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远半垂了眉眼:“我方才午憩时做了一个梦。”
顾初宁听的一头雾水,怎的忽然从落马之事提到了做梦,转变如此之大,不过她还是认真的道:“是个什么样的梦?”看陆远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看来这梦有些不好。
陆远又道:“梦里的主人公有一个心爱的女子,可这份爱太过沉重,他不敢宣之于口,那女子也不知道那男子有多喜欢她。”
顾初宁点了点头,原来这还是个悲伤的爱情故事。
“后来,那女子走了,隔了很久才出现,再出现时,俩人却形同陌路,”陆远继续道:“你说那男子……”
陆远说到这里忽然就停了下来,她从来就不知道他喜欢她,她甚至是他的长嫂,如果他把这份爱说出来,她会怎么看他,是把他当做一个怪物吗,还是厌恶他?
陆远闭上了眼睛,他不敢说出口,他怕她从此厌恶他至极,再也不肯见他,他害怕看到她失望的目光。
顾初宁就听见他停下来了,但也没敢问他接着要说什么,毕竟现下陆远看着不大好。
人们所说的梦啊,或是梦里的主人公,多半就是他自己,只是不敢当面说出口而已,所以这时往往假借他人之名,顾初宁细细一寻思,难不成陆远说的是他和莲娘的事,她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顾初宁揣度着开口:“既然这事都过去了,还是放下为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不能一直停留在原地,若是一味的伤心也不好,还是该往前看。”
陆远想说什么的,但到底没有说出来,所以她从未找过他,是因为她彻底放下了过往,开始了新生活吗。
是了,她现在有了自己的生活,她有嫡亲的弟弟,有姨母,有至交好友,她的生活很美好,她已经放下了过往,向前看。
借尸还魂,也就是重新过了一遍人生,这是她的第二世。
所以,只剩下他一个人在黑暗中,只有他没有走出来,只有他抓住过往不肯放手。
想到这里,陆远忽然叹了一声,他是不会放手的,他永远不会放手,人生这么长,她虽然早已变换了身份,但他仍旧爱她。
陆远甚至觉得,其实现在这样更好,她不是他的长嫂了,他们之间再没有伦理身份的纠葛,一切,都可以从头来过。
最终,千言万语只化成一句,陆远的声音有些轻:“能不能,让我抱抱你?”
顾初宁立时就要开口拒绝,可她看见陆远这么难过,她说不出拒绝的话,她向来喜欢生的好看的人,何况陆远这般俊秀灵蕴。
顾初宁想,她就答应这一次吧,反正抱一抱总是不吃亏,他小的时候她还抱过他呢,如今只是把他当做小孩子就成。
她刚进宁国公府时,陆远就夜夜睡不着觉,她看着都觉得国公府像是个吞噬人的黑洞,她就时常陪在他身边,那时候陆远多么依赖她啊,他现在虽然长大了,但也还是那个会害怕的孩子。
于是,她伸出了一根手指:“就这一次……”
她话还没说话,就被陆远扯进了怀里。
陆远紧紧地抱着她,像是抱住一个失而复得的珍宝,他的眼睛不自觉就红了。
他以前曾经说过,她是他的心魔,也是他这黑暗如夜的人生中唯一的一点光,所以,当这抹光重新出现,他绝不会放手,至死不休。
好在,他们可以……从头来过。
第53章
怀中人娇嫩纤细, 那么鲜活,陆远虽然抱着顾初宁, 但他还是觉得这像是一场梦。
陆远又嗅到了顾初宁身上那股清甜的果子香, 他缓缓地舒了一口气,她是真实存在的,这一切都是真的, 时隔六年, 她再次出现在他面前。
陆远在心里默默道:谢谢你,终于又回到我的生命里, 让我的人生再一次拥有温度。
顾初宁被陆远紧紧地抱在怀里,她几乎被他勒的有些不能喘气,过了一会儿,她的脸就变的红扑扑了。
顾初宁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阿远虽然已经长大了, 但到底还会有伤心事,她一见到这样的陆远就说不出任何拒绝的话了。
她想起宋芷说过一句话,说是往往女子见到一个一向坚强的男子露出柔弱的一面,那这女子多半会心疼,顾初宁觉得她现在就是这样。
