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身对皇上心生倾慕,并非是因皇上乃天下至尊,是因妾身心折于皇上虽然长久以来身处险境,却始终不忘社稷苍生的胸襟抱负,所以妾身从来期望的不是宠冠后宫,妾身的志愿,是能相助皇上达成志向!当妾身意识到太孙虽为故太子骨肉,却为皇后、太子妃教唆,根本无望继承皇上的志向时,妾身难捺忧虑,妾身以为皇上若真要达成中兴盛世的志向,就不能将天下社稷托付给太孙。”
“你以为只有你和诤儿,朕只能把天下托付给你们母子二人,才算合情吗?”弘复帝大觉荒唐。
“妾身原本想提醒皇上君国已生病疮,但妾身不过略行试探,皇上便动疑了,妾身还想相佐于皇上,所以无法坦言,皇上可以认为妾身愚狂,甚至可以厌恨妾身,妾身自知身犯死罪,但妾身必须说明,妾身为的当真不是私欲,且这么多年来,所有运谋都是妾身行计,其实父亲他是逼于无奈,毕竟当诤儿出生后,父亲已经不能安于自保,父亲又不能阻止妾身的计划,因安陆侯府与妾身乃生死攸共,所以父亲也只能辅助妾身。”
“你是想
为安陆侯求条活路。”弘复帝没有被惠妃的“坦白”迷惑。
“确然是妾身连累了父兄,连累了安陆侯府,甚至……连累了诤儿。”惠妃叩首:“妾身的确是为父兄,为诤儿求条活路,人之将死其言亦善,妾身恳请皇上给予妾身,最后一次信任。”
罪责难逃,但她必须为儿子求得一线生机,但还不能是凤阳高墙之内的苟且偷生,只要父亲还活着,安陆侯府没像高家一样遭受一蹶不振灭顶之灾,诤儿日后就还有希望能够反败为胜!
就用她的死,把太孙一并拖下泥沼吧。
“皇上乃圣明之君,难道直到此时还没看清,就算没有妾身设计蛊惑,太孙也实在难当大任?皇上若然坚持让圣德太后掌制军权,太孙就必会弑害亲长,可要若皇上撤除密旨,不也着实不放心将天下社稷完全交托给太孙?诤儿还小,皇上也许不信诤儿能够难当大任,但皇上应当信得过圣德太后吧?那么皇上何不立周王为储?”
“放肆!”弘复帝勃然大怒:“到此地步你竟然还敢妄言政事?!”
惠妃暗自冷笑:看来王太后一番苦心筹划,弘复帝却也没想着把储位交给周王呢,不过王氏必然能够知晓今日长乐宫中我与弘复帝的对话,我已不成威胁,且安陆侯府日后还有可能成为周王的臂助,王氏应当能容父兄及诤儿一条活路。
虽情势艰难,尚有日后可期。
惠妃不再言语了。
“废江氏妃位,暂禁长乐宫听候发落。”弘复帝起身,最后看了一眼江雨薇。
他有些想不起来初见时,这女子的神情形容了,奇异的是他竟然还记得她的闺名,更奇异的是他居然不怎么觉得恼火,都说爱之深恨之切……自己应当并不在意江氏是否虚伪是否贪婪吧?看来情深与否,还确然和记不记得闺名无甚关联,这样一想好像对皇后的愧疚心就有所减轻了?
弘复帝神色如常的从长乐宫行至慈宁宫。
王太后料到弘复帝会来,没料到的是弘复竟这样心平气和。
太后都觉诧异了,所以做出了错误的判断:“莫非惠妃清白无辜?”
“不,芳菲惹确定是江氏的阴谋。”
太后半晌才“哦”出一长声来:“皇上今日还真沉着。”
弘复帝虽无多少笑意,
唇角还是颇显自然的往上提了一提:“说也奇怪,朕还当真不觉急怒,许是自从岁前就有了觉察,而今倒不觉得多么震惊了。”让他气恨的是太孙,相比之下惠妃的种种作为还真不足以让他惊怒。
“皇上是真没把江氏上心啊。”作为过来人,王太后格外理解弘复帝的心情:“世上多闻的是喜新厌旧,稀少的是故剑情深,不过皇上偏是稀少的性情,对于慈庆宫时的旧人从来更多情义,江氏原本就未和皇上同甘共苦过,情份浅,背叛不背叛的皇上也就没那样介怀了。”
“大抵如是吧,不过江氏今日的反应朕此时想来尚觉……虽说出来怕是会让母后笑话,不过竟觉忍不住想要和母后倾诉了,朕觉得江氏竟莫名可怖。”弘复帝才把长乐宫的耳闻目睹说了一遍:“要论毒辣,朕也从贵妃身上早就见识过了,却都没有如此的……不寒而栗。”
“郑氏的张狂都在表面,爪牙就没收起过,这世上的大多人其实都更抵触阴冷冷的蛇蝮。”王太后没有安慰弘复帝,问:“皇上打算如何处治江氏及安陆侯府?”
