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山贼愤恨地瞪了眼王献之,甩开齐三的手,转身离开。
齐三望了眼其他人, 出声言道:“这小子是王仲祖侄儿,送口信给王仲祖,王仲祖定会送赎金过来!有了金子,我等便能吃上热乎乎的肉羹!”
其他山贼听到这话,咽了咽口水,纷纷点头。
齐三又说道:“动身!”
说完,齐三将王献之抱起来,继续翻山。
王献之回头望了眼身后,没看到刚才那个脾气粗暴的山贼,他心道不好。
呼了口气,王献之开口言道:“诸位大丈夫有胆有勇,为何从贼?若是从军,来日便是将军。”
此言一出,惹得山贼们哈哈大笑。
王献之微怔,不解地望着这些人。
其中一个山贼口气讽刺地言道:“你小子在说什么笑话!未曾听闻平民杀敌立功能封将军!这将军,历来由你这些世家子弟担任。我等贱民,若是从军,日后子孙便是军户。行军打仗,朝廷不发利器,无战袍,全靠军户自己准备!宁可为贼,也不愿沦为军户!”
王献之沉默,目光复杂地盯着这些人。
九品中正制,弊端太大。看来这些平民对朝廷积怨许久。一时之间,只怕说服不了这些人投靠朝廷。
沉默半晌,王献之又出声言道:“诸位可知征西大将军?”
提起桓温,这些山贼脸上的讥讽瞬间淡了。
齐三低头看了眼王献之,笑着说道:“桓大将军乃救世英雄,我等自然敬佩!”
其他山贼出声附和道:“是也!桓大将军乃真英雄!大丈夫!朝廷那群文弱世家子弟只顾风流,追求享乐,哪里会顾忌我等贱民死活。更别谈收复山河了!”
说到收复山河的时候,这些山贼面色变得愤恨,有些山贼明显眼睛泛红了。
齐三低声说道:“当今乱世,能保全性命就不错了,谁敢奢望收复疆土,重回故土。”
王献之咬了一口自己的舌尖,吸了吸凉气,出声说道:“诸位可知蝼蚁虽小,若团结起来,可移泰山?”
齐三哂笑,其他山贼情绪明显低落,没人搭理王献之。
王献之又说道:“我曾在书中看到两个故事。第一个故事,发生在金山。金山乡邻团结友爱,互帮互助。狼群来了,金山乡邻团结起来共同对抗豺狼。乡邻举着火把围在一起,身强体壮的男子围在最外面,年老的男子围在中间,妇女护着孩子在圈内。狼群咬伤了最外圈的其中几名强壮男子,几名老人便站出来,填补漏洞,继续与豺狼对抗。对抗到最后,虽然村人有伤亡,但是其子嗣却存活了下来。血脉尚在,传承不断,希望不灭,便是胜利。”
没人出声说话,打断王献之讲故事。
王献之停顿了一下,又继续说道:“第二个故事,发生在银山。银山乡邻冷漠,自私自利,斤斤计较自己的得失,不愿付出。狼群来了,银山的乡邻便三三两两地躲起来,不愿对抗豺狼。狼群轻而易举地将那三三两两的人咬死了。今日咬死三人,明日咬死三人,他日咬死三人。银山的乡邻越来越少,因为其不愿意团结,最后皆被狼群灭掉了。”
齐三停下脚步,若有所思地盯着王献之。
见齐三停下脚步,其他山贼也停下了脚步。
一群山贼目光幽幽地盯着王献之看。
王献之又咬了一口自己的舌尖,逼自己清醒。他望着众人,出声言道:“世道无情,人有情。昔日晋国,正因为晋室宗亲内乱,不团结,从而导致外族豺狼入侵。外族豺狼杀我晋人,夺我土地。而晋人却只能如同丧家犬一般逃走。若晋国上下不团结,将来势必会被外族豺狼一寸一寸的入侵!”
齐三面色沉重,咬着牙说道:“可这些与我等贱民何干!都是宗亲的错!若非那些人,我等也不会承受战乱之苦!”
王献之告诉齐三:“昔日祸乱内政的宗亲,已经入土。现在算这笔账还有何意思?这个烂局,若无人收拾,不知会影响多少代人!战乱不止,将会一代又一代的晋人继续承受战乱之苦!昔日是我等父辈承受战乱之苦,今日是我辈承受战乱之苦,来日不知这世上是否还有晋人!”
王献之说话的声音很轻,很温柔,没有一丝铿锵有力的感觉。可是却让人感觉到了寒冷!他的话如同一把把锋锐的刀,直插人心口,让人感到浑身发寒。
王献之再次咬一口自己的舌尖,吸着凉气,低声说道:“晋人欺负晋人,或许不等外族豺狼入侵,晋人便自相残杀,以绝血脉了。届时,外族豺狼轻松过江,占我国土。焚毁史料,断我文化,后世人谁会知晓,这片土地上曾有晋人在此生存?”
此话,让齐三身子发抖,他目光复杂地盯着王献之。弯下身将王献之放下来,解开束缚王献之手脚的草绳。
王献之被放下来后,他身子软软的,压根站不住,直接滚到了地上。
这一滚,不知道撞到了什么东西,王献之晕了过去。
“王家小郎君!”齐三连忙伸手抱起王献之,摇了摇王献之的身子。
其他山贼关怀地说道:“定是饿极了,若再不进食,只怕小郎君活不过今日!”
