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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关注何秋水的网友们发现, 这次博主更新的视频和之前几个视频都不太一样,没有精心的剪辑和后期, 也没有优美的舞蹈。

她甚至没有怎么化妆, 一副家常装扮。

但在泠然动听的乐曲里,她专心致志的模样仿佛能发光,那样沉醉, 仿佛身处舞台中央, 周围有万人为她应和。

可是待到一曲终了,宁静出尘的气质一下就变得生动活泼起来, 她去看心爱的新琵琶, 介绍它时谁都能听出她的兴奋和喜爱。

可是说到最后, 又为了炒螺丝放弃了弹琵琶的打算, 真叫人哭笑不得。

网友们总是很有才的, 关注点有时候就很……不一样。

网友1:“小姐姐, 炒螺丝好吃吗?我想康康~”

网友2:“摄影师的声音很好听,好苏哦,什么时候出镜呀[色]”

何秋水能怎么说, 当然是回答:“螺丝好吃, 下次吃再给你康。”

“摄影师不出镜, 怕抢我风头。”

严医生看到这条回复:“……”

当然也有网友问起为什么感觉这条视频的质量和之前的相比差了那么多, 很仓促, 仿佛并不是原定计划的内容。

有同样疑问的网友不在少数, 纷纷表明自己也有类似感觉。

不得已, 何秋水只好转发,重新解释一遍:“糖水铺的小舞娘:这个视频拍摄于送修的箜篌回家当天,摄影师一时兴起用手机拍摄所得, 不是正常更新, 最多是个花絮,本周因工作缘故请假一期,下周会正常更新,如果大家想看我弹箜篌或者琵琶,下次会正经录制一期的[比心]”

原来是这样,但紧接着好奇的网友在催说想看她弹琵琶的视频时,又问起她到底忙什么去了。

何秋水当然不能说了,于是只搪塞的回了句:“到时候大家就知道啦。”

回复完这句她就退出了微博,收起手机,转头去看严星河,看见他正低头看着手机上的文档。

她也不知道是什么,又不好打扰,于是想要蹑手蹑脚的离开,可刚站起身,就见他忽然抬起头来,“秋水,我有事,得回一趟医院,阿蒲跟南南现在这儿,我到时候来接?”

何秋水愣了一下,忙点头,“你有事就快去忙罢。”

二人从楼上下来,撞见张铮正从外面进来,跟老何要了几份杨枝甘露。

他看见严星河就笑着打了声招呼,“严医生,好久不见啊。”

严星河点头笑着应了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或许是因为工作顺利的缘故,他整个人都很精神,之前留在严星河印象里那股浮躁和颓废之气全然不见了。

“你看起来很不错,工作还可以?”严星河又问了句,略表关心嘛。

提到这个张铮就很感激,“真是多亏了您,我在公司干得挺好的,同事都很照顾我,主管也和气,有了稳定收入我爸妈都松了口气,我嫂子对我也好多了。”

张大嫂不是什么坏人,有点小心眼,但不至于无事搅三分,之前对张铮看不上眼,只是因为觉得他都要三十了还没个正经工作,现在还可以啃老,日后呢?啃兄嫂侄儿?

现在倒是好了,张铮工作解决了,一家人也越来越和谐。

这些事严星河多少听何秋水提过一嘴,但直到真的见了张铮本人,他才真的感受到了不同。

于是也笑着点点头,“好好干,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寒暄完这几句,他赶时间去单位,便告辞走了,出门的时候还听见张铮跟何秋水道:“你还记不记得上次那个口罩厂?到现在都没兑出去,东西也卖不掉,哎你家还要不要洗手液啊?便宜那个啊,真的。”

“你去问我嫂子,看看家里还剩多少,哪里用得完……”

严星河隐约听到这几句,心下叹口气,这年头,谁都不好过。

他也不好过,大周末要回单位的原因,是有一个原定下周一做手术的高龄右侧股骨粗隆间骨折病人突然间又改变主意了,准确的说,是病人家属不同意了。

并且值班的陈洋告诉他:“病人和家属一定要和你当面说这件事。”

严星河赶到医院后,先是去护士站拿病历,然后跟陈洋讲:“让41床家属到办公室来找我。”

