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顾相宜停顿了片刻,过了一会儿才补上一句:“瞧着现在已经入冬了,再有两个月便要过年了。今年新春,不知道能不能等到他回家。”
池映寒听闻这话,心中涌出一阵酸楚。
但他还是下意识的问了一句:“可是,这人不是死了么……”
顾相宜听罢,叹了一声:“是啊,都说他死了,尸首也运回来了。但我验尸的时候发现上面的伤口跟我家官人之前的伤口根本对不上。他受的每一处伤,在什么位置,我都记得很清楚。因为这世上只有我会担心这些伤口会不会伤及性命,落下残疾。所以,他们骗得过旁人,但骗不过我。”
“所以,你认为他没死?”
顾相宜轻轻点了点头:“我相信他还活着,还在世上的某一个角落。”
“虽说我能理解娘子的心情,但是这种私密的话……同我说合适吗?”
顾相宜笑了笑道:“我一个寡妇,常年待在后宅,也不认识什么江湖人士。同你说这些,也是希望你能帮我留意一下,如果需要报酬的话,这都好谈。”
“娘子未免太信得过我了,倘若我找不到他呢?”
“你若是一时半会儿找不到他也没关系,我会慢慢等的。今年无法团聚,那便明年,正巧明年孩子也该降生了,省得他为我生产之事操心。”
“那……倘若明年也等不到呢?”
“那便后年,后年孩子便一岁了,正巧会喊爹爹了。”
“那若还是等不到呢?”
“那便一年接一年的等,只要他尚在人世,我就不信等不到他。”
有那么一瞬间,池映寒感觉自己不与她相认,于她而言是一种残忍。
他一直想不明白,他现在一无所有,甚至还会连累到她和孩子,她为何偏要在他这棵树上吊死?
“娘子就没想过另觅良人?毕竟娘子还带着孩子,总该找个能照顾自己和孩子的人,而不是一个人硬撑着,这样对孩子也不太好吧?”
顾相宜笑叹:“恐是爱得太深了罢!我一直以为我可以为了孩子牺牲一切,后来我才发现,在这件事上,我做不到。偏我这人穷于表达,可能在我官人眼里,我没有那么爱他。如果是他的话,他可能也会认为我会给自己和孩子再找一个归宿,但只有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这辈子我都不会妥协。旁人说我执拗也好,说我愚蠢也罢,都无所谓了。毕竟,自己的灵魂,只有自己才看得清。”
顾相宜望着窗外的车水马龙,突然感觉到有那么一瞬,她将这世间的风景看得很淡。
一旁的池映寒也只有在这种时候,才会顺着她的眸光一同看着窗外的景色。
他已然不知该如何回应她。
他甚至会去想——莫不如直接开口告诉她真相?
可是后果呢?
她若是知道了他的身份,还会准许他留在这种地方干这种不要命的事吗?
她还会安分待在家里保证不再同他见面吗?
她真能控制住不告诉孩子真相吗?倘若孩子不懂事,向旁人透露他没死的消息,那岂不是给她带来了祸患?
纵是他能陪她过年,可他无法以她官人的名义回去,她与外人看一场烟花,又算什么事儿呢?
他想过太多,实在是害怕会牵连到她。
末了,池映寒便只说了一句:“那我尽量帮忙留意一下,在没找到他的日子里,还请娘子好生照顾自己。”
顾相宜转过头望着他,朝着他微微笑了一下。
那笑容映在池映寒眸中的同时,也刻在了他的心脾上。
在轻声道谢过后,顾相宜便转身来到貂笼面前,打开笼门,将黑貂放了出来。
池映寒不解的道:“娘子,你这是……”
“你留着使唤吧。”
这话听着诡异,惹得池映寒一头雾水。
“可这不是池府的貂吗?”
“确切的说,这是我家官人的貂。但我想,他大抵是用不上了……”
“娘子何出此言?”
“他确是受过很重的伤,除非有人出手相救并精心照顾他几个月,否则准是会落下病根的,尤其是他的腿伤,当时虽是养好了,但最忌复发,一旦复发,可能真会落下残疾……我总是担心他在外面遇不到那么心善的人家,毕竟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大罗神仙助他?且他若是真有那么好的运气,也不至于被打入如此境地……”
池映寒:“……”
“所以,你喜欢的话便接着养罢,也算是给它找了个好人家。”
在落下此话后,顾相宜便打算离开了。
池映寒见她要走,赶忙跟了上来,并问道:“娘子一个人回去不要紧吗?需不需要我送你?”
“不必了,公子实在要送的话,送到门口便好。”
这倒也是。
嘴上说着不在意名声,但纵是寡妇,被一个陌生男子送出来也是要落人口实的。
池映寒遂将她送到门口,没有过多露面,就这么目送着她上了马车。
他不知道一枝梅到底同她说了些什么,以至于她今日来访,对他的态度极好。
而顾相宜的心思,恐是连她自己都捉摸不透。
那个名叫李三的人,虽说有很多地方跟池映寒全然不同,但不知为何,同他相处的时候,会让她下意识的感到放松。
她哪里知道自己离开后,池映寒反倒不住的在冒汗,仿佛后反劲儿一般。
当日晌午,一枝梅便回到了青楼。
池映寒见他居然回来了,不禁有些惊骇。
“你是怎么回来的?”
一枝梅直言道:“你还好意思问?你那媳妇关了我一宿,害得我整宿都在想着怎么给她答复。结果我好不容易才想好了说辞,她居然一句话没问,就把我放了……”
顾相宜的反应,让池映寒感到心慌。
“她该不会是认出是我了吧……”
一枝梅闻言,赶忙确认道:“你跟她说话的时候用原声了?”
“怎么会?除非我脑子让门夹了,否则那不是一嗓子暴露自己吗?”
“那你这面具让她看穿了?”
“不可能!王莽的手艺跟市面上的不一样,这点你是知道的!”
“那不就结了?只要你不说,她最多只有怀疑的份儿,没理由直接说你就是池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