“江氏求死,说这多恶行的因由竟然是源于对朕的真情挚意,还道她的愿想是相助朕实现中兴盛世……到此罪证确凿无从狡辩的地步,她还在盘算迎合奉承争取网开一面。”弘复帝把手指扶着额头,似在检讨自己是否真做了什么荒唐事才至于让江氏认定了他竟然如此愚蠢。
“仗着些点的小聪明,江氏一贯便是如此自以为是。”
王太后显然对江氏的心态洞若观火——大抵是以为她所谓的真情挚意有如和璧隋珠,得之必感欣幸,所以还企图着利用这番花言巧语相迎合谄媚,紧跟着再奉承弘复帝心系社稷民生的贤明之治,弘复帝便会将她当为红颜知己,却不曾想若真能如此轻易,又何需得多年诡忍暗中图谋,最终致使犯下如此一旦暴露便会身死命绝的罪行?江氏若是生于光宗朝,或许还有用武之地,她多少的机关算尽,却到这时还没看清弘复帝和他色令智昏的父祖存在本质的区别。
“朕不能宽饶江氏,不过诤儿虽为江氏所生,懵懂幼/齿还并不曾涉及权夺诡谋,不应判处与江氏同罪,朕只是尚在发愁今后让谁抚教诤儿……”
“皇上其实已有决断,不过又需我这老婆子去当说客吧。”王太后轻轻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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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9章 忤逆至极
弘复帝有点尴尬,闪了一闪眉头:“和嫔的性情着实执拗。”
“和嫔行事自来不会不顾大局。”王太后略一沉吟,决定去当这回说客:“五郎眼看就要离京游历,和嫔在宫中也甚孤单,十郎和三郎有别,和嫔对江氏心中并无块垒,十郎交给和嫔抚教确更让人放心,只是江氏犯此大罪被处废位赐死,她是再无资格照享皇子生母的名份,皇上若真为十郎考虑,也不能让十郎就此担着罪庶所出的污疵。”
“是,诤儿日后既由和嫔抚教,理当尊和嫔为生母。”
“安陆侯府江琛父子,皇上可也有了处治决意?”
这一问题却让弘复帝沉吟得久了些。
王太后微微一挑眉头,也不逼问。
“江氏虽自己承认了主谋之罪,但朕心中明白她的企图,是还想给诤儿留下一脉人势。不过朕若诛连安陆侯府一门……难免就得将其罪行尽皆公之于众,包括太师府朱氏那起陈年旧案。”弘复帝长叹一声:“朕失察至此,对文正公实怀愧疚,原本也应当重惩皇后,但无论这起旧案的真凶主谋是谁,当年已经还了朱氏清白,且再也不能让朱氏死而复生……”
“皇上是不想再因旧案惩处皇后。”王太后听明白了弘复帝的言下之意。
“所以对安陆侯府便将有所宽敕,朕打算,只将江琛夺爵贬为庶民。”
这刑罚相较罪名是极大的宽敕了,但王太后并不打算反对弘复帝的处决,因为弘复帝或许没有意识到,但王太后却有察觉,弘复帝不忍将皇后甚至魏国公府处罪,其实已经在考虑废储,弘复帝宽敕江琛不是因为和江氏间的情份,而是不忍将后族逼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是因夫妻结发之情,也因父子骨肉之情。
弘复帝对故太子秦谛的愧疚心至今未曾释阔。
相比于江琛的死活,王太后更加关切的是弘复帝的心结,当然,如果重惩后族、江门而宽敕太孙更加于时局无益。
而这一天,不仅仅是江氏的一败涂地,慈庆宫里也同样风云惨变人人自危。
因为不仅东宫内侍冯柏济突然被东厂逮捕,就连太孙都被下令软禁,消息很快传到了坤仁宫,沈皇后手里的捧炉坠下砸中脚背,她一点也不顾挨的那下闷痛,更加再顾不得像一贯那样维持扶着婢女颤颤巍巍行走的仪态,稍提了马面裙运步如飞,甚至远远抛下相随的宫人独身直闯进乾清宫。
弘复帝料到沈皇后会来。
没有礼见没有膝跪没有帝后君臣间的规范过场,沈皇后手撑在御案前倾了身体,湿红的眼眶坦露悲愤,但她的唇角颤抖得久了,质问的话却仿佛问不出口。
“皇后跟我去一趟慈宁宫吧,太孙稍后也将至母后宫里。”弘复帝垂着眼睑,满面疲惫。
他不能再像过去一样掩庇太孙的罪行,弑害尊亲,这是弘复帝的逆鳞,他无法想象倘若这回不是因为王太后自身机警,待那盆虎刺梅吸收芳菲惹的剧毒,导致于他而言虽无生恩却比生恩更重嫡母惨死于剧毒之下,他该怎么面对天下臣民面对自己的良知!
