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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9节

“这小子怎么找上老道来了?”丹阳子心里直犯嘀咕,却还是愿意出宫一见“故旧”的,他在这世上的“故旧”本就不多,更别说和莫问还确有渊源,指不定就会影响他的大事,任何机缘都务必抓紧。

所以柴婶的宅子里就再次迎来丹阳子这么位贵客,还是娇杏来开的门,这回没有多此一举询问,把身子一让:“道长来了,莫问小道已经恭侯多时。”

怎么听上去自己和莫问小子成了一流货色?丹阳子对此误解深为介意,犹犹豫豫的才决定点拨:“小娘子还是快些远离京城更加妥当。”

然而娇杏只觉一阵风从耳边吹过。

莫问今日换上了件崭新的道袍,一眼看上去容光焕发得很,在廊庑底下一见丹阳子的身影儿,像只哈巴就恨变不出根尾巴摇着迎向前去,丹阳子连忙让了一让,生怕被莫问的口水滴在身上,脸上写着“嫌弃”二字。

根据经验,这是要借钱的前兆。

“没想仙长亲自出宫来见。”

“我不出宫,你能进皇城城门吗?”丹阳子翻了个毫不客气的白眼。

“仙长快快有请。”莫问接着白眼笑容越发谄媚柔情。

丹阳子一边揉着胳膊一边进了屋子,眼瞅着莫问提着一件斗篷像张着把罗网就要往他身上罩,丹阳子大惊失色:“这要做何?”

“仙长嫌冷,快披件斗篷缓缓风寒。”

丹阳子:……

“前不久我给你的二百两银,你就造光了?”

莫问眼睛都瞪圆了:“仙长就是仙长,果然能够未卜先知!”

丹阳子闭了眼,重重喘息一声儿:“那可是二百两银!”

“不瞒仙长,自从师傅丢下弟子一人儿不知去向,弟子为了衣食需耗,只好向顾大奶奶告贷,哪知她竟比那些放印子钱的还黑,利滚利下来,那二百两银还不够还债的,却也不差多少了,还要三十两,弟子可不敢再让大奶奶利滚利下去,所以还望仙长能够再度施助……弟子是向仙长告贷,愿凭劳力抵还,仙长就当再花三十两买了弟子当奴婢使唤吧。”

莫问话说来,去在暗暗磨牙:顾娘子成了大奶奶后,真是越来越心黑,强借了小道一百两银子也就罢了,居然还逼着小道去卖身!

可就是没法子拒绝大奶奶的威逼利诱是种什么病?

丹阳子“啧”了一声:“当我不知……罢了,我懒得搭理你和顾宜人之间的事儿,你这资质我可看不上,也就能当个小厮下人使唤,千万别跟我面前自称弟子。”想了一想又道:“这件事儿我得先和高公公吱个声儿,你才有资格跨进皇城城门,横竖我也需要个专门替我跑腿的道童,你在京城也算混熟了人面儿,倒还有些用处。”

事情办得顺利,又没被逼着签下卖身契什么的,莫问还算心满意足,觉着丹阳子这老道还算好讲话,只但愿他不是要和大奶奶作对,要不自己日后被夹在中间左右为难该怎么办?是向着大奶奶呢,还是向着大奶奶呢?

莫问小道往炕上一倒,冲娇杏撒娇:“为了大奶奶,道爷这回可背上笔巨债了。”

“什么债?”娇杏没听清。

“良心债!”莫问又是一声长叹。

“哟,这笔债可在小道身上无法落实。”娇杏笑着端了茶碗走了出去。

莫问好半天才品过味来娇杏是在讥他没有良心,悲愤不已。

便是新岁,北镇抚司倒不像其余官衙一样闲闲荡荡,事实上镇抚使陶啸深仍是焦头烂额案牍劳形,连除夕夜都没抽出空闲来回家去见一见老婆孩子,而今日他正在等下属回报消息,一见下属满身狼狈地回来,蹙着眉问道:“怎么闹成这副形状。”

“可别提了,几个顽童放炮仗,惊着了马,摔了我一身泥浆子,多得身手还算灵活,才没伤着。”下属满脸的晦气:“都察探确实了,任往复确然是坠马,好些人证都亲眼看着呢,他是个文人,那天还多喝了几杯,这一摔必定会吃亏,要不是跟在他身边儿的长随反应快,指不定脑袋都能被马蹄子踢出脑浆来,说是小腿被踩折了,这事倒不像是杜撰。”

“可他前一日还私下接触过魏国公府的门客。”陶啸深眉头越蹙越紧。

“这件事的确可疑,陶公何不如实上奏?”

