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呼吸一窒, 张了张嘴, 苦着脸道, “舅父, 我这里只有一口铁锅。”
“一口铁锅?”卫青凉凉道, “那还真可惜。”可惜他的表情一点也不可惜, “你不给我, 你也不能再用了,过几日送去未央宫。”
太子想也没想,道, “为何?给父皇的铁锅还没做好呢。”
“我说的是你们现在用的这个。”卫青睨了他一眼,“假如大郎得一口铁锅,做菜十分美味, 自己用了几个月才想到孝敬你这个父亲, 你会怎么想?”
史瑶脱口道:“揍他!”
“噗!”卫青笑喷。
你给我闭嘴!太子瞪一眼史瑶,随即转向卫青, “舅父, 父皇知道了也不会怪我。”
“皇上不会怪你, 也不会很高兴。”卫青认真道, “你把长秋殿里唯一的铁锅送给皇上, 再奉上食单,皇上每次吃到铁锅做出的美味都会想起你的孝心。”
史瑶:“舅父所言极是。殿下送铁锅的时候记得跟父皇说, 殿下用了几日,确定铁锅做出的饭菜对人体无害, 才敢把锅孝敬给父皇。”
卫青抬头看一眼史瑶, 很是意外。随即转向太子,见他一脸无奈,卫青不禁摇头笑了笑,皇上对太子有多好,卫青看在眼里,让太子跟皇上耍心机,确实难为他了。不过卫青什么也没说,太子妃会把他想说的话说出来。
饭后,太子送卫青回去。一到殿外,卫青就对太子说,“你的这个太子妃不错。”
“因为她今日说的那番话吗?舅父。”太子问。
卫青微微颔首,望着湛蓝的天空,长叹一口气,“是呀。”顿了顿,说,“鲁地和长安风俗不同,史家女以前也没来过长安,对宫里的事一无所知,我先前还担心史家女无法胜任太子妃,没想到她是个极为聪慧的女子。”
“她一点也不聪明。”太子嘀咕道。
卫青扭头看向太子,“不聪明?”以为自己听错了。
“咳,我教她习《谷粱》,她是今日学,明日忘。”太子想起最初教史瑶的那段日子,不由自主地露出嫌弃的表情,“再也没见过比她更笨的人了。”
卫青笑了,说,“据儿,聪明分很多样。比如司马相如,擅作赋,让他带兵打仗,他都不如我身边的侍从。还有那个主父偃,此人极为有才,可他不会做人也不会为官,最终丢了性命。”停顿一下,又说,“据儿,太子妃哪怕连自己的名都不会写,她能在你犯错时提醒你,在你遇到困难时替你分忧,还知道该如何让皇上更喜欢你这个太子,就是一个难得的贤妻。”
“她,她是挺会讨巧卖乖。”太子小声嘀咕道,“每次做错事,我还没开口,她就一脸怕的要死的样子。我不好训她,提醒她以后别犯了,她下次还犯。我,我有时候气得都想打她。”
卫青摇头失笑,拍拍他胳膊,笑道,“那是太子妃知道你不会罚她。换作皇后或皇上,你看她还敢不敢一而再再而三犯错。”
“不敢。”太子想都没想。
卫青看着早两年见着他就往他背上跳,如今都快比他还高的太子,有些感慨,“你既然知道她只在你面前犯错,就别跟太子妃计较了。有个贤妻时时为自己着想,这是全天下男人梦寐以求的。”
“姑母不贤惠?”太子刘据冷不丁问。
卫青楞了一下,险些没反应过来,无奈道,“我如果说公主不贤惠,你是不是还想着偷偷告诉公主?”
“舅父说姑母贤惠,我也会告诉姑母。”太子眼珠一转,一脸狡黠,“我就说舅父说这话的时候很是勉强。”
卫青抬脚朝他腿上轻轻踢一下,道,“我看你也欠揍。”
太子刘据下意识躲一下,没躲过去也没觉得疼,“舅父放心,我明日就带三个孩子和铁锅去宣室。”
“明日休沐,皇上也有空,正好。”卫青说完,握住手中的竹简,坐上太子的车直奔大将军府。
卫青到府里就吩咐厨子照着食单先备菜,傍晚做排骨炖山薯、羊肉炖胡萝卜和焖面。
太子回到长秋殿屏退左右,一个劲打量史瑶,看得史瑶惴惴不安,想问,出什么事了?就听到,“原来你不傻啊。”
“你才傻,你们全家都傻!”史瑶正为他担心,一听这话瞬间大怒,狠狠瞪太子一眼就往外面走,不想跟他同处一室。
太子悠悠道:“孤全家不包括你啊?”
史瑶猛地停下来。
太子趁机抓住她的胳膊,“别走,咱俩聊一会儿。”
“聊几道菜的?”史瑶回头就问。
太子愣住,反应过来无语又想笑,“刚才没吃饱?”没容史瑶开口,又问,“哪道菜最费时?”