陈洋点点头,开始打电话,一阵悦耳的铃音过后电话被接起,然后过了十几分钟,病人家属才出现在医生办公室。

而这时严星河已经看完了病人入院后的所有检查资料和病程记录,还重新准备了一份拒绝治疗通知书,这是他的第二手也是最坏的准备,病人家属不同意做手术,要求出院。

“来啦,坐吧,我们聊聊。”严星河微微笑着,示意面前的这对中年男女,他们是病人的两个儿女。

家属似乎有些讪讪的,“严医生,我们想……”

严星河再次示意他们坐下说话,然后又温声问道:“怎么突然就不想给你妈做手术了,之前不是已经跟你们谈过了么?”

“我、我们知道,但……”男人沉默了下去,有些不好意思,仿佛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倒是女家属看这样子不行,便率先开口道:“这个手术太贵了,我们回去商量了一下,觉得保守治疗也可以,我去问过了,说是保守治疗也可以恢复的。”

严星河闻言眉头一挑,“你问的谁,谁告诉你的?”

“我们村开跌打诊所的大夫啊,他说了,他那里有草药,敷十天半个月的就能好。”女家属信心满满的道,“你之前也说有保守治疗方案的,对不?”

严星河却一时语塞,觉得有些哭笑不得,“可是我早就跟你们说过了,你们妈除了骨折,还有冠心病、腔梗、肺炎这些问题,保守治疗需要卧床很久,而且复位也很难保持,她已经九十岁了,保守治疗期间肺炎、褥疮和血栓这样的并发症发生率特别高,很容易造成严重后果。”

“但是手术治疗可以复位固定早期活动,减少她卧床的时间,这样对你们来讲也是好事,她早点好,你们就不用天天守着,而且她能早点恢复生活自理,你们说是不是?”

严星河耐着性子将之前就说过的话重复一遍,指望他们能改变主意,继续之前的治疗方案。

可惜的是他并没有如愿,在他说完这些之后,那对儿女又安静下来,但他们的安静并不是无话可说,而是有话不愿意自己说,一会儿小妹推推大哥,一会儿大哥示意小妹。

严星河一看这架势,心里就叹了口气。

然后默默的将压在病历最底下的那张拒绝治疗通知单抽出来,放在最上面。

“你们的意思是什么,能告诉我么?”他还是笑着看向他们,语气一如既往地平静温和,“或者有什么顾虑和困难,都可以说的,我们一起解决问题。”

这时男人终于有些为难的开口了,“……医生,这个手术、真的太贵了,想治好要好几万……我两个孙子都要结婚了,要买房还要给彩礼,是真的……”

“我、我家也是,我男人是个没本事的,儿子也没什么本事,医生你说容城的房价那么高,孙媳妇家还要三十万的彩礼,我真的……”女人边说边叹气,“我也想给我妈做手术,但真的……”

拿不出来那么多的钱,按照他们的经济条件,严星河也无法给他们申请到医药费减免。

但是他还是在努力的劝说:“孩子的婚事能不能再商量一下,稍微推迟一下?毕竟老人家现在的情况不算好,越早手术越快恢复,你们看她都痛成那样了。”

他说到这里已经略微有些不满,但病人家属还是不肯松口,“医生,真的不是我们不愿意,我们也想的……但是、但是……这个手术太贵了,而且你也说了,要什么、什么多学科联合治疗……这肯定花好多钱吧,万一手术失败了呢?”

“这是个微创手术,切口小,术中出血也小,手术时间都不到一个小时……”严星河解释道,这个病人的情况复杂,又是高龄病人,在一开始他就说过了,要请麻醉、神内、心内和呼吸内科的医生会诊然后启动联合诊疗程序,总不能只顾了骨头就算了。

当时他们都表示理解和同意,甚至要求尽快手术,怎么周末都没过完就变卦了呢?

