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宫令脸色惨白。
“不行,我不能再被关禁在深宫,那神仙药就快没了……”郑贵妃一边喘息,疲累不已。
“娘娘,而今最重要的还不是乌香……娘娘的月信可迟了有一段时日!”
郑贵妃瞪大眼睛,用尽全力坐起,
两手握紧了吴宫令的肩膀:“你说什么?我竟然还有幸得孕?哈哈,上天终于开了眼,许是我那孩儿终得轮回,我与他能够再续母子情份?!快,快传太医替我诊脉。”
“娘娘!”吴宫令浑身颤抖,却不得不进忠言:“娘娘醒醒吧,皇上已经多久不曾召娘娘侍寝!若当真是,当真是……这可是大罪啊!娘娘不能请太医诊脉,只能……如今怕是不得不联络魏国公,求魏国公想法子了!”
永宁宫里一片混乱,贵妃和一帮心腹提心吊胆,但皇城之外,魏国公尚且没有得知这件惊人的祸殃。
魏国公府里,永嘉公主也正恶心犯呕。
她不存在太多的顾忌,请了相熟的大夫诊脉,得到又有身孕的喜讯,满面愉悦之情。
消息传到了世子郑衡耳里,郑衡勃然大怒。
但他却只能耐着性子听那些恭喜道贺的话,不敢因为头顶笼罩的绿云大发雷霆。
于是永嘉公主再去了一次秦王府,这回,没有逃过娇杏的盯踪。
角门外,仍是一顶不甚起眼的青布小轿,娇杏往轿中一探,发觉正是永嘉公主。
一直跟着公主殿下乘坐的小轿,到了一处毫不起眼的民宅,而后,娇杏就发现了谁等在那里。
这真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于是乎娇杏的盯踪重点,从新转回了魏国公府,没等多久,她便又知闻了一件大事。
郑贵妃竟然有了身孕,郑贵妃一直在服食乌香。
娇杏生前,可不知道乌香是为何物,但死后灵识复苏,她却知道了乌香究竟是什么东西。
“我有一世投生为宫人,服侍的是穆宗皇帝,穆宗皇帝便有及食乌香的癖好,乌香虽多为药用,不过直接吸食却能令人上瘾,欲罢不能,吸食后,人多产生幻觉,穆宗皇帝当年……吸食乌香后性欲便极其高涨兴奋,生生能将宫人折磨至死!”
见多识广的春归,听过乌香的名称,不过当然不知这事物的效用。
“唐朝时的阿芙蓉,可为镇痛之用。”这就是春归的理解。
“但当朝进贡的乌香,比起阿芙蓉可大有不同,穆宗皇帝便是因为过度吸食造成暴亡,而后……”
“而后皇室便明令禁止了吸食乌香。”——说这句话的是兰庭,此时他也加入了春归与娇杏的谈话,虽然他并看不见娇杏,也听不见娇杏的话,他是听见了春归紧跟着的复述,接上了话题。
娇杏颔首:“却如大爷所知,穆宗皇帝后,宫廷便严令禁止吸食乌香,虽然仍有外邦进贡,不过仅限医用。”
“乌香不在市面流通。”兰庭又道:“因为禁令严制,等闲人也不知乌香可以吸食,且对于走私乌香者处以恶极之罪,利益低于风险,也没人胆敢私下贩卖,贵妃所得的乌香出自哪里,摸清这条线索,一切便将终结。”
这是一条新线索,兰庭与春归其实对这条线索已经心存笃断,不过……为防万一,他们仍需证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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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9章 迷瘅渐散
魏国公请见弘复帝。
这日私复帝精神着实不济,因他刚犯了心绞痛,多得服食丹阳子进献的丹药才得以缓解,不过也仅只是缓解了痛感,虽贵为一国之君,也逐渐感受到死神步步相逼的威胁,且又再听闻消息,皇后的病症也一日更重一日,所有医官都称药石无医,况怕至多一月,就要撒手人寰了。
他们是夫妻,最终也要相继下赴黄泉,可人生残岁,到底怨恨难释,皇后只怕仍在恼怒所嫁非人,而他,也的确没有资格求得发妻的谅解。可讽刺的是,生为夫妇,死当同坟,当入幽冥,彼此的亡魂仍然无法陌路。
劳燕纷飞或许不是最遗憾的事,最遗憾的是情义不复却生生死死都要捆绑。