“裕儿还是太孙么?裕儿还是东宫储君么?怎么会有被软禁于慈庆宫的储君?就算皇上当年,也没被先帝逼于如此绝境!”皇后到底还是质问了出来,她摇着头,撑在御案上的手在剧
烈颤抖,而忍了一路的眼泪也在这时有如决堤:“皇上要废了裕儿的储位,就是要把裕儿逼入死路,皇上怎么对得住谛儿,怎么对得住我那苦命的孩子!”
“皇后难道不知我当年为何没被先帝逼于绝境!”弘复帝也拍案而起:“如果不是母后,不是文正公等等忠臣一路护侍扶持,软禁?我与皇后与谛儿早就死于彭申二妇的逼害中伤,皇后问我怎么对得住谛儿,怎么不问秦裕怎么对得住他的曾祖母,谛儿和裕儿的性命全赖母后所赐,但秦裕做了什么,他竟然胆敢弑害他的曾祖母!”
“不,裕儿不会,裕儿不会,必有逆徒栽陷!”
“会与不会,皇后还是先听秦裕的说法吧。”弘复帝已经不想再和皇后争辩了,他甚至都不想提起皇后串谋江氏行为那桩罪恶,那个时候他分明已经答应了皇后,必定会立长孙为储,但皇后仍然信不过他,否则怎会借着万氏之计谋划与太师府联姻?皇后穷尽心思为了东宫扩充人势,结果呢?长孙左右从此满布贪婪奸诈的小人,这些人胆敢为了一己私欲罔顾国法,太孙成为如今的模样,犯下等等罪恶,他有失察之责,皇后同样难辞其咎。
但这时光只追究错责有何意义呢?
张太后先一步被请来了慈宁宫,她还并不知道长乐宫闹出的事故,更没听说慈庆宫的险情,对于王太后的忽然“相邀”满腹疑惑,而被引至正殿,一眼看见那盆虎刺梅竟然被掘出了植土陶盆一株株地摊放在长案上,张太后眼角都张圆了。
“今日上昼惠妃还说慈宁宫赐给她长乐宫一盆虎刺梅反而闹得她忧愁难安,怎么这盆景就被毁成了这副光景?”
直到弘复帝、皇后、太孙依次到场,此一谜题才被解开,张太后震骸不已:“宫里头哪来如此霸道的剧毒?只要肌肤沾上一点就能导致周身腐溃不治身亡?!”
全然没有意识到剧毒和她之间的关联。
“这盆虎刺梅,可是太后送来的慈宁宫?”弘复帝对自家生母的迟钝俨然大伤脑筋。
“是我令人送来慈宁宫……”张太后方才后知后觉又惊又怒:“皇上总不能够怀疑是我意图加害圣德太后吧!”
弘复帝保持缄默。
张太后瞪圆的眼睛看向太孙:“这花儿是裕儿送来寿康宫里,共是两盆……”
“太后娘娘可不能往裕儿身上推脱!”皇后急着争辩,根本就顾不得措辞。
“这怎能是推脱?”张太后怒了,她关爱曾孙归关爱曾孙,但总不能替曾孙担着个谋害人命的罪名吧:“确然是裕儿送来的两盆花,一盆是牡丹一盆是虎刺梅,裕儿说眼看着立了春,为的是进孝道,才特意着人打造了两盆盆景,裕儿还特意提醒我,说是他从前顽劣,对慈宁宫常有冒犯,怕姐姐你知道盆景是他送的反而会恼火,这就大大有悖于孝敬的初衷了,求我先替他隐瞒着,只说是我送给姐姐观赏助兴的花朝节礼。”
说完又瞪着秦裕:“裕儿自己说,两盆盆景是不是你送来的,你有没有说过这话?”突地又回过神来:“我宫里那盆牡丹花不是也被动了手脚吧!”
