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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权保持暗恋 第40节

虽然打扮上完全像个小混混,但从他提及他哥时脸上的焦虑和担忧来说,他其实内心还挺质朴。

大概是怕齐溪和顾衍有什么顾虑,他有些急切地解释道:“你们放心,我不会做什么事,我的文身是贴的,不是真的,头发染成这样也是为了防身,本想染个不好惹的颜色,结果弄错成绿色了。”

吴康强说到这,有些不好意思:“住在这里的人很杂,我哥情况又是这样,如果我不打扮的凶一点看着不好惹一点,很容易被人抢和偷,但其实我没那么坏,你们别怕……”

可惜他的一番解释被顾衍无情地打断了,这男人面无表情地看着吴康强:“你坏也没关系。”顾衍毫不在乎吴康强的少年自尊心道,“你又打不过我。”

“……”

吴康强脸上果然有些一言难尽,然而顾衍说的又是真话,他无力反驳。只能张了张嘴,最后什么也没说,就转身进了房间,不一会儿,就抱了一大摞东西走了出来:“都在这儿了。”

他放下材料,有些赧然:“我先进去看看我哥,你们先看,有什么事喊我下就行。”

吴康强说完,就转身回了房间。

齐溪和顾衍没浪费时间,两个人默契地分了工开始看起资料来,只是齐溪越看,眉头就皱得越紧,她转身看了顾衍一眼,发现对方的表情也是同样。

等扫完所有材料,两人对视了一眼,不用开口,就能从对方眼神里得到同样的答案——吴康强所说的证据,完全构不成证据。

“这张工卡上,除了吴健强的照片外,只有一个编号,可是连公司的名字都没有,更别说有任何公章之类有效力的东西了。”

“这些所谓的打卡信息上,只有吴健强签字了,但主管签字部分都是空缺的……”

齐溪头痛地看着眼前的资料:“这些根本都不足以证明劳动关系的存在,一旦不存在劳动关系,这样的话人社局那边根本不会受理,确实没法申请工伤。”

顾衍同样皱着眉:“而且申请工伤时,要证明劳动关系的举证责任在主张权利的人,吴健强需要自己去证明这些才行。”

当两人把这一事实告诉了从吴健强房里出来的吴康强,对方脸上果然露出了绝望痛苦又无可奈何的表情来:“所以还是不行吗……”

吴康强虽然难受,但还是挺努力克制了情绪,他眼圈有些红地回头看了眼房门:“要不是发生这个事故,我哥不会变成这样,也不会遇到骗光他救命钱的律师……”

到底是还没成年的孩子,吴康强还是忍不住抹了抹憋不住流下来的眼泪:“当时遇到那个骗子律师,我们不仅拼凑借来的那笔钱没了,我哥的手恶化更严重了,医院说再不住院进行二次手术,手就要保不住了。”

绿毛虽然看着像是早早混迹社会的,但到底是个十七岁的孩子,一说到这里,声音也带了点哽咽:“我当时只想着怎么去凑钱救我哥,就没在意我妈,哪里知道我妈会去做那种傻事。其实说到底,家里变成这样,也都是我的错……”

顾衍抿了抿唇:“你妈妈出什么事了?”

“我妈当时听人说,有那种人生意外险,就是只要突然出了意外,就能赔钱,如果是残疾就赔少点,如果是死了,那就一笔能赔十几万二十万的。她想给我哥凑医药费吧,以为自己死了保险公司就能给我们赔钱了,就去买了这种保险。”

话到这一步,接着发生的事,就算吴康强还没说,齐溪和顾衍也有些预感了。

而这种预感在吴康强再次开口后被证实了——

“结果我妈买完保险,就自杀了,为了不影响我们租房房东的房价,她都不想害着人家,是自己找了个我们老家门口那棵老树上吊的。死之前给我哥打了个电话,告诉他让他保单放在哪儿了,提醒他去找保险公司要钱。”

吴康强说到这里,情绪有些失控,虽然努力想憋着,但眼泪还是流了下来,他为了掩饰尴尬般晃了晃脑袋,试图晃走眼里的泪水。

才十七岁的人,说起话来声音却已经带了沧桑和嘲讽:“可谁能想到啊,保险公司说,她刚买完保险,保险还不正式生效的,要等几天后,保险才算生效,她自杀的时间所以保险根本对她没用,而且,说人生意外险,也不是人死都能赔钱,就算保险生效了,她这种自杀的也不赔钱,那保险公司不仅不赔钱,还骂我们是想骗保。”

