渠出应了一声就干脆果断地飘走了。
途中才想来她并不知道梁府座落何处,重重一拍额头:“有事相瞒就是心里发虚,多留片刻的胆气都没有了,论来大奶奶并不至于生疑才是,可要是这时回去岂不显得我心不在焉?”
想想还是决定直接向玉阳真君讨教更加稳妥。
怎知她刚一动灵识,脑子里就回响起玉阳真君的嗓音——蠢货,就你寻常对我的敬畏,哪里胆敢为了这点芝麻绿豆大小的事体叨扰本君?
渠出只好硬着头皮折回,当见大奶奶若有所思又似乎洞若观火的一双明眸,心里暗暗叫苦:“大奶奶交待的好几桩事我都没有进展,心中也着实浮躁,刚才醒悟过来我哪里知道梁府在什么地方。”
渠出不知,春归自然也不知道,她倒没有紧揪着这件事故追究,却七八分判定渠出有事相瞒了,装作不以为意的一笑:“我都不急,你倒这样浮躁,姑娘还真是负责尽职,待我打听清楚梁府的地址再告诉你怎么去吧。”
这话音刚落,就见兰庭进了屋子,春归便不再搭理渠出了。
“那我还是先回魏国公府去。”渠出如释重负的飘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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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1章 跳梁小丑
“迳勿今日是赶上饭点了。”
春归笑着迎上,一边儿替兰庭更衣一边儿像个殷勤的店小二报着菜名儿——炖了天麻八珍汤,有春笋酱鸭,一道加了蕃椒的干锅兔,茄汁小蘑菇,香椿笋丁酥卷,都是烹备妥当招呼一声儿就能端上膳桌的。春归知道兰庭明日便即休沐,到后日就是举行公议的朝会了,按兰庭的脾性一场“大战”之前他是不会赶着临阵磨枪了,今晚适合小酌几杯,明日理当养精蓄锐,该准备的不管常规策略还是非常手段都已经推进到位,总之接下来就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了。
兰庭换上了家常穿着的一件蟹壳青底直身长衫,摘了冠戴网巾只消一支朴实无华的乌木簪固定发髻,虽说颇为享受娇妻围在身边殷勤服侍,但仍伸手阻了一阻,他自己挽了衣袖拣了香豆,在婢女捧上的水盆里把双手仔细清洗洁净,这一会儿时间已经想好了摆膳的地方:“如今季候到底清冷,若去旧山馆就太折腾了,尤其那道香椿笋丁酥卷放凉了大大影响口感,我那晚便看着院子里迎春开得正好,莫不就在凉亭里用膳,情致也是好的。”
春归刚刚赞同,一声令下,还没待膳桌摆好就有一行不速之客“杀到”。
先是宋妈妈慌里慌张禀一声儿“老太太来了”,话音刚落老太太坐着的肩舆就在斥鷃园门口放了下来,因着是坐的肩舆,原就有四个仆妇扛抬,踌躇园的仆婢也几乎是“倾巢出动”,更兼着一路上被这声势惊动远远随来围观的仆妇,这一行人也当真是蔚为壮观了。
老太太还不往里走,就站在门槛处,兰庭与春归只好迎了出去。
春归瞧了瞧兰庭的脸色,平平静静不生半点波澜,于是她也安之若素了。
“庭哥儿,我知道你舅公获罪被夺了爵位,你也是为着轩翥堂阖族的利益考虑才交待着疏远江家,我也不想再为难你,可你舅公毕竟是我的嫡亲兄长,江家是我的娘家,娘家遭了祸,我总不能不闻不问连看望都不去看望一眼……”
没待老太太把话说完,兰庭就知道了此行不速之客的目的,他的神色就更平静了。
“老太太打算何时归宁?”
老太太反而怔了一怔,也确然没想到准备好的哭诉哀求竟然不用尽情发挥了,把哽咽都堵在了喉咙里:“没你这家主发话,我而今也出不了太师府的大门,就算现时得了你的准话,都这时辰了怕会犯了宵禁,我想的是明日一早就回一趟江家看望兄长,安慰得你舅公及几个伯叔都安心了,赶在宵禁前就能回来。”
“狼心狗肺”的不孝孙这回太好说话,打的主意莫不是让她“好去难回”吧?!也怪赵谦这死老头子留下那样一封遗嘱,让她这当祖母的竟然还怕被孙子驱离!