受了情伤的陆远,难得一见的软弱, 顾初宁都想帮他去找莲娘了,也不知道那莲娘有多厉害, 竟能惹得陆远这么放不下。
末了,顾初宁一句话都没有说, 只是抬手轻轻拍了怕陆远的后背。
陆远的背脊一僵,他想她还是在意他的吧,若不然怎么会允许他抱她,更不会拍他的后背安慰他了,想到这里,陆远忽然充满了力气。
陆远放开了顾初宁,他缓缓道:“方才是我失礼了,还望表妹不要见怪,”他忽然想起他现在唤她表妹,他的辈分莫名高了一截儿。
顾初宁满是可怜的看着陆远:“无妨,无妨,这都是应该的,”她说着又加了一句:“你可别想不开呀,日子还是要过下去的。”
顾初宁仔细想了想,陆远三番两次的为了那莲娘失魂落魄,更是因着莲娘与她生的颇有几分相似,就几次在她面前失态,看来他是情根深种,只不过再怎么情深,还是要保重身体呀。
陆远:“……”他觉得顾初宁不知道想到哪里去了,不过他想就让她这样误会也好,省的她胡思乱想,故而没有回答,算是默认。
顾初宁见状就觉得自己的猜测越发真切了,她以一个老母亲的眼神看着陆远。
陆远后退了一步,他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那我先走了,真是叨扰表妹了。”
顾初宁连忙摆手:“不叨扰,不叨扰,下次你若是再有什么伤心事,不妨同我说,”她想她应该时常开导下陆远,省的他一味沉溺于过去。
陆远有一种不好的猜测,她这是想到哪里去了,不过他也不知道顾初宁究竟在想什么,只是又说了两句闲话才走。
珊瑚等陆远走了以后才进屋,她帮着顾初宁解开发上的丝绦,然后把头发晾上,过了一会儿才问道:“表少爷这般急匆匆的,不知道是因着什么啊。”
顾初宁用手撩了撩头发,长舒一口气:“唉,你不懂,”陆远这可是受了情伤,珊瑚哪里能懂这种事情。
顾初宁接着就想为什么陆远好几次在她面前失态,她琢磨了又琢磨,可能自己的性子一直没变,很有亲和力,看着就让人觉得信任吧。
…
陆远回到宅子里的时候,已经是华灯初上了,双瑞吩咐了下人将宅子里点的通亮,大人就喜欢屋子里亮亮堂堂的。
屋里面,程临看见陆远回来很是吃惊,他的嘴张的几乎可以塞下一个鸡蛋,然后磕磕巴巴道:“大人,您怎么回来了?”
陆远就看见程临以一种你怎么会回来的极度惊讶的目光看着他,他靠在椅背上:“我不回来还能去哪里?”
程临下意识就想回道:您应当待在表小姐那儿呢。
可下一刻,他就发现他实在想的有些差了,如今大人是知道了表姑娘的真实身份,可表姑娘还不知道大人已经知道了,现在俩人不过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八竿子打不到的表兄妹而已,哪里有正当的名目待在一处,所以程临把自己的嘴又给闭的严严实实的了。
过了半晌,程临才斟酌着开口:“大人,既然表姑娘就是……那您打算怎么办?”他是知道大人对顾初宁的深情的,如今大人好不容易等到顾初宁,大人该怎么办呢。
陆远的手指摩挲着书页,缓缓道:“徐徐图之。”
徐徐图之?程临觉得大人应该立刻就把顾小姐给娶回来,后来转念一想,大人这是传说中的单相思啊,人家姑娘根本不知道大人的心思。
程临闭上了嘴,并且为陆远默默点了个蜡。
之前是顾初宁回来的巨大喜悦让他什么都想不到了,现在清醒过来了,陆远就知道摆在他面前的是多么大的一个难题。
首先,就算不想承认,但也要承认,他就是单相思,她根本不知道他的心思。
再次,她现在是借住在济宁侯府的表姑娘,从未把他当做可以喜欢的人。
陆远揉了揉额头,但他觉得现在这个局面已经很好了,毕竟她不再是他的长嫂了,尽管她只是他名义上的长嫂,但在世人眼里,这就是不合伦理的,可现在他与她之间却不用顾虑这些了,可以光明正大的在一起。
所以,最后只剩下了一个问题,让她爱上他。
陆远想起了一句话:路漫漫其修远兮。程临就看陆远神色复杂,几瞬间就换了好几种神色,他都想给自家大人出个主意了,可他想了又想,也没想出个好办法,毕竟在顾小姐那里,他家大人还只是前世那个相依为命长大的小叔。