吴康强说起自己妈妈,眼泪已然是止不住:“我妈虽然是个农村妇女,没什么见识,但一辈子堂堂正正的,拉扯我们两个儿子长大,从没拿过不干净的钱,她根本不是想骗保,她就是不懂,没文化,她以为买了保险以后只要自杀了,就是合法合规,保险公司应该给我们赔钱的。她以为这就是一命抵一分钱的。”

“她要知道骗保,要有那个意识,为什么不直接把自杀伪装成意外事故?何必就那么直接,一点都不遮掩的上吊自杀?我妈这辈子没给别人添麻烦过,从来没想讹过钱,她只是以为用她的死真的能合法地为我哥换来钱。”

吴康强越说越痛苦:“其实这件事上,我哥没错,他受伤了,心理压力也大,那时候我才应该更关心关心我妈,我妈问我保险是不是死伤病残都能赔钱,我就不应该嫌她烦随便敷衍她说是。如果那时候我能耐心点,告诉我妈这些,我妈至少不会死,我们一家现在就算再苦,至少都还在,至少是一家人,可现在呢……现在和家破人亡又有什么区别?”

齐溪并不是不知道社会上总有贫富差距这回事,但却是第一次见识到为了并不那么巨额的钱,就宁愿贴出自己命的事,震撼的同时,也觉得深深的难受和冲击。

骗保的事件总是有发生,也总是有人会为了巨额的保险赔偿金而失去生命,然而齐溪所有知道的故事,多半都是配偶有了出轨对象或者欠了债务,为了摆脱另一半或者为了还清债务,而给自己另一半买了巨额保险后将其杀死,伪装成意外事故,好骗取保险金。

这是她第一次听到为了非常低的保险金赔偿,而去杀死自己,想着用赔偿金去成全家人的故事。

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为了十几万的死亡赔偿金,去自杀的人。

然而最悲凉的是,因为贫穷,因为缺乏系统性的知识,因为缺少教育,因而变成了边缘人的这位穷苦的母亲,为了根本拿不到的一笔死亡赔偿金而牺牲了自己的生命。

她自杀的时候,一定是充满希望的,一定觉得自己死了,自己儿子就能拿到钱得到救治的,她以为为此献祭掉自己的生命是有意义的。

然而实际是,她的死毫无价值,她伟大而充满壮烈的自杀变得像一个笑话。

每个人都有强烈的求生本能,所以吴康强吴健强的母亲,在自杀时,到底是下了多大的勇气,才能够战胜人的本能?

然而这样伟大的爱,在现实面前不堪一击。

她付出了一切,然后失去了一切。

原来底层人民的生活,是这样的苦。

齐溪环顾着简陋的群租房四周,眼前头发染成可笑的非主流绿色的少年正颓丧地坐着,脸庞上都是干涸的眼泪,像是被生活重重锤过了,并且早已经习惯这种时不时如厄运般突然降临的捶打。

“让我死,让我死!最应该死的人是我!是我害死了妈!是我!”

也是这时,房间内传来了吴健强痛苦又宛若求救般的哀嚎声,以及用头撞击墙面发出的咚咚声,这声音在这间简陋逼仄的屋子里,显得尤为刺耳。

吴康强几乎是下意识熟门熟路地冲进了房里:“哥!你别说胡话!”

因为事发紧急突然,吴康强并没有来得及关上门,从齐溪和顾衍的角度,对房内的情况能看的一清二楚。

此前泼齐溪热水时还面目狰狞可怕的吴健强,此刻表情痛苦而虚弱,完全没了此前那可怕的气质,他显得颓废和萎靡,额头前因为自己的撞击而变得红肿,眼神虚浮无光,喉咙里带了凄惨又悲凉的呻吟。

“康强,要不是我……妈不会死的,我是个害人精,我就是个蠢货,我自己操作机器时候为什么不能再当心点!我为什么会这么没本事,挣不到大钱让你们过上好日子就算了,还弄成这样,也没能好好伺候过妈一天,妈生了我这种儿子,除了操心就是操心,什么也没享受到,人就这么……”

