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献之对阿陌言道:“阿陌,伺候他二人用食。”
阿陌点头,他跪在地上,拿起案上的蟹螯,掰开里边的肉,放在青釉小碟中。
李二的口水滴到了地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阿陌的动作。
李大也咽了咽口水,他吸着鼻子,再次朝王献之磕头:“多谢郎君!多谢郎君!多谢郎君!阿弟!快磕头!谢郎君!”
李二懵懵的被李大摁着磕头。
司马聃看不懂眼前的情况,他觉得自己的身子突然间好难受,特别不舒服。
司马聃把王献之拉起来,低声说道:“王七郎,朕不舒服。”
王献之转头看向司马聃,轻声问道:“陛下有何不适?”
司马聃摇头:“朕不知道。朕只觉得身子甚是难受。不想再待在此处。”
王献之伸手指着司马聃的心口,乌黑如染墨的眸子,目光平静地望着司马聃,他柔声问道:“是这里难受吗?”
司马聃想了想,他点头回答道:“是也!就是这里难受!朕怎么了?”
王献之告诉司马聃:“这里是心口的位置。心,就在这个地方。人的情感,会影响到心脏的建康。人悲伤难过的时候,心口就会难受,如同乌云压城,阴霾遍布,阴沉压抑。人快乐之时,心口就会舒服,那种感觉就像是春天到来,万物复苏,明媚温暖。”
司马聃愣住了,他呆呆地伸出手指着自己的鼻子,语气僵硬地说道:“王七郎之意,朕会不舒服,是因为朕在悲伤难过?朕为何会悲伤难过?朕明明是欢喜的。”
司马聃不明白。自己出宫后,心情明明很快乐。为什么会突然变得悲伤难过呢?
李大目光忐忑不安地望着王献之与司马聃,不敢吃东西。
李二一直在流口水,目光渴望地盯着阿陌剥的蟹肉。
王献之指着李大,告诉司马聃:“陛下看到这二人过得凄惨,故而心里难受。”
司马聃愕然,他眨了眨眼睛,望向李大跟李二。渐渐地,他明白了什么。点头说道:“是也。这兄弟二人过得是凄惨。朕不喜欢这二人。这二人让朕觉得不舒服。”
王献之语气轻而缓地言道:“陛下觉得不舒服,是因为你看到这二人过得如此凄惨,却不知该如何帮助对方。陛下不理解,为何这二人会变成这样。”
司马聃点头,他开口问道:“王七郎,朕心口难受。如何才能摆脱这种不适?”
王献之告诉司马聃:“陛下是因为看到对方过得凄惨,才会产生这种难过的情绪。只要帮助对方,让对方过上好日子,陛下的心情自然就能恢复。”
“那朕该怎么做?”司马聃问道。
王献之看向阿陌,阿陌已经将那盘蟹螯剥得差不多了。
王献之对李大言道:“吃吧!”
李大感激地向王献之叩头:“多谢郎君!”
李大拉着弟弟,来到案前。两人流着口水,不敢伸出手。
阿陌笑了笑,伸出手,拉起他们二人的手。
见这兄弟二人的手还是脏的,阿陌拿出新的手巾帮他们二人擦手。
擦的差不多了,阿陌将著递给他们。
李二拿不稳著。李二拿稳著后,他颤巍巍地夹了蟹肉,先喂给弟弟吃。
李二吃得很急,蟹肉还没伸到他的嘴前,他立马张开口凑过去咬肉吃。
司马聃的眼睛渐渐泛红,他抱着王献之,声音不自然地说道:“王七郎,朕难受。”
王献之无声地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司马聃的后背,伸手指着那些坟,轻声说道:“陛下可知这是什么?”
司马聃抬眼望向那些坟,他摇头:“不知。”
王献之告诉司马聃:“帝王、诸侯墓地曰‘陵’。平民百姓墓地曰‘坟’。这是坟,无碑无牌,甚至没有寿枋栖身。贫苦百姓离世之后,直接挖坑埋入土中。被土中尸虫啃噬,最后变成一具白骨。”
司马聃面色惨白,他的嘴唇发抖起来,眼中流露出惊恐的神色。他瞪大双目,惊恐地望着这一座又一座的坟堆。
“为、为何会如此……”
司马聃不明白,为什么百姓的生活是这样子的。他声音颤抖地言道:“城、城里的百姓明明过得很幸福……”
王献之轻声言道:“天地万物,可分阴阳。阴阳相对立,阴阳可互转。这世上,有幸福之人,就会有不幸之人。生与死、笑与哭、来与去、白日与黑夜。万物相生相对立。陛下在城里看到了幸福之人,心情受幸福之人的感染,会觉得轻松愉快。眼下陛下在城外遇到了不幸之人,心情受到不幸之人的感染,会感到悲伤难过。这些都是人之常情,正常反应。”
望向李大与李二,王献之露出温煦的笑容,柔声说道:“世间百态,需要用心去感受,才能了解这个世界。陛下只有亲眼目睹百姓的生活。才能知晓朝廷所治理的天下,究竟是变得更好,还是变得更糟糕。”
司马聃吸了吸鼻子,泪眼朦胧地看向王献之,他低声说道:“朕还年幼,不知该如何治理天下。王七郎,你帮朕治理天下可好?你如此聪慧,如此善良,一定能治理好天下!让天下百姓都能过上幸福的日子。”
王献之告诉司马聃:“陛下可是天下之主,一国主君。这些都是陛下的子民。连陛下都不愿意治理天下,关爱百姓。何人会在乎这些百姓的生死?”