“太后安心,芳菲惹之毒仅有效于虎刺梅。”弘复帝冷冷说道。
他的目光才刚看向长孙,秦裕就双膝跪地:“两盆盆景确为孙儿送去寿康宫,也确实请求曾祖母先替孙儿隐瞒了
那话,但孙儿是真不知这盆虎刺梅怎会被人施毒。”
“皇上,两宫太后乃裕儿的曾祖母,裕儿想尽孝道合情合理,但却万万没有弑害尊亲的动因啊,这盆虎刺梅……应当是被其余逆徒暗中动了手脚,意图陷害储君!”皇后继续争辩。
张太后连忙颔首:“皇后这话言之有理,裕儿怎会无缘无故毒害尊亲?施毒之人必然不是裕儿。”
“可这盆虎刺梅太孙送至寿康宫后,再由寿康宫送来我慈宁宫,我是知道芳菲惹这种剧毒的,所以心存谨慎,立时拔了一株来看就发现根须上已经被人施了毒,那施毒之人必定不在我慈宁宫,除了寿康宫,就只有慈庆宫了。”王太后道。
弘复帝看向皇后:“至于太孙有无意图弑害母后的动因,想必皇后及太孙应当心知肚明。”
秦裕一听这话,慌忙解释:“孙儿是将两盆盆景送去了寿康宫,但并未指明哪一盆盆景送给慈宁宫太后,曾祖母,裕儿可根本想不到您会留下牡丹盆景,将虎刺梅送去慈宁宫啊。”
张太后:……
曾孙子这是要坐实她杀人害命的罪行?!
“我确然是自择了牡丹盆景,可……”张太后又是惊怒又是惶惑:“什么芳菲惹我是闻所未闻,毒药并非是我施加在虎刺梅的盆景里,我更加不知究竟是什么人意图谋害姐姐……”突地又想到另一可能:“莫不是王氏你想要陷害我,自己施的毒再贼喊捉贼吧?!”
弘复帝眼见着皇后竟然意图附和,太孙直到这时仍然目光闪烁,顿时大为火光:“冯柏济已经认了罪!”
冯柏济?!皇后顿时面如土色。
“是冯柏济向你献策,计划谋害圣德太后再陷害圣慈太后,如此一来你就再不用担心兵符被圣德太后掌控!”皇帝冷冷逼视着太孙:“冯柏济深知圣慈太后心性,自弘复元年时,因不能居慈宁宫主位,常与圣德太后做无谓的攀争,牡丹艳冠群芳为百花之首,圣慈太后必然会择牡丹而将虎刺梅送来慈宁宫,而今日,秦裕你果然用不知圣慈太后会留牡丹的说法开脱弑害尊亲的大罪!”
冯柏济竟然这么快就招供了?
太孙彻底慌了神,他没有想到如此天衣无缝的计划竟然会被王太后觉察,更没想到冯柏济竟然会这样的不顶用,他以为如实招供就能保全性命了吗?这个愚蠢的东西,咬紧牙关才有一线生机的道理竟然都不明白?!
“祖父明鉴,孙儿是为冯柏济陷害,孙儿……”
“是妾身授意冯柏济行此恶罪。”皇后打断了长孙的辩解。
她很清楚,弘复帝若非已经察了个罪证确凿必然不会如此处理此事,弘复帝哪怕心里还有半分疑惑都不会先将太孙软禁慈庆宫,狡辩否定已经没有意义了,唯一的转机便是由她来承担所有罪过。
“祖母、祖母您竟然……您怎会如此糊涂……”太孙果然顺坡下驴。
“够了!”弘复帝一声冷喝。
他看着自己曾经寄予重望的嫡长孙,此时只觉心如刀绞,冷喝之后甚至语带哽咽:“秦裕,你竟然如此的凉薄无情,你弑害尊亲已为丧尽天良,你又再为了自保陷害你的曾祖母和祖母……你这个忤逆不孝不臣不子的……”
弘复帝握紧了自己的拳头,闭上了眼睛:“你根本不配为我秦姓子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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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0章 废位夺爵
太孙耳垂上的朱砂痣在此一时间殷艳如血,这是他心中悲愤已经达到极致的显征,他的眼珠从左而右,往皇后、皇帝、太后的面容一一看过去,尊亲?他暗自冷笑,皇权帝位的争夺从来冷酷无情,若真讲究亲亲尊尊就有如束手等死,慈宁宫这老寡妇谋夺军权,图的就是日后篡位弑君,她先不慈,他更加不需拘于孝道。
秦裕垂下眼睑,挺直脊梁:“非孙儿不孝,实乃祖父已经认定孙儿有罪,孙儿怎能为了孝道二字妄担罪名?祖母认罪,亦并非孙儿相逼,孙儿只不过为证清白自辩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