吴健强越说声音越哽咽,到最后,这么一个大男人,就撕心裂肺哭了起来,一边又开始用头撞墙:“我这日子真是一天天的熬着,自己都盼望着早点死了好。我这种人活着有什么用啊?没了一只手,找不着工作,还拖累你。如果当初我有本事能找到好一点的工作,后面这些事就都不会发生,妈也能好好的……”

“哥!你别这么说!一家人怎么能说拖累!”吴康强的声音也越发哽咽,大概也是为了安抚自己哥哥,也或者是慌不择言,吴康强下意识就说了谎话。

他指了指门外的齐溪和顾衍:“哥!你看到没?这两个都是律师,他们说了,你这个事能成!咱们能维权的!一定会让那些骗我们钱的黑心厂老板付出代价!你千万不能想那种死不死的事,你死了,怎么让那些坑咱们的人赔钱?怎么看那些人遭报应?”

这话下去,本来情绪失控有些癫狂的吴健强果然慢慢平稳了下来,挣扎着起了床,他盯着齐溪和顾衍,眼神里像是重新有了光:“律师,是真的吗?”

此情此景,面对一个人生的希望,齐溪根本没有办法说出拒绝和否定的回答。

只是给出承诺和应答的重量又是那么大。

突然之间,齐溪也有些忐忑和迟疑。

“嗯,是真的。”

最终,是顾衍的声音结束了这让齐溪觉得尤为尴尬和漫长的安静。

这男人的表情沉静,给人一种信服又安心的力量,他用平稳的声音告诉吴健强:“我们会全力以赴。所以请你也不要放弃。”

顾衍的声音充满了笃定,带了律师这份职业的高光。他像是让人安心的锚,让船只能在茫茫大海上安稳地固定在应在的位置。

齐溪心里刚才的忐忑和惶恐逐渐褪去,对法律职业的信念和成为律师去保护弱势群体的责任感慢慢占据了思绪的上风。

她也同样镇定地朝吴健强吴康强点了点头:“我们会努力的。”

**

等再了解完当时工伤发生的大致情况,又进行了一些细节的沟通,齐溪和顾衍才告辞吴健强吴康强离开。

对于白天泼齐溪这件事,吴健强也进行了道歉,只是齐溪也知道,他的道歉也只是碍于自己攻击无辜女性而进行的,他内心深处,对律师这个群体恐怕仍然带了偏见和不信任,看顾衍和齐溪的眼神也还是带了点揣测和不安。

“要不是我说了可以帮他走流程申请我们所的法律援助名额,可以走免费代理,他恐怕就要认定我们是骗子把我们打出去了。”

齐溪舒了口气,然后她看了顾衍一眼:“不过你为什么会愿意去代理这个案子?因为……从目前现有的证据来看,这个案子恐怕很难赢。”齐溪坦白道,“其实我也很犹豫,不知道接这个案子是不是对的,虽然案情不复杂,但是难点在取证上,我很担心我做不好……”

这是齐溪的真话,因为这个案子对于当事人的意义而言太沉重了,她害怕失败以后难以面对当事人,也害怕当事人不稳定的情绪会对她的未来职业生涯或者口碑名声造成什么影响。

齐溪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但是顾衍好像就让她觉得这样的倾诉是安全无害的,她低着头,有些迷茫:“我这人是不是很差劲哎,总是想这些很自私的事情……”

“没有。这不是自私,只是正常人的顾虑。”顾衍的声音沉稳,“能想到保护好自己,本身也是律师的职业素养之一。”

齐溪抬头,她看顾衍的样子一点也没有焦虑和迟疑,有些好奇道:“你是不是想到什么好办法了?对这个案子比较有自信?”

然而出乎她的意料,顾衍抿唇摇了摇头:“我还没有想到什么办法。”

顾衍语气平和:“但我想,就和医生一样,很多病人确实是非常疑难的罕见病,手术的风险也非常大,很大可能病人就会死在手术台上,所以很多重病的病人,常常会因此被医院拒收,因为没有哪个医生愿意承担这个风险,生怕手术失败后患者家属医闹,或者产生一些别的负面连锁反应,比如被怨恨被袭击。”

“但是对于患者来说,可能已经是最后的希望了。”

顾衍说到这里,看向了齐溪的眼睛:“就像吴健强,他的案情简单但证据灭失厉害,输的概率太大了,又没有钱付律师费,外加情绪不稳定,此前还涉嫌多次攻击律师,恐怕是没有谁愿意接受他的委托免费代理的。”

“我们可能也是他最后的希望了。”明明是很大的决定,但顾衍的语气却很轻松,“很多有医德的医生,不仅医术高超,也非常有悲悯的慈悲心,才愿意去铤而走险接一些风险很大的病患,毕竟万一手术能成功呢?”

