奈的,“去她家找过,也打过电话。她妈妈不让进门,也不让接电话。我没想到她还能再出来。我以为,她又要把自己关上好几十年了。”
“没有。”我再一次跟他确定,“她不仅出来了,而且比原来还好了。”
“那就好。”汪宁笑了笑,“我没见到她,但是最后给她发了一条微信。”
我看着他:“… …你们说什么了?”
他犹豫片刻方才说道:“我跟莹莹,我跟她,道别了。”
那一瞬间我赶紧把嘴闭上了,我怕我张着嘴巴的话,心脏会直接跳出来。什么意思?汪宁跟孙莹莹道别了,是什么意思?我都不敢看他了,胡乱地在桌上夹菜,把个什么玩意儿放在自己碗里,然后胡乱问了一句:“… …怎么回事儿?”
“… …那天李所送我从派出所出来,在门口教训了我几句。”
我:“嗯。”
“话没说完,来了个居民。一个六十多岁的大姨。”
我:“嗯。”
“在我手里塞了一个挺大的铁饭盒,里面沉甸
甸的,我打开一看,是酱螃蟹。大姨说是自己家做的,让我尝尝。关键是我不认识她呀。我说大姨你这酱螃蟹没给错人吧?她说没错就是你,我这是丹东配方,壳是软的,肉一嗦就出来了。就是你。你夏天的时候帮我联系原来的单位,找回的五年工龄。”
“啊… …”
第十八章 (1)
1.
我听到这里觉得自己的眼眶一下子就热起来,我还是不敢抬头,我低着头问他那个最让我关心的问题:“你跟孙莹莹道什么别?是送螃蟹的大姨让你道别的?”
他闻言轻轻地笑了一下:“没有。当然没有。但是我明白一件事情,范小鹏和他爸那样的,有。但也有人给我送酱螃蟹。最主要我知道了,我好好工作,是有人看得见,有人记得住的。我犯了错误,但是我还是知道怎么当警察的。”
汪宁的眼睛亮晶晶的,声音是温柔而清晰,“后来我想了很久,很多事情。然后我给莹莹发了微信,我为我妈妈的事情跟她说了对不起。我妈妈那样做不对,无论对我还是对莹莹都不尊重。但是道理上她没有错。只是话不应该她来讲。应该我自己去说。
我对莹莹心怀歉疚,非常非常歉疚,我以后也会。但那不是我们能在一起的原因。
我以后仍然会竭尽所能帮助她。
但是我不该停留在原地,我不是那个中学生了,我不后悔这些日子来为她做的事情,但是我得,得往前走。”
汪宁的声音颤抖起来,快速地用手背擦了一下眼角。
“要是,要是当时你妈妈在的时候,莹莹答应了要跟你结婚的话,你会跟她结婚吗?”
“会的。”他马上说,“一定会的。”
我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但是我们都知道。那不对劲儿。之后要么反悔,要么离婚。“汪宁说。
我沉默半晌,再一次仔细地去思考汪宁和孙莹莹之间的事情,他们之间不仅仅是感情的问题,他们之间夹杂着道义,伦理,人情,还有汪宁身为警察的职业操守,等等复杂的因素。莹莹遭遇的不幸让人同情,她在家里呆了十二年,在十二年的空白之后要学习融入这个社会,要重新长大,就好像把一个不会水的小孩儿扔进深水区的泳池一样,汪宁是她唯一能抓住的泳圈,她对他欠缺理性的信任依赖和拖拽都是合理的,但是她迟早也会明白,那并不是爱情。她对汪宁,或汪宁对她,都是这样。
汪宁呢,也可怜,让人心疼,他像一个负重的登山者在悬崖峭壁之间,对自己要走的每一步都得做出艰难的选择,因为可能怎么做都是错的,都是要被人埋怨的,甚至恨的。但是他终于想明白了一件事情,就是人总得向前走,欠了债的少年现在是为片区里很多人服务的警官。
他喝了一口橙汁,继续说道:“我在微信的最后告诉莹莹,我说你可以再躲回去,你们家有事儿,我还是全力以赴地帮忙,但是我跟你就此道别。可你也可以再出来试试。因为生活里不仅有我,那些捣乱的孩子也是极少数,生活还是好的,值得的。”
汪宁的话让我觉得一股热流涌上心头,涌上了眼睛,我想要尿遁,已经来不及了,赶紧用餐巾捂住眼睛擦眼泪。
“你哭什么呀?”汪宁还是笑了,温柔地,轻声地问我。
“你才哭了呢… …”我说,“我让火锅把眼睛给熏了。”
“哦… …那赶紧擦擦。”他又递给我一片干净的纸巾。
我接过来,一直捂着眼睛,可是我有那么多的话激荡在心里,却不敢说出口呢,我那么那么想要告诉汪宁,有人给你送酱螃蟹的时候,我在夜市上看人家买酸菜和血肠呢,我同意你说的每句话,每个字,我也跟你一样,我也觉得生活是挺好的,社区和派出所的小工作是有趣的,人间是值得的。
我终于没忍住,手拿了下来,看着汪宁,一字一句地对他说:“小汪警官。”
“嗯?”
“我喜欢你。”
… …
过了五天,我跟张阿姨在单位的洗手间里说到这里,她一口气提到嗓子眼,一把抓住我胳膊,兴奋地,高兴地:“到底说了?”
我点头肯定:“啊!”
“然后呢?他说什么呀?”
我指着她眉毛:“你先说你怎么回事儿?你眉毛怎么肿的?你是不是又搞脸了你?”