所以当听闻魏国公说到贵妃已经神智不清的时候,弘复帝难免更多愧憾:“是我耽搁了她们,妻妻妾妾跟我受了这多年的苦,好容易不再如履薄冰,结果到头来,任谁都落一身病症。”
“秀只有贵妃这么一位胞妹,所以明知请求有违礼法,还是希望皇上能够法外施恩。贵妃患的是心疾,秀担心长期困禁于深宫,越发会让贵妃病情加重,所以还望皇上恩准贵妃能在郑门别苑安养,有内子及诸多家人时时宽慰,说不定还能逐渐康愈。”
本朝的礼法,后宫妃嫔可没有大归荣养的先例,即便生有子嗣被封亲王,妃嫔仍然不许出宫得子孙赡养,至多无殉葬之忧,却只能老死禁廷。
但这回弘复帝恩许了郑秀的请求。
“我会告知太子,安排贵妃暗下往别苑,这件事到底不能声张,让太子睁眼闭眼罢休,毕竟当年,若无你郑氏一门鼎力相助,也没有我能克承大统的一日,国法为国法,人情归人情,贵妃的心疾,也的确有我的过错,这些年我忙于国政,太过冷落后宫了,贵妃又是个要强的性子,她而今膝下也没个一男半女……那时我自顾不睱,才导致我和她的孩儿因为小疾夭折,后来又因老三的事,斥罪于她,她之所如此偏激,确然是我不够体恤。”
郑贵妃就这样悄无声息的被安置在了魏国公府名下的一处别苑。
经诊,她的确怀有身孕。
于是这日,魏国公终于乔装出行,且楚心积虑摆脱了所有明里暗里的眼线,和一人私下碰头。
但他当然没能摆脱娇杏。
还是在此一处毫不起眼的民宅,娇杏并不陌生,所以她一度认为魏国公要见的人仍是当时那人,但魏国公这回显然是预先许久赶到,甚至在廊庑底闭目小憩了一阵。
与此同时,兰庭和春归也正对丹阳老道发起总攻,也是再次利用了莫问把老道给引来了柴生的居宅,老道当见到兰庭和春归两张面孔时,就一脸的苦色:“我知道我知道我就知道今日出门必无好事,但谁让我欠了逍遥兄的人情呢,他无儿无女的唯有莫问这么个不成器的徒弟,我要
再不管,莫问小子还得被牵连,我是一时心软,这下好了,就被你们围追堵截,可我还是要警告赵都御,老道可不好惹,你们想撬开老道的嘴那是妄想!”
“英宗朝时佛道大案,祸及无数信徒,最终连英宗也因被佛教邪徒报复亡于非命,据我了解,丹阳真人最先是佛门之徒,不过却私信道法,一度为朝廷佛门两相不容,应当多得逍遥道长私庇才能免于一死,我而今手上有实据,足够证实丹阳真人为英宗朝是通缉要犯,丹阳真人果然修行有道,阳寿已逾百五十岁仍然身康体健,只可惜当年佛邪余孽,亦有苟活于世者,比如丹阳真人曾经为何氏所救,便是因为佛邪余孽追杀而负重伤九死一生,匿居地又被何氏无意间发觉,这才有了丹阳道长对何氏感恩图报的因果。”兰庭直接甩出了杀手锏。
丹阳老道:……
赵都御果然是赵都御,过去了上百年的事儿,他居然还能察清线索并掌握实据?!
“英宗朝时佛邪乱政,行大逆弑君的极恶之罪,一应人犯虽不曾尽数落网却仍然不得宽赦,如果在下将实据上交朝廷,纵便真人道术高超,想来也难以脱身,便是今日,真人若不为在下及内子释疑,便休想走出这处居宅。”兰庭又再威胁。
“老道真是冤死了!”丹阳子一脸的悲痛:“我虽说误入邪教,可因与逍遥老友交好,早就识穿了邪教的真面目,他们谋逆时老道可早就先跟逍遥兄跑了,从此蓄发再也不是佛门信徒,英宗的死和我可没半点关联……”
“你也不是什么好人就是了。”春归冷冷道:“你对何氏知恩图报,资助她及家人并不为过,做何要教她那等夺人性命的针法,你可知道何氏害杀了多少无辜幼/童?何氏手染鲜血,你也是罪魁祸首!”
“老道是方外之人,哪有那多闲睱盯着何氏一生平安?我看何氏面相,她该早折之命,再细细替她卜算了,唯有教给她那套针法才有望改变她的命数,她是我的救命恩人,那些孩童却不是,我哪里顾及得了这多人?说起来都怪你这丫头,要不是你……老道也着实不明你为何改了命数,竟然还影响到何氏的命数,好端端的又逼得老道出手,总算给何氏争取了一条生路,到底还是断送在你这丫头手里。”
“方外之人?方外之人却入世兴风作浪为虎作倡,丹阳老道你竟还有脸说自己是方外之人?废话多说无益,我就问你,今日你到底说不说实话,若还嘴硬,我们便将你送朝廷法办,且看你能有多大本事逃脱律法制裁!”