王献之再次睁开眼醒来时,已经天黑了。
“小郎君醒了?”齐三对王献之友善一笑。
王献之眨了眨眼睛,觉得口腔里弥漫着一股苦涩的味道。
齐三将王献之扶起来,把竹筒递给王献之:“喝几口水吧!”
王献之喝了几口水,觉得好受多了。
抬眼望向众人,王献之发现这些山贼看他的眼神变了。一张张平庸的面容,面色关怀的望着王献之。仿佛这些人并不是山贼,而是普通百姓。
齐三看了眼其他山贼,试探地出声问王献之:“不知小郎君可认识桓大将军?”
王献之点头:“我认识。”
齐三犹豫了一下,告诉王献之:“我等想投靠桓大将军,为国效力,收复疆土。不知桓大将军是否会收留我等?”
见这些人愿意改过,王献之露出了浅浅的笑容。在火光的映照下,他的眼眸泛着光彩,明亮动人。
齐三等人,盯着王献之的脸看痴了。
“小郎君真是俊美!”
“天人也不过如此吧?”
“莫非小郎君其实是王仲祖的嫡子?不知王仲祖是否也如此俊美?”
王献之笑着回应道:“非也。我并非仲祖叔父的嫡子。诸位有意从良,此事便过了,我就当不曾发生过。”
齐三面色激动,他朝其他人招手:“快谢小郎君不记仇之恩!”
其他人纷纷朝王献之跪下:“谢小郎君不记仇之恩!”
王献之告诉他们:“诸位乃大丈夫,晋国的将来,还依靠诸位。请诸位保重身体!”
众人抬起头时,已是满脸泪痕。
有人主动脱下自己的衣服,给王献之穿上。
“小郎君,夜里风大,莫要冻伤身子!”
王献之对那人笑了笑,忽然问道:“汝等之中,是否少了一人?”
众人一怔,纷纷环顾四周,检查少了谁。
有人冲齐三说道:“少了阿犬!”
齐三面色忽变,惶恐地望了眼王献之。
王献之沉着脸开口说道:“我的金兰兄弟决不能出事!请诸位速去救我金兰兄弟!”
齐三低声咒骂了几声阿犬,赶紧让人动身,带着王献之原路返回。
谢玄饿着肚子,追了一天一夜,身子快要受不住了。他倒在林子里,四周尽是各种虫叫声。
“我不能死,我要救王七……”谢玄狠狠地咬了一口自己的嘴唇,痛感让他瞬间清醒。
从地上爬起来,谢玄拿出小匕首,割了一把路旁的草。他放到口中,慢吞吞地嚼起来。
又苦又涩,难吃极了。
谢玄吐了出来。
眼睛不知为何,流下了眼泪。
“长姊……”
谢玄低声哭泣,抱紧自己的双腿。
哭了一会儿,谢玄擦了擦眼泪,拿起那些草,含泪吃起来。
吃了吐,吐了吃。
片刻后,谢玄站起来,继续沿着那条被砍出来的道路追踪。
忽然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谢玄警惕地躲起来,他躲在暗中,握紧匕首。
那动静越来越大,谢玄屏住呼吸,不敢大声呼气。
“我看阿犬去了这么久不归来!定是烹了谢家郎君与范家郎君吃独食了!”
听到这话,谢玄心跳加快,不敢想象若是桓家兄弟没有来救他与司马聃,他二人或许已经成为贼人的果腹之食!
“别说了!”齐三出声打算那个说话的人。
王献之面色苍白,一直沉默不语。
看到王献之被其中一个山贼扛着,谢玄精神起来。
山贼离开后,谢玄立马追上去。
“只怕今夕无法赶回去,不如暂且歇息一夜吧!”来到山泉边的时候,齐三将王献之放下。
王献之没有强求这些人,他轻声回应了一声:“嗯。”
齐三放下王献之后,冲其中两人使了眼色。
齐三笑着对王献之说道:“我到那边解手。”
王献之点头。
齐三带着好几个山贼到林子里解手。其他山贼到水边喝水装水。
王献之站了起来,守在他身旁的两个山贼立马开口问道:“小郎君想做什么?”
王献之低声说道:“我想喝几口水。”
其中一个山贼回应王献之:“哪能让小郎君亲自过去?小郎君在此休息,我去替你打水!”
说着,那个山贼拿起竹筒奔向水边。
王献之坐下来,没有再动。
林子里,齐三正在跟同伴们商议。
齐三低声言道:“若阿犬当真宰了那两小子烹食,只怕王家小郎君会恼怒。到时候他还会遵守诺言,不记仇,原谅我等?只怕未必吧!”
其他山贼低头思量,觉得齐三所言甚有道理。
其中一个山贼试探地问道:“不如我等按照原来的计划?直接派人通知王仲祖,让王家将赎金送来!”
齐三摇头,叹气道:“不可。这王家小郎君非寻常小子,若他真愿意履行承诺,将我等引荐给桓大将军,日后我等必有一番造化!阿列、阿德你二人先回去看看!若那两小子没事,便将那两小子带回来。”
“若是那两小子出事……”其他山贼低声询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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