就是这样!

齐溪在接触这个案子最初,虽然理智上远离这案子才是明智,但内心总是让她继续去跟进,她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的这种内在驱动力,但如今听了顾衍的话,才觉得确实如此。

她没能形容出的内心感受,顾衍用更形象直白的举例表达了出来。

齐溪望着顾衍也笑起来:“我们做律师的,至少比做医生承受的压力小,因为我们就算官司输了,当事人至少不会失去生命,可医生手术失败的后果,可是人命。”

顾衍也点了点头:“虽然有自保意识很好,但如果做任何事情都被过度的风险意识绊住手脚,那是不是有点本末倒置了?总不能为了避免结束,就避免一切开始吧?”

顾衍的话很朴实,完全没有华丽的辞藻,但齐溪却觉得听完以后内心整个坚定了起来,好像又充满了力量。

她一个人的时候尚且有点心里虚,如今有顾衍并肩作战,好像就像有人陪着看恐怖片一样,明明恐怖的剧情还是一样,但是恐怖的程度却大大下降了。

那就……试一试吧!

第三十六章 顾衍有点……恩……太快了……

既然决定接受吴健强的委托,齐溪和顾衍都没愣着,两个人报备顾雪涵获得同意后,第二天,就开始分头收集还可能遗漏的证据。

只是并不乐观。

因为工伤发生至今已经过了大半年,大部分证据早就损毁,外加本身吴健强工作的就是个小作坊,根本没有健全的人事制度和考勤打卡制度,工资单发放签批单也更都是没有。为了规避五险一金的用工成本,这家小作坊都是直接采用的现金形式付工资,连个转账记录都没有;员工邮箱、员工手册这类就更别说了。

顾衍试图去找吴健强以前的同事沟通,希望他们能够站出来提供证人证言,然而也是以失败收场——一来,在小作坊里工作的人员流动性很大,半年的时间,大部分已经换了新面孔,很多现在工作的员工根本不认识吴健强;而二来,即便原本留下的几个知晓吴健强工伤事故的老工友,也并不愿意去作证。

当然,对此齐溪也可以理解:“这些老工友都在这小作坊稳定工作好些年了,就靠这份收入养家糊口,如今经济也不景气,在这个小作坊至少早就习惯了工作内容,人都有惯性,就不想挪地方,他们也担心自己要提供证据了,自己饭碗就丢了。”

顾衍自然也是理解的,但如此一来,取证就陷入了死胡同。

下午时齐溪和顾衍都接到了顾雪涵别的案子的安排,因此也没能再分心想这个案子,而下班后,齐溪也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忙。

赵依然找的新房子已经可以入住了,她已经先一步搬了进去,而齐溪也打算今晚搬家。

虽然顾雪涵也不知道为什么,近阶段明明白天都在所里待着,但一到晚上就要出差或者通宵加班,因此齐溪借住在她家里这么久,就没见她回家过一次,这么大这么好的房子,等同于齐溪一个人雀占鸠巢了。

这个房子哪里都好,离顾衍还非常近,因此两个人除了白天上班,晚上也常常能见面,有时候是顾衍跑过来理直气壮的蹭饭,有时候则是顾衍带外卖回来一起吃,边吃还能边聊案子。

齐溪并不会因为一天要见到顾衍那么多时间而感觉到厌烦,相反,好像和顾衍待在一起的时间越久,她就越不想离开。

只是大概最近顾衍和白月光修成正果了,顾衍偶尔来蹭饭的时候常常会接到自己女朋友的电话,而齐溪熬夜看案卷的时候,也常常发现顾衍半夜会去楼下,大部分时候齐溪能从窗口看到两人,顾衍会在深夜去小区门口接他的女朋友,然后一路护送回家。

每每这时候,齐溪的心情就会变得很差。

她会一直一直盯着时间看,计算顾衍大概在对方家里待了多久,然后通过平均数值得出不负责任的结论——顾衍好像不太行。

按照齐溪的推测,他每次把人接回来送到家里,几乎……几乎没过多久就回自己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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