“当我怕你丫头啊?”丹阳子翻了一个老大的白眼:“要不是老道因为一时好奇,算测天运,结果遭受天道降谴,一身法术损伤大半,我还怕这朝廷官兵?就算要了弘复帝这九五至尊的性命,也易如反掌。”
可到底不是损伤大半么?春归冷哼一声。
“天道不可违,老道就是抱着一丝
侥幸,想要让天道归正,所以才入世……不过,也活该老道倒霉,致命的把柄如今捏在你们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娃手里,罢了,你们要知道什么,老道告诉你们就是。”丹阳子也是无可奈何。
“道长因何入世?”兰庭问。
“我在深山洞府好端端在修行,本不欲再过问俗世凡尘之事,一回偶生了兴致去仿道友,途中却遇一位猎户,真是见了鬼了,这猎户明明就已经因为抗拒金国朝廷征调,一家都死绝了,结果全家人都再死后复生……老道一时好奇,往山下镇集一逛,竟发觉不知为何时光又回到了弘复年间。”
丹阳子对这件奇事也憋得慌了,鼓着腮帮道:“老道越发惊奇,便试着卜算天命……真是追悔莫及,引来了天劫施谴,险些没被五雷轰顶直接丧命,侥幸保住了性命又发觉百来年的修为毁于一旦,老道怎能甘心?也不知能否挽回应当如何挽回,只能尝试将天道扳正呗,除了入世哪还有其余办法?”
“老道你曾经经历过弘复帝治之后?”春归忙问。
丹阳子再度甩了个白眼:“逍遥兄坐化升天,他虽没说什么,我却知道他有莫问这么个不学无术的小徒弟,逍遥兄的恩情我不能报,也唯有照恤莫问几分,我当年找到莫问的时候,你还是顾才人,不用怀疑,你那时根本就没有嫁给赵都御,沈夫人认了你当干女儿,把你荐给沈皇后,六皇子秦询当年娶了董家女为王妃,沈皇后便向圣德太后谏言,让你成了周王府的才人,为的是离间秦询和董明珠的夫妻关系。
不过你这丫头精乖,根本就没想过做沈皇后的棋子,倒是对圣德太后唯令是从,莫问那小子以为跟着你能享大富大贵,老道怎么劝他都不肯随老道去深山修行,老道也懒得管他了。
过了些年,再入世时,莫问都已没了踪迹,老道掐指一算,才知道他已经丧命。那个时候,不是弘复帝治甚至连尊统帝都已经驾崩,秦姓社稷已然摇摇欲坠,对了赵都御……尊统帝就是你刺杀的,你那时也已经身首异处,不过轩翥堂倒还没有被尽数诛连,可那时,内忧外患不断,金兵甚至都已经占领了盛京,称帝称皇,秦姓社稷指日将亡,苟延残喘而已,天下不再有富贵者,臣民皆有亡国奴之患。”
“尊统帝是谁?”兰庭不去设想那等哀鸿遍野的情境,很冷静的追问。
“不愧是赵都御,果然言中了祸患的根本。”丹阳子道:“我又没见过尊统帝,哪知尊统帝是谁?不过事后眼见着天下一片混乱,莫问小道的尸骨埋在何处都无法察清,心里多少愧疚,便打听了一番,六皇子秦询立为太子后,却死于伏杀,对了,听说是因解救这丫头的生父……”
“你说什么?”春归拍案而起,一时间心跳都似乎静止:“救我生父?先父不是已经,早已经……”
“你爹应当还话着!不,准确说是那时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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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0章 追根溯源
丹阳子细述他曾经打听的事实。
“你爹根本没死,但那时我也打听不清楚为何他这多年来才毫无音讯,更不知你爹都经历遭遇了什么,又是因何突然出现,我更不知为何你爹会落入临淄王手中,市井传言是说你收到你爹的亲笔信,偷偷赴见,但却被太子得知,于是太子亲自尾随,应当是想护你周全,哪里知道中了埋伏,你和太子,还有你爹,无一生还。”
说到这里丹阳子又瞄了兰庭一眼:“赵都御当时仍是任职都察院首,察明伏杀太子者是临淄王,故而临淄王获斩,且赵都御几经深究,又察觉临淄王身后有魏国公煽动,魏国公及十皇子等党徒亦被一网打尽,储位于是落在了……”
丹阳子顿了一顿。
与此同时,娇杏也终于看见了那个与魏国公碰头的人。
她虽然不算没有准备,却仍被震惊得退后一步。
“是秦王。”这头兰庭作出判断:“秦王最终获渔翁之利。”
丹阳子颔首:“不久,弘复帝驾崩,秦王继位,改年号为尊统,尊统元年,秦王便大开杀戒,先是从皇族宗室下手,残杀手足,连两宫太后都相继病故,当然也只说是病故,谁知道是怎么死的,紧跟着宁国公府、曹国公府等等勋贵无一幸免,唯有你,当时已入内阁,被尊统帝视为近臣,所以轩翥堂有如权倾朝野。
但尊统帝的恶行越更变本加厉,最终连赵都御你也忍无可忍,借近臣之便,刺杀尊统得手,其余朝臣奉一宗室子,也即现任宗正卿之长孙为新君,不过新君已经难以挽回乱局,最终,秦氏社稷亡于金兵铁蹄,蛮人当道,汉人惨遭屠戮。我不知道为何世事忽然回转,重返弘复帝治,我更不知道为何世事会发生更移,比如顾才人不再是顾才人,陶夫人也不再是陶夫人。”
春归亲耳听闻这些事,只觉掌心一寸寸的冰凉,仿佛就快入侵四肢百骸。
兰庭却仍然冷静:“孙崇葆是什么下场?”
