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弗襄低头摸了摸自己鼓鼓囊囊的口袋,是刚才高悦行趁他靠近,一股脑塞进来的各种药。
高悦行看着李弗襄的身影在拐角处一闪,不见了,她背靠着墙,仰头,捂着脸,闷闷地笑了一声。
狼毒和夏天无冲回客店时,郑千业正准备跟着那位当地的商人去看马。听狼毒慌里慌张把事情经过一说,他皱眉发现了不对劲:“高小姐让人掳走了?”
狼毒:“对,那人的速度很快,我们谁都没来得及看清。”
郑千业:“那高小姐什么反应?”
狼毒摇头:“反应?”
郑千业:“她喊了?叫了?有没有给你们留下什么讯息和信号?”
狼毒说:“没有,出了门就不见了人影,到处都空荡荡的,阿行可能是吓呆了,我们连呼救的声音都没听到。”
吓呆了……
郑千业听到这句话,险些笑出来,看来药谷的这位小兄弟,根本不了解那位高家二小姐啊。他扭头吩咐:“快,让人守了城门,那小兔崽子出洞了。”
作者有话说:
看到有读者发现狼毒的年纪不大对,回去看了一眼,是我写错了。
是弱冠不是而立,是二十岁不是三十岁。
晚安大家。
第47章
李弗襄的时间算得很准, 他刚走没多久,高悦行走出那条偏巷,迎面便见郑千业一脸严肃的堵在外面。
高悦行停了下来。
郑千业:“见到他了。”
她瞒不过郑千业, 在他面前撒谎也没有必要,于是高悦行欣然回答:“见到了。”
郑千业问:“他人呢?”
高悦行轻轻巧巧地回答:“走了。”
狼毒和夏天无一脸关切地把她拉到身边:“没事吧?”
高悦行摇头。
只听郑千业又问:“他和你说了什么?”
高悦行:“他说啊,让我在京城等他回去娶我。”
正往这边跑的郑彦听了这话,差点跌一跟头, 郑千业更是一言难尽, 扫了一眼周围, 压低声音皱眉道:“小丫头, 这么多人呢!”
高悦行知道人多,她不在乎了。
郑千业快气死了, 他撵着李弗襄这一路, 和撵兔子似的, 还没逮着。郑千业忽然间, 十分能体谅当初在萧山,皇帝用高悦行做饵,抓李弗襄回宫的离谱行为了。说句实在话,他现在也有种效法皇帝的冲动。
于是,他把高悦行调到了自己身边放着。
郑千业从马商的口中打听到,李弗襄那群人在此弃了马, 卸下了盔甲, 全部换作了商队的打扮, 几日里, 已经分批再次深入胡茶海了。
而且, 蓟维和詹吉肯定是最先离开的那一批, 假若他们还在城中, 郑千业在此,他们不会避而不见。
郑千业展开地图:“顺着这条路,我或许能猜到他想干什么了……”
高悦行问:“您要撤回京城吗?”
郑千业望着她,说:“我不能撤,但是如果你想回去,我一定派人将你安全无虞的送回你父亲身边。”
高悦行:“我也不想回。”
许多上辈子至死未曾见到的奇景,今生有幸都一一见过了,她想循着李弗襄的足迹,继续向前,她心知挣脱樊笼不易,天大地大,好歹要再飞得高一些。
郑千业折腾了一晚上,意料之中没有任何收获。
李弗襄早溜了。
此日清晨,郑千业也命人乔装打扮,卸去了战甲,扮成商队的模样。他们不再深入胡茶海,而是正经走商道,往狐胡的方向去,毕竟他们人少,低调点总能昏过去的。
京城。
比战报更先一步传到皇帝手中的,是由锦衣卫带回的那封血书。
正在陪皇帝用膳的贤妃有幸再见到了龙颜震怒的场景。
皇帝手里攥着血书,桌案上的其他东西全部扫到了地上:“胡茶海?踪迹全无?他活生生一个人!郑家军三千骁骑!怎么能说失踪就失踪?!去找了没有啊?”
锦衣卫头磕在地上:“回陛下,郑帅已亲自带人深入胡茶海,预计不日便有消息传回。”
贤妃命人收拾了地上的残局,又呈上解火的凉茶,劝道:“陛下须冷静,现在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咱们小殿下后福无量自由天佑,更何况有郑帅亲自去寻,不会有事的。”
皇帝早年走过西境,他知道胡茶海是个什么地方,若非退无可退,他怎么会往胡茶海里走呢?