“原本明日,我也想着让老太太走一趟江家,今日下昼皇上已经下令将废庶江氏赐死,虽江氏获死江家不能治丧,但想必因着父女、兄妹之情亦
会心感哀痛,老太太的确应当好好安抚江家老太爷一番,倒也不用赶着在一日里往返,老太太在江家住上三两日也是应当的。”
兰庭突然宣告江氏的死讯,莫说老太太,连春归都吃了一惊。
“你说什么?!”老太太的声嗓顿时尖锐。
“废庶江氏乃罪有应得,老太太虽为江氏亲长,还请千万抑制悲痛,毕竟江氏伏法,皇上已经宽敕了江家老太爷不受诛连,老太太哀痛则矣,万万不能心怀怨谤。”兰庭平平静静地解释。
江氏获死一事他原本没打算当面刺激老太太,不过老太太既然用此逼迫的方式要胁他应允归宁,心里也岂有半点悔过之意,在老太太看来祖孙之情竟然如此浅薄难比江家人毫发之重,那他不妨满足老太太的意愿。
您就亲眼看着江琛如何自寻死路,看着贪得无厌的江家怎么一步步走向衰亡吧,轩翥堂与太师府绝对不会为江家陪葬,您着实是身后有余,奈何却偏偏要与江家共走一条眼前无路的绝壁,是您舍弃了赵门给您的安宁幸好,选择了悲凄孤苦的晚年,我不想视您为敌仇,但我更不愿为了您与江家和解。
我有软肋,老太太您就没有吗?
兰庭的心情仿佛并没有受到这场滋闹的影响。
小酌也没有被影响。
倒是春归问了一句:“老太太怎么单择了今日逼闹着要回江家?”
“我还没进院门,就听汤回禀报今日苏嬷嬷截住了简娘子,把简娘子请去踌躇园说了好一歇话。”
春归:……
“不用担心,江氏已获赐死,江琛夺爵后虽未被诛连,不过皇上必然不会再允江家人日后与十皇子再有联络来往,可以说江家已然注定势败,但他们未被斩尽杀绝,老太太就还会心存顾忌,江家人反而成为老太太的软肋,论是多少阴谋诡计都不顶用。江氏奸计已经曝露,日后也再无必要阻拦老太太与本家来往,且老太太这脾性……”兰庭放下酒杯,轻挑眉梢:“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江琛日后的诡计,踌躇园里就能泄露了。”
“老太太这趟归宁,应当会掀生流言蜚语。”春归笑道。
一点也不担心被舆论谴责的模样。
兰庭也笑了:“闹剧罢了,江琛这人,着实心胸狭隘且贪得无厌,这也大大局限了他的见识,且看这些年来他楚心积虑一场,到底还是把嫡亲的女儿送上了死路,他根本不配被我当作对手。”
但兰庭与春归料中了结果没有料中过程,夫妻俩怎么也没想到的是江琛被夺爵后,眼看着已经势颓自危,却还有人趁此时机“雪中送炭”,且不是别个,正是兰庭的外家!
闲言碎语甚至都传到了易夫人的耳里。
“传话人”是易夫人的长媳:“媳妇的弟妇与朱家大太太素有来往,起因是本家的父兄互为友朋,所以弟妇就听闻了朱家大太太的感慨,说赵家大郎听闻江家失
了爵位,且江废妃获死,与春妹妹都不曾相陪赵家老太太回门安慰,虽则趋利避害乃人之常情,可赵家大郎如此凉薄未免太过……有损轩翥堂的气节。”
“有损气节怕还只是委婉的话了,说得更露骨些,就是斥责兰庭六亲不认,或许春儿还担着更多不是,她是不孝不贤,兰庭是色令智昏吧。”易夫人冷笑道。
长媳叹着气颔首:“朱公近些年来是越更贪求名利了,但再则如何,赵家大郎也是他的嫡亲外孙,没得四处败坏自己晚辈名声的道理。媳妇还听说朱公似乎还联络了个御史,就怕赵家大郎受到弹劾。”
“太师府里发生的事,皇上能一无所闻?究竟是为尊长的不慈还是为晚辈的不孝,别说天家,明眼人心里都有定见,这些跳梁小丑般的手段顶什么用?”易夫人全然不以为意。
而弘复帝也果然收到了那个楞头青御史的弹劾,且还听闻了背后是受到何人的撺掇,大觉荒唐:“朱濯泉安的是什么心?当年要非他把朱氏拒之门外,朱氏何至于走投无路自绝于朱家大门前?这事虽然皇后是元凶之一,朕也担着过责,朱濯泉竟然还能和害死嫡女的帮凶联上手了?他这是害死了嫡女,连外孙也不放过?!他为江琛打抱不平!!!他的女儿才是死不瞑目呢!!!”