“具体之事老道也不知,不过打听得赵都御正是因为孙崇葆顺籐摸瓜,方才察实了临淄王的罪证,孙崇葆当时据闻已经职任钦天监监正,老道当年可不曾入世,所以孙崇葆一度为弘复帝信重之异士,太子不幸遇伏身亡,孙崇葆卜得社稷国祚存忧,谏言者是,临淄王才乃天授之命,不过当赵都御收集齐全临淄王罪证后,孙崇葆却被灭口。再后来,赵都御究竟是怎么察出魏国公及洛崆罪状,老道就无从打听了,市井有许多个版本,据老道看来,无非人云亦云而已,只依稀觉得,应当与温静有关。”
“温静不是临淄王党么?”
“不,据市井传言,温骁满门实则效忠的是魏国公。”
果然。
兰庭了然。
“姜才人又是怎么回事?”春归回过神来,问。
“丫头你怕是说的姜妃吧?”丹阳子摊开两手:“我可不知这究竟怎么回事,只晓得姜妃触怒了尊统帝,被尊统帝处死不说,还将姜
妃改姓犬氏,后来甄姜氏为自家堂妹打抱不平,说了一句姜妃可怜而已,结果……真是造孽,据说是被尊统帝处以荡妇之刑,裸身骑木驴游街示众,后来甄怀永不忍妻室遭受这般侮辱,杀了甄姜氏后自己也当众殉情,以死为证妻室无辜,触怒尊统帝,处姜、甄二姓满门大不敬之恶罪,为此才……为姜、甄求情的臣公甚多,尊统帝大开杀戒,还牵连了不少无辜百姓,于是叛乱相继而生……赵都御当时恐怕正是因为这一缘故,才意识到自己无意间助纣为虐,所以才行非常之法,不惜弑君。”
“道长可知这次为了应证黑熊伤人的预兆,发生火灾之处是在哪里?”兰庭问出了目前最关心的问题。
“发生这事时我在深山老林里,后来也不曾打听这些细节,不过嘛,我倒是能替赵都御卜算出来。”丹阳子叹了一声长气。
说实在他也拿不准让天道回归正轨自己的修行是否能够恢复,就像他其实弄不明白人间岁月为何会突然回流,有时他也在怀疑现在的行为是不是再度逆天而行,所以行事难免有点犹豫和瞻前顾后,尽量不多参与干涉,上回阻止野狼岭的伏杀是因那也是件偏离正轨的事,六皇子秦询必须先为一国太子,可他却卜得秦询在江南时即遭死劫,而这一死劫,竟然与他密切相干。
想来也是,上一世因为春归并未嫁入太师府,所以根本不曾干预何氏的命数,春归不曾与何氏结仇,在江南时就并未被劫,那么秦询就不会去野狼岭送死,这场殃难根本不曾发生。
可丹阳子现在是不用再犹豫了。
兰庭已经察明他的真实身份,且俨然还找到了可以指控他获罪的人证,英宗朝佛门邪教引发的大案的确让秦氏皇族胆颤心惊,至今皇族的想法都是宁可错杀三千不能放过一人,凭丹阳子现今的能力,他不可能逃脱举国之力的追剿,先不用考虑修行是否恢复,总得以保住自己的性命为重。
总之丹阳子而今只有尽心尽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