陆远最后叹了一口气:“程临,你去把宅子里和寒山寺中的牌位都撤下去。”
程临刚要反驳,怎么无端动故去之人的牌位,然后才想起大人说的是顾小姐的牌位,他拱了手应是。
可不是,这人压根就没死,还活的好好的,哪里用得上牌位。
陆远闭了闭眼睛,从现在开始,他的世界终于又是色彩斑斓的了。
…
陆远那边是风平浪静了,可济宁侯府里却炸开了锅一般的热闹。
原因就是那天陆远奔马而来,很是匆忙,前面看门的小童都以为是有什么大事,可没想到陆远竟只是去了表姑娘的小院儿,旁的地方再没有去……
这事可是人人都瞧见的,压根儿就瞒不住,下人们本就嘴碎,这事很快就传了开来,上面的主子们也都知道了,就是宋老夫人都知道了,可谓是人尽皆知。
陆远和顾初宁的传闻霎时间就甚嚣尘上,众人议论的点都是他们二人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若不然陆远怎么会这般。
顾初宁在小院儿里急的嘴上都长燎泡了,她实在是没想到陆远竟然是这么大张旗鼓过来的,更没想到这传闻传的这么快。
她现在一想到陆远就生气,给她惹了这么大的麻烦。
顾初宁没管嘴上的燎泡,穿上衣裳就过去给宋老夫人解释去了,不解释能成吗,她可是借住在济宁侯府里的表姑娘,而陆远是济宁侯府名义上的女婿,她若是和陆远传出些什么不好的,那可真是说不清了,这济宁侯她也待不下去了。
到了五福堂,顾初宁先是照旧给宋老夫人送去治疗喉疾的药膳,服侍着宋老夫人用完药膳才说起那事。
顾初宁很是真诚的回道:“老夫人,那日表少爷来是为了西山围场的事,您也知道,那马是被人喂了药的,先前怎么都查不出那药的来源,而今好不容易查到了那药,表少爷就过来同初宁说了声,再没旁的了。”
顾初宁很是无奈,她说的可半句假话都没有,陆远与她绝无私情。
宋老夫人这般年岁,见过的大事小事无数,哪里会将这么个小事放在眼里,不过顾初宁这么快就过来撇清关系,就这份态度也是极好的。
宋老夫人嘱咐着嬷嬷给顾初宁煎一些茶过来,看着顾初宁喝了口茶水,放松了许多,才笑道:“你这孩子,这原本就是小事,也值当你这样着急。”
顾初宁瞪大了眼睛,连茶叶忘了喝了:“小事……?”这样的事在宋老夫人眼里竟只是个小事吗。
宋老夫人眉目慈祥:“老婆子我这辈子经了这么些事,这个又算什么,不过是无稽之谈罢了,再说,祖母也相信你。”
顾初宁愣了下,她没想到宋老夫人竟是这样想的。
宋老夫人这辈子识人无数,似顾初宁这般的小娘子,一眼就能看出她的真实性子,是不是个纯善的。
顾初宁眼眸清澈无比,心思纯善,一点杂念都没有,难得的玲珑剔透的人儿。
宋老夫人就道:“这事都不重要,你先前不是说阿远同你说了那围场的事,现在还没查出来背后主使之人是谁,你日后还是要多加小心。”
宋老夫人接着道:“依我老婆子看,你初来京城,又素来是个和善的,应当不是有人在害你,我估摸着你是受了连累,”她说着拍了拍顾初宁的手:“但还是要小心些。”
顾初宁好半晌才想起来回话,她的脸都臊红了,宋老夫人竟是这样的人,像极了她前世的祖母。
宋老夫人看她这模样觉得可爱,就拧了拧顾初宁的脸:“你放心,回去睡一觉,准保就好了。”
顾初宁晕晕乎乎的就走了,第二天,府里面果然一点关于她和陆远的传闻都没有了,她感慨了下宋老夫人的手段。
毕竟府里下人不知道陆远在西山围场救了她,才以为她和陆远之间有些什么,也不知道宋老夫人用的是什么法子。
宋老夫人则是默默叹了口气,依她来看,顾初宁真是个极好的孩子,比她亲生的孙女还要好。
不管怎么说,这事在府里很快就没声息了,算是彻底过去了。
…
自从下午不上家学以后,顾初宁不是忙着抄经,就是同府里的小娘子们说话,再就是出府游玩。
府里的规矩不严,姑娘们每日下午都是可以出去的,不过话虽如此说,大家也没有日日都出去,毕竟那样就太不像话了。
这一日,宋芷照旧去寻顾初宁出府去玩儿。
顾初宁欣然接受了,出府去玩儿总比在府里拘着好,宋芷就细细地数起来:“前些日子咱们去了戏院、茶楼、还有书画铺子,今儿去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