“红烧肉焖面。”史瑶道。
太子拉着她坐在席上,“那咱们就聊焖面。”随即就问,“你是如何知道留在长安比就国好?”
“殿下不是说咱们聊聊吗?”史瑶反问,“这是聊吗?这明明是殿下审问妾身。”
太子挑眉笑笑,道:“那又如何?”
史瑶登时想打人,瞪他一眼,你给我等着,“妾身家乡有很多国,妾身所在的国也有历史,看得多了就知道了。”停顿一下,又说,“妾身读书时,老师也说过皇帝集权比分封好。”
太子歪头打量她一番,忖侧她话里有多少真,“你是女子,你的老师也跟你说朝堂上的事?”
“妾身家乡人多,人人又都有机会读书习字,老师却不多,男人和女人就在同一屋檐下读书。”史瑶道,“虽然是这样,妾身家乡对女子还是有很大偏见。”
太子点头,道,“这是一定的。比如做马车,男子搬运木头的时候很轻松,女子很费劲,自然就有人觉得女子不如男。”
“是呀。”说到男女地位,史瑶不由自主地想到她那对重男轻女的父母,不禁叹气道,“很多事确实男子更擅长。”
太子见状,忍不住安慰道:“也有些女子更擅长,比如织布缝衣。”
史瑶心想,二十一世纪的男服装设计师一点也不比女服装设计师差劲,可说这话没意思,“殿下还想聊什么?”
太子想了又想,一时也想不出该问什么,便说,“既然你不傻,那以后别像今天这么多话,在外人面前切记谨言慎行。”
“母后是外人吗?”这一点史瑶得问清楚。
太子眼皮一跳,说,“母后?母后如果问你孤的事,说一半留一半。问你的事,你想说什么说什么。”
“妾身知道了。”史瑶心中一动,看向太子试探道,“妾身还以为殿下更信任皇后,没曾想更信大将军。”
太子转向她,笑眯眯问,“你想说什么?”
“妾身想说的刚才已经说了啊。”史瑶心里确实那么想的,因此一脸坦荡,任凭太子打量。
太子瞥她一眼,哼一声,道,“不是孤不信母后,母后整天在宫里,对外面的事不了解,你跟她说太多,她帮不上忙,还有可能给孤添乱。”
“殿下这么想母后?”史瑶盯着太子,试图看出他敷衍自己,只看到太子就是这么想的,“母后早年只是姑母府中的歌者,却能被封为皇后,必定有过人之处。”其实想说卫皇后有心计。
太子道:“不是孤小看自己的母亲,是父皇就喜欢容貌姣好的讴者和舞者。母后后来能被封为皇后,是因母后为父皇诞下皇长子,也就是孤。”
“母后能被父皇选中,只因父皇喜欢擅歌和擅舞之人?”史瑶说话的同时仔细回想,也没能想起关于皇帝刘彻只喜欢艺伎的记载。或者她看的书太少?干脆问,“殿下听谁说的?”
太子:“孤亲眼所见。以前孤跟你说的齐人李少翁,他就曾给王夫人招过魂。听说父皇确实见到了王夫人的魂。不过你说人间没有鬼魂,孤觉得是李少翁是找一个像王夫人的人假扮的。”
史瑶猛地看向太子,一脸不敢置信,你怎么这么聪明?!
太子笑了,继续说,“是不是从招魂这点就能看出父皇有多喜欢王夫人?王夫人身世寒微,以家人子入宫,形貌昳丽,擅舞,因此得宠。
“那也只有两个啊。”史瑶道。
太子:“那孤再说一个,父皇宫里近日又有多一个人,那人擅音律,先前在宫里养狗,因容貌俊美被父皇看中,又得知他擅音律,才把他调到身——”
“等一下,养狗?”史瑶忙问,“男人?”
太子:“宦者。”
“太监?!”史瑶脱口道。
太子点头,道:“也可以这么说。”
史瑶不敢置信张大嘴,喃喃道,“父皇,父皇也,也太不挑了吧?太监也要?”
“他擅音律,长相俊美啊。”对于皇帝刘彻的喜欢,太子从不干涉,因为他也知道强加干涉没有用,还会引起刘彻不喜,便选择尊重。
即便没有这个太监,也会有别人,所以太子不会因此替皇后抱不平。不过,如果那些人敢对皇后不敬,那就另当别论了,“你哪天算好散朝的时辰在未央宫外等着,会发现文臣武将长相俊美者占多数。”
史瑶张了张嘴,不敢置信,“父皇选官按相貌选?”
“有时候确实是这样。”太子想一下,“早几年父皇身边出现一群人,身穿绣衣,手持节杖和虎符,监察百官,对任何人都不讲情面,包括孤。父皇便任命那些人为绣衣使者,其中一个领头的人叫江充,能得父皇重用便是因为他身材魁梧,容貌英俊。”
史瑶瞪大眼:“江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