“太孙可有作动?”

“使了人去看望任往复。”

“太孙和任往复本有来往,听此意外不闻不问的才更可疑,倒是遣了人去看望……仿佛才是情理之中。”陶啸深便有些拿不准太孙和任往复间的深浅了。

但既然察觉了魏国公和任往复间的蹊跷,上奏是要上奏的,他而今的职权可不足够自作主张逮问勋贵近臣,这案情深察不深察用何方式深察,都需要皇上给个决断。

刚打发了下属抓紧察探另一个关键人物,同僚申长英就无精打彩的一脚跨进了职事厅。

申长英也是职任镇抚使,不过职权相比陶啸深却差着好几条街,说起来像申长英才是镇抚使应当的职权,陶啸深反而是特例。

“怎么一副霜打茄子的模样?”陶啸深笑着问了一句。

“还不是被岳丈逼着,来你这里打探消息却没打听到些微内幕,耳朵险些没有被岳丈吼聋了。”申长英叹一声气。

他这镇抚使当得可怜,原本也不合意愿,不过锦衣卫名义上的一把手梁师砦不巧是他的

泰山翁,硬是提携着他占了镇抚使其中一把交椅。申长英少年时期就和陶啸深交熟,晃眼也有了二十多年的交情,陶啸深自来也知道他在锦衣卫此一机构没有丝毫进取心,连薪禄都懒怠去领,尸位素餐得连陶啸深都觉过了头,奈何背后有个泰山翁举着鞭子抽着他“进取”。

梁师砦倒不是心心念念恢复锦衣卫过去的“荣光”,但则实在不愤陶啸深这个下属比他更得弘复帝的信重,越过他成为锦衣卫的真正掌舵人。

“不是我不体谅你的难处……”

“别别别。”申长英忙不迭的摆手,又拱手冲北:“皇上的密令不可泄露,这一法令我哪里胆敢逾犯,我就只望着岳丈放过我这不顶用的小婿,要么由得我继续在北镇抚司混个薪俸,要么干脆把我革职,我早想好了,革职之后我就去开一家酒肆,这世道,干点什么不能糊口,犯不着成日里刀尖上行走,混个提心吊胆的生计。”

说起来申长英也是个勋贵子弟,不过家门早就衰落了,当初也是为了混条出路才糊里糊涂去锦衣卫报了个职,结果第一次围观案犯受刑时就被吓破了胆,奈何那时的皇帝可不讲理,不是官员想要请辞就能批允的,尤其像锦衣卫这样的机构,就更不比文臣还有挂冠的可能了,后来他也不知怎么的就被梁师砦看中,娶了梁师砦的独女,虽说大把另谋生计的出路,奈何岳丈无论如何都不许他请辞。

申长英拍着陶啸深的肩膀:“你加把劲,争取早日当真坐上锦衣卫的头把交椅,我别的不求,就求你快快把我革职,我把酒肆开起来,你从此就有了吃白食的去处。”

陶啸深哭笑不得。

正月十一,又始赐上元节假,从正月十三开始,京城放宵禁,开灯会,一连三日欢庆佳节,连高门大族的妇人在这三日也能暂除禁忌,成群结队的走桥渡危摸钉求子,当然世俗虽然有所宽限,实际上媳妇们能不能够出门逛玩还是需得自家尊长许可在先。

春归是不用老太太批准就能出门了,但这日里兰庭却是拉也把拉她不出去。

“我虽没见识过京城的上元节,汾阳城的灯会已经让我吃不消了,放眼一望都是腿,坐在阿爹肩膀上再望也是人头,我看那些大闺女小媳妇的,带着及膝长的帏帽,踩着人家的脚自己也挨人踩,好半天都移动不够几丈路,有什么趣?”