张阿姨扔掉我的胳膊,凑到镜子前面仔细看自己的眉毛,喃喃道:“看得出来吗?我这是极微创的,比普通的多花了三千块。”
我也凑过去仔细看:“… …怎么着你割双眼皮了?是不是割得有点高?”
张阿姨:“洋洋你还能再无知一点吗?你看我眼睛肿了吗?我这是切眉了。你看哈,”她转过身来让我看,“刀口在眉毛这里,现在是有点红肿,但是消肿之后基本看不见。要是画上或者干脆纹眉就完全没有痕迹的。”
“嗯嗯,”我点头,“我看出来效果了,眼皮这里不松了,提上去了。”
“对呀。”张阿姨很高兴,“是不是特别精神?”
“精神倒是精神。”我说,“但是你显得比原来刁了。”
“那我也宁可。”张阿姨白了我一眼,“你赶紧说,你跟他表白了,你说我喜欢你了,汪宁怎么回答的呀?”
“他呀… …”我咬了咬嘴巴,转过身去,又对着镜子涂了点口红。
张阿姨拽我:“别跟我卖关子,你都表白了,他到底怎么说的?”
我没表白。
我说“我喜欢你”,但是这句话没说完。
我刚出口这四个字,我看见小汪警官愣住了,僵住了,看着我,眼睛发直,半天没动。我脑袋里面霎时火花四溅,劈啪作响,我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我是昏头了,我是一听他跟孙莹莹道别,他们不在一起了,我太兴奋了,我忘乎所以了,我完全没有体会汪宁刚刚从一段十几年的感情中痛苦抽身,之后工作如何还没有着落的情况下的复杂心情,我光顾着自己高兴了,我这不是又给他出了个难题吗?
他能怎么回答?
他还能说行呀洋洋,咱俩处处?
他难道没心肝吗?还是我没有?
我不对,我也不聪明,表白这件事情如同苍鹰扑兔,
只有一次俯冲下来的机会,一旦错失,以后就别再想了。那这次机会,我还有得保留着。
我觉得自己在那一刹那间热血沸腾,高考考数学的时候思考密度都没有这么大过,电光火石之间,我想到了办法,我看定了汪宁再一次跟他确定:“小汪警官,我喜欢你。
今天点的菜。
这个毛肚确实不错,这个腰片真是惊喜。
小汪警官,我喜欢你今天点的每个菜。”
第十八章 (2)
“你就这么说的?”张阿姨看着我,难以置信的样子。
“嗯。就这么说的。”我坦然点点头,继续涂口红,用纸巾细致地印了第一层,再涂第二层。
她略略思考,终于斜了我一眼,摇头道:“洋洋呀,我听明白了,你这不是,你这不是又一次想要搞定小汪警官,想要跟他表白,你失败了吗?哎,不是我说你,你怎么总是差临门一脚呀?你想得也太多了,你管他什么是不是刚跟孙莹莹白白了,你管他现在停不停职呢,你再不说你自己得多闹心呀?其实你完全不用这么懂事儿,你就把事情跟他挑明了,把这个问题给他。你就跟他说我喜欢你了,我就想跟你谈恋爱了,你看他怎么办!你看你,你这样瞻前顾后的,你这样不行的呀?”
我转过身,眯着眼睛,笑嘻嘻地对着张阿姨哼了一声:“哼哼您真把我当傻子了?”
“怎么的?”
我指了指自己,迈着方步踱到张阿姨跟前:“我告诉您,我不傻。来您别总关注自己,您仔细看看我,看我脸,看看我有什么变化没。”
张阿姨看我半天,摇头。
“我瘦了三斤,五天瘦三斤,这个速度可以吧?”我摇了摇手里的口红给她看,“这是我在万象城新买哒,脸上的粉底也是配套哒,卧蚕是一笔一笔画出来哒… …您没看出来我现在状态特别好吗?我特别,嗯… …娇艳吗?”
“啊?… …”
“我告诉您,从现在开始,我,夏大洋子,我从此以后要化被动为主动,我要让汪宁追我!”
张阿姨瞪大眼睛,下巴朝前,看我半天,彻底蒙了:“… …你怎么了?”
“我没怎么。但我知道一件事儿,汪宁,全社区最帅,甚至有可能是全街道最好看的小汪警官,从思想上,肉体上来讲,都单身了,空窗了。我现在跟他的关系就是近水楼台先得月,我对这件事情十分有把握!”这事情想起来都让人得意呢,“我肯定能把他拿下喽,我不着急!这两天我在家里都想清楚了,一清二楚,通通透透:所以从现在开始,我要享受这个恋爱的过程。”我认真地说。
张阿姨嘴巴一直没能合上,她真地震惊了,费解了,看着得意洋洋的我缓缓问道:“… …请问你要怎么享受恋爱的过程呢?”
“我得勾着他,我跟他,现在就要若有若无地玩暧昧。直到他主动跟我说,跟我表白。”我两只手跟张阿姨比划着,像工程师张开一张让自己无比满意的图纸一样,“而且说一次我还不答应呢,我得让他起承转合,三番四走,我告诉您,谈恋爱就是要享受这个过程。反正他跟孙莹莹也完事儿了,我跟您说我现在的心理就是特别稳当。我安定了。我要勾着他跟我提,主动亲我,这样以后结婚的时候也好谈条件!我能拿住他!”
张阿姨继续看着我,半
晌半晌:“洋洋啊,你现在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我觉得你怕是想得太多了。你膨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