司马聃着急的辩解道:“朕并非此意。朕有心帮助百姓,奈何朕不知该如何治理天下……”
王献之笑着握住司马聃的手:“陛下莫怕,臣会教导陛下,让陛下成为一个仁爱宽厚的明君。你我努力,携手共创太平盛世,让天下百姓都过上安乐的日子。”
司马聃用力地点头,激动地说道:“好!”
李大目瞪口呆,忘了喂自己的弟弟。
李二见哥哥不喂他吃东西,干脆自己用手抓起吃食,自己吃东西。
李大浑身颤抖起来,他面色震惊地望向王献之与司马聃,声音颤巍巍地言道:“一国之君……皇、皇帝……”
李大说完,两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阿兄!”李二被哥哥吓到了,不敢再吃东西,立马伸手去摇哥哥的身子。
阿陌立马检查李大。他告诉王献之:“七郎,昏过去了。”
王献之开口言道:“带上他二人,回城。”
路上,司马聃沉默不语,低着头,一副丧气失落的模样。
王献之也没有再安慰他。
回到宫中,司马丕被司马聃的神态吓到了。他诧异地问道:“发生了何事?陛下的脸色为何如此难看?”
王献之摇头,开口对司马丕说道:“今日多谢殿下!请殿下随我出宫。”
司马丕不放心地望着司马聃,低声言道:“陛下今日出宫,遇到了不快之事?”
司马聃抬起眼眸,看向司马丕,慢吞吞地开口问道:“朕今日见到了幸福之人与不幸之人。琅琊王,你可见过不幸之人?”
司马丕轻轻颔首:“见过很多。从琅琊国到建康,小王在途中看到了许多不幸之人。那些流民无处可去,最后饿死在道路旁。甚至在死后,会被其他流民分尸成肉块烹食。”
司马聃瞪大眼睛,脸色瞬间变得十分难看。神色惊恐地望着司马丕,四肢莫名发寒。双腿发软,司马聃跌坐在席上。
司马丕没想到司马聃的反应这么大,他立马问道:“陛下可好?”
王献之静静看着。
司马聃伸手捂住自己的心口,哭着说道:“为何如此……”
司马丕没想到司马聃会受到这么大的刺激。司马丕转头看向王献之。
王献之蹲下身子,跪坐在司马聃的面前,轻声开口言道:“陛下,天下百姓是否能过上好日子,成为幸福之人。全因朝廷之政策。只要陛下与百官共同努力,上下团结,必定能治理好天下,让天下人渐渐过上好日子。幸福之人,会越来越多。”
司马聃抱住王献之,放声大哭起来。
守在殿外的宫人听到小皇帝的哭声,立马拍门询问:“陛下!陛下可好?发生了何事?”
司马丕劝司马聃:“陛下莫哭。”
司马聃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捂着嘴巴,不让自己继续哭。
王献之说道:“陛下,深吸气。放松。”
司马聃把手放下,深吸气。
殿外的宫人拍门许久,不见小皇帝回应,立马说道:“速去禀告太后!”
褚太后赶过来的时候,司马聃已经收敛了情绪。那双眼睛又红又肿。
见状,褚太后变了脸色,面色不悦的质问宫人:“发生了何事!何人欺负陛下?”
宫人们全都跪下来,纷纷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甚至把责任推卸到王献之与琅琊王的身上。
“奴婢不知!陛下与琅琊王、卫将军在殿内,不许奴婢在殿内伺候。奴婢并不知晓发生了何事!”
褚太后转头看向王献之。
王献之诧异于褚太后的年轻,这是他第一次与太后见面。往日里,褚太后虽然上朝,但是都坐在幕帘后面,看不清她的容貌。
褚太后正准备开口质问王献之时,司马聃出声说话了。
“阿娘,不怪王七郎与琅琊王,是朕自己想哭。”
事出有因。褚太后不相信,她觉得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小皇帝才会突然痛哭。
褚太后放柔声音,温柔地询问司马聃:“陛下,究竟发生了何事?告诉阿娘可好?”
司马聃看了眼王献之,又望了眼司马丕。声音沙哑地说道:“朕听闻琅琊王从琅琊国到建康的途中,遇到很多流民。无人在意流民生死。有些流民被饿死。死后尸体被其他流民分成肉块烹食……”
褚太后愕然,原来小皇帝是被吓到了!
褚太后立马对司马聃言道:“这是假的,陛下莫要听信。”
闻言,司马丕微蹙眉头,开口言道:“太后何意?难道太后以为小王在欺君?”
褚太后没想到司马丕会杠自己,她冲司马丕使了个眼色,希望司马丕与王献之能先离开。
司马丕面色认真地言道:“小王所言,句句属实。若是陛下不相信,可出宫一睹!”
褚太后立马责备道:“陛下乃天子,岂能随意出宫!”
转头,褚太后命令宫人:“时候不早了。送琅琊王与卫将军出宫!”
司马丕与王献之被褚太后撵出宫后,褚太后搂着小皇帝,哄了很久。
“宫外百姓安居乐业,并无流民。陛下莫要听琅琊王胡言。琅琊王定是在与陛下说笑。”
“陛下不是喜爱吃鲈鱼脍吗?让宫人传膳可好?”
司马聃忽然开口问道:“阿娘,饿是什么感觉?”
司马聃从未体验过饥饿的感觉。对于食物,向来只在想吃与不想吃之间做选择,他不曾挨饿过。
褚太后懵了,不知道该如何向司马聃解释。
见褚太后许久不回答,司马聃看向其中一个宫人,出声问道:“你说,饿是什么感觉?”
那名宫人跪下来,声音不自然地回答道:“饿、饿的感觉,会、会让人觉得身子难受。”
“如何难受?”司马聃追问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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