人多为患也是一场灾难,她最怕去凑上元灯会的热闹。

“我有安静的去处,既能赏灯还能饮酒,消消停停的俯瞰热闹,辉辉也不愿去?”

“去!”春归立时判若两人。

去的还不仅只小两口,最终是浩浩荡荡一群人。

三老爷、三夫人领队,四老爷、四夫人“随押”,兰台、兰楼、兰阁、兰舫、兰桥、兰廊几兄弟,樨时也没落下,就连兰筝、兰琴好些姑娘也组成了闺秀团,这个队伍实在蔚为可观。

似乎一年到尾,兰庭也只有新岁时才有空闲和弟兄们尽兴饮谈,春归就只能不在意身边的“灯烛辉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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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8章 方是和睦

去的地方是穆竹西的“婚产”。

渝国公府的嫡系嫡子当定了婚事,都会分配一处别馆,兰庭将之戏称“婚产”。

所以穆竹西虽然没有“大礼告成”,“婚产”却是已经得手,正好这处“婚产”位于要闹市坊,虽说占地不如息生馆阔大,花园里建有一间高阁极其便利俯瞰车水马笼,大多数时间无用,却适合上元佳节登高看灯。

穆竹西今日不得空,把他的“婚产”极其痛快的借给了兰庭全权使用。

上头两层面积相较要小,所以酒席就设在了倒数的三、四层,不是按男女划分,按的是婚否划分,这让兰楼、兰台等等未婚少年极其不满,所以兰庭只能暂时划分在了“未婚”的阵营,春归在上层都听到了兰筝、兰琴两个小妹妹的欢呼声。

今晚酒宴的菜肴是由三老爷、四老爷为辅,兰庭为主下厨烹制,女眷们全体只顾逛玩,连丫鬟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

四夫人最最得意忘形:“过了好几十个上元节,就数今年最畅快了。”

上头没有老太太需要奉承,底下儿子有侄儿们逗哄,女儿因为尚在襁褓,留在太师府有乳母照料,她可以放开手脚玩乐,仿如回到了闺阁时代——不!闺阁时代都没有如此的自在。

三夫人今日话也比往常更多,春归甚至留意见三老爷仔仔细细地替三夫人剔净鱼刺,那专用来盛菜的白瓷碟就被四夫人先下手为强端走了:“多谢三伯。”可白瓷碟从四夫人手里刚刚放下,四老爷又拿了过去:“多谢三哥,多谢娘子承让。”四夫人急眼了:“老爷非但不像三伯一样体贴勤快,竟还想着坐享其成。”四老爷呵呵笑道:“我最不会的就是剔鱼骨了,不敢乱献殷勤,生怕鱼骨没有剔净让娘子卡住了该如何是好?娘子莫急眼,咱们有福同享,无骨鱼肉一人一半。”

三夫人无声微笑,三老爷任劳任怨又再专心剔鱼骨。

春归瞅着这情境,两对夫妻,三叔父和三叔母虽则不像四叔父和四叔母一样活泼笑闹,倒也不似渠出说的那

般尴尬疏远,至于两人间的彼此信赖更是勿庸置疑的,要不三叔母哪里会把自己原本不可告人的心事向三叔父坦诉呢?

时不时就闻爆竹炸响,渐次有烟花在夜空绽放,楼上的“已婚人士”酒足饭饱,听闻楼下的少男少女开始猜枚行令。

更晚些的时候,兰楼几兄弟邀着姐妹们更上一层楼去观景,兰庭终于得以脱身,顶着两个叔父的调侃拉了春归往底下走,他们找到一个幽静的地方,依着墙角建好的小亭子里,这里赏不成灯街热闹,但是个耳鬓厮磨的好地方。

膝盖挨着膝盖,指掌牵着指掌,春归依偎着兰庭的肩头,她觉得这个上元佳节让她终于体会到了久违的静好,仿佛岁月至此应当太平,余生从今赢获安足。

但她知道兰庭心里还装着不少的虑计,不说朝堂将至的乱荡,家里也有不少的大事小情,比如兰心妹妹的未来。

今日兰心仍在禁足,不能和樨时等等姐妹一齐来此欢宴,兰筝和兰琴几个常被兰心欺负的姑娘虽说难免因此开怀,但兰庭必定忧愁胞妹会因惩诫悲愤,但他不提,他知道宽纵兰心的性情绝对无利于妹妹的人生。