严星河不知道是不是单纯因为孙子结婚要花钱,所以真的没钱,又或者他们有自己的打算。

但他很想为那个老人争取一下,然而陈洋这时却打来了内线电话,“严医生,41床醒了,想见一下你。”

“……好,我知道了。”严星河心里叹了口气,放下电话站起身,“一起去病房罢,你们妈醒了,我们问问她怎么样?她总归是养你们一场。”

语气的淡淡责怪怎么都掩饰不住,两个家属或许也知道自己做得不厚道,一时半会都讪讪的。

但他们还是很坚持自己的主张没错,“我们问过老太太了的,她同意了。”

严星河没接话,面色淡淡的嗯了声。

其实心里并不抱希望了。

他几乎都能想象到老人会跟他说什么,所以当他听到老人声音虚弱的告诉他:“医生,我想出院。”

果然是这样,他想道,然后沉沉的叹出一口气来。

“真的决定出院么?老太太,你的骨折只要做了手术。很快就会好起来的,钱没了可以再赚,但人没了,就真的没了。”他最后还是劝了一句。

老太太看看他,又看看一旁低头不言不语的儿女,眼神慢慢变得苦涩起来,“……医生,你还年轻,不懂,儿女都是债。”

这话严星河没法接,你不能说它不对,但他打心底里无法完全认同。

或者就像她说的,他还年轻罢。

“好的,我尊重你们的决定。”他点点头,扭头对家属道,“你们签一下这份通知书,然后我说一下回去以后的注意事项,要用心记好,如果有不对劲立即来医院就诊。”

“好的好的,我们记住了。”这回家属答应得很快。

严星河花了十几分钟,仔仔细细的说了回去以后怎么护理,要翻身、拍背,要按时吃药,要绝对卧床等等,尽到了他能做的最后一分义务。

然后他拿着病历夹出了病房,走到护士站,“陈洋,41床开出院,让他们明天来结账。”

周末是不办出院手续的,但病人可以先回去,周一再过来结账,能省一天的病房钱。

陈洋愣了愣,“……啊?她不是明天手术吗,不做了?”

“不做了。”严星河耸耸肩,应道,“我先去开出院让你算总账。”

陈洋又问:“为什么不做了?”

“家属跟病人都改主意了。”严星河应完,转身就回了办公室,将所有还没来得及做的治疗跟检查都停了,开出院医嘱,然后拿去给陈洋。

陈洋叹着气,“她那个那么难搞的,回去以后感染了怎么办,这肺炎都还没好呢吧?”

这有什么办法,严星河苦笑摇头,“听天由命罢,我尽力了。”

医生可以给他们提建议,告诉病人和家属怎么做才是最好,也会尽量争取促使他们选择这个方案,但同时,医生也会尊重他们的决定。

“万事有因有果,以后……”他说着停下来,摇摇头,“我估摸着怕是要后悔,但愿别成真。”

这种例子并不罕见,老年人髋部骨折很常见,如果一味保守治疗,可能会导致泌尿系统感染、下肢深静脉血栓和心脑血管意外等严重并发症,而这些,在现今医疗条件下,原本可以避免的。

陈洋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笑笑。

她又说起了其他话题,“对了,你怎么来得那么快,感觉刚打了电话你就到了。”

“我今天在糖水铺。”严星河应道,从篮子里翻出两张41床的还没做的检查单,折了两下就撕了。

“阿水还好罢?”陈洋闻言就笑着啧了声,“我是真没想到,你俩竟然能成,让人佩服极了,你说你们以前也没苗头啊,怎么出院了还看对眼了呢?”

严星河有些心虚,他跟何秋水还没捅破窗户纸呢,什么叫成了,再说了,看对眼这种事,谁说得上来是为什么。

他挑挑眉头,“要是没别的事我就走了,41床家属要是来找你帮忙找车,就打小范的电话。”

小范是医院的司机,平时专管接送病人的事,当然,这项服务医院是要收费的。

从医院出来,严星河长长的呼了口气,心里那股说不上来的隐约的憋闷,在回糖水铺见到何秋水时,突然就散了。

她正抱着个小框子坐在桌前剥蚕豆,老何坐在一旁看三个小孩搭积木,头也不抬的说着话,“家里有了你们仨,那叫一个热闹,你们听没听到陆奶奶刚才说的,嚷嚷的二里地都能听见,吵死啦。”

严星河刚到门口就听见这么一句,忍不住笑了一下。

那别人的事,再如何遗憾到底与他无关,至少他的生活一切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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