就连高得宜也觉得这些诽议可笑:“废庶江氏两回欲害顾宜人性命,若非圣德太后与皇上庇全顾宜人还哪有命在?赵太师的遗孀听信江琛父女教唆,又再苛难顾宜人,偏偏阴谋败露为赵迳勿断个明明白白,厌绝江家是轩翥堂这么多族老的定议,没想到还有人想把悖逆不孝的罪名往赵迳勿头上扣。”
“这些人是看着朕仍然还想力保太孙储位,然兰庭领衔的轩翥堂这回却力谏废储,他们以为朕为赵门政见相左所触怒,借机斥罪兰庭。”弘复帝苦笑:“朕这么些年来志怀中兴盛世,可在朱濯泉一流臣公看来却仍是昏庸无道。”
“皇上……”
“罢了,宜公也不需多劝,对于太孙一事,朕也确然是优柔寡断以私己为重了,兰庭这回利用何孝君一案逼朕在礼法与私情上决断,朕虽也有怨气,不过亦能体谅他轩翥堂一系确然从未改移辅兴盛世的初衷,是非好歹朕又怎能昏聩不分?事涉国祚社稷,朕是再也不能只顾私情了。”
皇上这是终于下了决定了!
高得宜也是如释重负,说起来他着实不赞同皇上那套监军辅政的主张,但则否定就有逼迫废储之嫌,他只是一介内臣,本职便是侍奉好君主,江山社稷的大局不在他操心的范围他也根本没那自信指手划脚,他只知道袁箕之流乃居心不轨,内阁辅政还没得谏准呢,就在图谋染指军权了,太孙哪是这帮人的对手?皇上若然固执己见,无异于把江山社稷拱手交给乱臣贼子。
废储择良而立就好,国有长君,根基不会动/乱,至于社稷民生,今后就看赵兰庭这帮后起之秀的能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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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2章 废储落幕
弘复十一年二月,经朝会公议,太孙秦裕被废储位。
圣旨宣布,一切其实已经尘埃落定。
沈皇后闻听噩耗,空洞着泪目颓丧坐地,她原本只有几根银丝,可一夜之间竟然满头霜白,坤仁宫的一应宫人尽觉惊恸,但多少劝慰对于皇后而言都有若充耳不闻了。
“赵兰庭一帮乱臣贼子,皇上竟然听信了逆臣之言!”
坤仁宫传出了沈皇后阵阵悲哭。
袁箕一党输了朝会公议至关重要的一仗,眼见着弄权摄政的大好希望落空,又惊觉经此一战似乎更加输了皇帝的君心圣宠,损失可谓惨重,不需要别的什么人游说,袁箕已经意识到他要保住朝堂地位不被动摇,至少不能再输了立储一战。
“许晋与赵兰庭必定主辅周王,且周王还有宁国公府、晋国公府助势,而今可谓炙手可热,咱们可不能再吊以轻心了,日后周王克承大统,朝堂之上可再无咱们立锥之地!”邬至密经过一阵气急败坏的踱步徘徊,终于站定在袁箕面前,他和袁箕乃同科进士,又为乡党,经过这么多年的起落浮沉,利益早就形成捆绑,可谓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但他又与袁箕存在本质的区别,袁箕有世族的根基,他却是出身寒门,他有今天比袁箕付出的努力更多百倍,倘若到头来灰溜溜的让交权位,一生拼搏都无异于付诸东流。
必须择主而辅了,中立就有如退出权利场,且以他的根基再也没有重登巅峰的一日。
“择主而辅,关键是择谁而辅?”袁箕微眯眼角,目中精光徘转。
“皇上决意废储,就是彻底打消了将军政大权分化于宗亲、重臣,是欲立长君一统大权,故太子之下,齐王为长,且齐王母族万门又自来友交袁公。”邬至密提出己见。
“魏国公辅从于秦王,唯秦王方与周王具备一争储位的实力。”袁箕颇有些迟疑。
“魏国公未必辅从秦王!”邬至密压低了声嗓:“秦王虽名记贵妃所出,然贵妃苛难秦王乃众所周知,魏国公虽说看似辅从秦王,然其怂恿秦王率先谏言废储怎不担心秦王触怒皇上?这又岂合辅从谋臣之智慎?魏国公分明乃声东击西,想法仍是外戚掌权,但我等朝臣与外戚的立场从来相异,皇上若已弃绝辅政的主张,我等也再不能坚持了。”
朝臣比外戚,更应明白“不可为”时就该当即立断退步抽身。
袁箕到这时仍然忍不住跌足惋惜:“轩翥堂非外戚,理当趋从朝臣之大势,这回赵兰庭力主废储着实愚蠢!”