春归也不提,关于兰心在除夕节的种种行为她没有告诉兰庭,但知道兰庭其实心中有数。

这件事此时尚且无解,还需时日努力,春归觉得自己应当分担的是另一件事:“二叔母提出待大妹妹出阁后才去金陵,并不是为了大妹妹着想,实则是放心不下二叔的婚事,早两日二叔母还来寻我,兜来转去说二叔母的本家虽然有个侄女和二叔年纪合适,但恐怕和二叔的性情并不相投。”

“二叔母对二弟、四弟是当真慈爱的,虽说免不得也会为本家计量,但涉及二弟、四弟的终生大事还不会听从彭家的唆摆光顾着彭家的利益,二叔母心中清楚她几个侄女都不是良善的人,二弟、四弟偏偏又是正直仁厚的德品,和彭家的女儿不是同路人,二叔父就更不用提了,二叔母求到辉辉跟前来,她现在也真是没有另外的人能够指望得上。”

“关于二叔的婚事

,二叔祖母也愿意操心,连义母也向我打听过问起来。”春归稍稍坐正了身体:“二叔父夫妇两连着祖母都缺席元日朝拜,多少还是引起了关注,义母问起,我也没有全瞒着她,把除夕节的风波说了个大概,义母听闻二叔母日后会去金陵族里,倒不无意动。”

原来易夫人有个妹妹,嫁的也是书香门第,长女到婚配的年龄,家中正在议亲,易夫人当然希望能和太师府亲上作亲,且听晋国公世子说起兰台虽然比起兰庭来才华不及,却也是根正苗红的好德品,不过易夫人一直考虑着彭夫人这婆母不好相与,担心外甥女日后会受苛难。

“义母听说二叔母会往金陵,这一层忧虑也就打消了。”春归笑道。

虽说太师府的二房还有赵洲城这个大不靠谱的尊长,不过翁爹寻常也刁难不上儿媳,更不说赵洲城上头还有族老家主震慑,他怕也没有闲心盯着儿子儿媳滋闹,彭夫人就算不会一直留在族里悔罪,十年八年却是需要的,到时外甥女已经站稳了脚跟,若还被婆母任意刁难,那就是外甥女自己不成器了,易夫人所以大为意动,当天就跟春归提起了她想当这媒人,撮合外甥女与兰台婚配。

“易夫人本家的姻亲,应当就是祁州岑家的闺秀,岑家大郎说起来还是万顷兄的知交,我和他也有过几回交道,岑家大郎甚是豁达……这样,辉辉先跟易夫人提上一提,先见一见岑姑娘,辉辉若觉合适,我再问二弟的意愿。”

这就是先让春归先行把关的意思了。

“到时还是让二叔祖母先见岑姑娘吧。”

“以后族里家中事务,不少都得麻烦辉辉决断,二叔祖母到底上了年纪,也一贯不爱操劳这些事,只好烦累辉辉废心了。”

“烦累是言重了,我就怕我年纪轻见识短……”要耽误了二叔的终生,这责任可就大了。

“辉辉莫自谦。”兰庭笑道。

春归觉得自己越来越无可救药了,她现在可真是难以抵抗赵大爷的莞尔一笑,在这柔情攻势下,什么事都敢往身上兜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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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9章 难释之情

深夜。

周王殿下从元宵宫宴回到王府,仍然睡意全无。

孤亭里四看那片华灯灿烂,心里也像车水马笼一般不得宁静,他无法忘记正月初二那天去晋国公府拜贺时,刚巧遇见兰庭携同春归也去拜贺,女子莞尔欢颜和易夫人母女说话的模样,欲拿烫壶时先捏一下耳垂的小动作,莫名扑面而来的熟悉感,让他着实惊疑不定。

以至于午宴之时,当他看见宴桌上那道酸笋螺肉煲,忍不住微微蹙眉。

他知道酸笋最不为那人所喜,十分抵触酸笋的腌臭味,但他为何竟能知道那人的喜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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