而在已经被摘了安陆侯府牌匾,夺回丹书铁券的江家,家主江琛听闻太孙被废的消息却是面沉如水:“我苦心筹划多年,想不到却被赵兰庭这垂髫小儿
捡了便宜,他踩在我江家的肩膀上击溃后族,倒是替周王排除了障碍!”
江家诸子无一不铁青面孔,尤其长子江鸣厚,额角青筋都暴突出来,一拳头擂在角案上:“也怪咱们没有一早看穿赵兰庭的图谋,他根本早有废储之谋,咱们与后族蚌鹤相争,倒让他坐享渔翁之利。”
“说他早有图谋倒也未必。”江琛掀起眼睑来看了一眼儿子们:“我们低估的人是顾氏。”
“不过一介女流……”江六嗫嚅了半句,就被江琛一个白眼甩来把后半句给吓回了嗓子里。
“不要小看了女流之辈,姐姐之所以能入宫,靠的就是姑母和的发妻龚氏,而我们江家位登巅峰的基础,靠的也是姐姐入宫之后诞育有十皇子。”江琛对自己最小的一个庶子俨然毫无器重,继续总结着这场惨败的教训:“顾氏起初只能倚仗皇后,不过她并不甘心只为一枚被皇后玩弄股掌的棋子,她处心积虑取悦圣德太后,攀交晋国公府,成了晋国公府易氏的义女,周王妃的义姐,她有了别的倚仗,为了真真正正在太师府立足,她调转矛头反戈一击。”
“父亲认为赵兰庭是受了顾氏的唆使?”江鸣厚道。
“赵谦这只老狐狸,得他看中能够承祧祖业的长孙,又怎能是色令智昏的货色?我现在算是彻底品过味来赵兰庭为何舍晋国公府由得小沈氏干预他的婚事了,那时皇上还没有废储的想法,他疏远我江家是在向皇上示诚,待娶了顾氏,眼看着顾氏一介孤女竟深富智计,反而把沈皇后玩弄于股掌之中,他便趁势而为……不管皇上是否废储,有顾氏居中斡旋,轩翥堂都能立于不败之地!”
“可我们难道就由得一介竖子算计?”江鸣厚额角的青筋越发暴突。
“害死妹妹的人,我怎能轻易放过。”江琛冷笑:“我必让赵兰庭、顾氏血债血偿。”
“可如今连十殿下都被记名为和嫔所出……”
“论是玉牒如何记载,谁也不能抹煞十殿下的身体里流着江家人的血液!”多年欲望已经成为执念,江琛坚信的是一息尚存便还有转机,幼年时他经历过比此时艰难百倍的境遇,正是执念让他从来不在绝境中沉沦,而今的挫折又怎能让他畏步不前?他绝对不会认输:“阿薇殁损,江家还在,而新的一场战争也即随着储位悬空开始,十殿下还在,我们就仍然没有退出战局。”
“那我们应当如何与十殿下维持亲近?”江家的儿子们完全看不清前路何方,事实上直至如今他们还在担心弘复帝会秋后算账斩草除根。
“而今我们需要的潜蛰,消失在皇上的视线里,谁也不要再和十殿下联络,我们只要和一个人暗中亲近。”
“谁?”
“魏国公。”
“便是江家如日中天时,魏国公都不曾搭理过咱们……”
“但而今情势已经不同了,争储开局,阵营有变,时今是长君与幼君的对决,是朝臣和外戚的激战,国有长君,当赖朝臣,幼帝执政,必赖外戚!魏国公为外戚之首,且在他看来江家已经不成威胁,郑家可以与江家携手,江家也要听从郑家驱使。”
“魏国公辅从的难道不是秦王?”
“从来不是秦王。”江琛自信这回是洞若观火:“我们要先助八皇子、魏国公赢下这场战役!”
“那姑母提议去汾阳寻人的事,亦大无必要了吧?”江六关注的永远是这些细枝末节。
但江琛这回回应了他:“为何没有必要?姑母的确不能逼着赵兰庭休妻,但却能坐实赵兰庭忤逆不孝的罪名,别看此时舆论仿佛不伤赵兰庭与顾氏毫发,他们还是太嫩了,他们还没有领教世人趋利避害的厉害,待得他们势颓时,待得他们失信于帝君,从前的流言蜚语就能成为一箭封喉的锐器,他们终有一日会为篾视俗规付出代价。”
这一天的魏国公府,在傍晚时分,迎来乔装登门的访客,承恩伯洛崆。
“贤侄勿怪,老夫着实忍不住要与贤侄共庆太孙被废如此大快人心的好事!贤侄放心,老夫担保已经摆脱了耳目,无人能够察知老夫暗渡陈仓来了国公府。”洛崆意气风发,喜形于色。
郑秀微微一笑,冲洛崆举起酒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