皇帝挥手遣退左右,只余下贤妃守在身边,他小心拖着那封血书,铺在桌案上:“……他明明那么胆小,朕还非要把他往军营里塞。”
贤妃:“陛下也是盼着他能成才,再说,也不成想,有郑帅坐镇,竟然能让他出了闪失。”
皇帝眼神一凛,贤妃心里咯噔一下,后知后觉自己说错话了,他们这位皇帝骨子里尚武,比起文臣,他更偏爱武将。
贤妃刚刚的那番话,无心也好,有心也罢,都难逃影射郑千业的嫌疑。
皇上没有与她计较,话却不留情面:“郑千业是一军之主帅,不是朕一家之私卫,朕失爱子,是朕之哀,郑帅得胜而归,是国之幸。郑帅三守西境,功在社稷,彪炳千秋。大军不日还朝,朕要亲迎。”
大旭朝与狐胡几十年的纠缠,始终是横在他心里的一根刺。
狐胡简直就像那除不尽的野草,割了一茬又一茬,非得连根拔起才能消停。
不当皇帝不知道,百年难遇一将星。相较而言,进士一年五十人,倒显得没那么宝贵了。
先帝爷重文轻武,郑千业这一批老将在边关啃了近二十年的沙,直到当今登基,才给了他们应有的殊荣。
郑千业一行人走商道,唯一的弊端是在人烟稀少的戈壁上,常有劫道的沙匪出没。沙匪远比他们更熟悉大漠深处。郑千业此行低调,并不想横生事端,引起狐胡的警惕。
狐胡与大旭之间隔着胡茶海这道天堑,狐胡的侵犯却一次比一次猛烈,究其原因,和这些劫道的沙匪脱不开干系。
高悦行呆在郑千业的身边,经常见他谋算至深夜,神情凝重,且行进的速度一日慢过一日。
此时,距离她和李弗襄上次一别,已经半月有余了。
晚上,他们的就地扎营休息,高悦行在火上烹了一杯药茶,钻进郑千业的帐里。
郑千业把烛台压在地图上,借着昏黄的光,看了高悦行一眼,忽然间,百感交集。
高悦行敏感地察觉到他目光有异,问道:“郑帅?怎么了?”
郑千业挪开目光,说道:“一晃将近二十年啦,我女儿若是投身轮回,现在应该比你还要大几岁。”
李弗襄今年十七岁。
郑云钩死去便有十七年。
郑千业忽然在这个夜里,去回首那段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楚,他比量了一下,说:“我家云钩在你这么大的时候,也跟着我在西境吃沙,夜深人静,也贴心地给我送茶送饼子……”
身为将门子女,最终却死在了深宫的算计中,郑千业一度难以释怀。
当幼年的李弗襄第一次出现在他眼前的时候,他才从哪双似曾显示的眉眼中,恍惚感觉到——他女儿生命其实仍在延续。
郑千业指着地图,对高悦行道:“你看到狐胡的王庭了吗?”
高悦行说:“看到了,但看不懂。”
外面郑千业的手下今夜不见消停,一直在走来走去。
高悦行在进帐之前,看到营地外埋下了铁蒺藜。高悦行知道,风雨将至了。
郑千业问:“怕不怕?”
高悦行摇头,回答:“我跟着您。”
郑千业爱怜地摸了摸她的头,转身收起了地图,闭目养神。
他们一行人的帐篷在一马平川的沙地上,远望像一座座小坟包似的,更像是静息的活靶子。
他们大多数人撤了出去,只剩下郑千业稳坐中帐,烛火燃到最后,发出不甘心的噼啪声,爆出一朵朵烛花。
高悦行轻声说:“灯烛快燃尽了。”
郑千业没有睁眼,只“嗯”了一声。
高悦行:“填灯吗?”
郑千业:“不必。”
在烛灯最后熄灭的那一瞬间,郑千业睁开了眼睛,暗夜里,他的目光锐利似蓄势待发的鹰。
高悦行猛地望向外面。
马蹄声!
脚下的土地都在震颤。
沙匪横冲直撞直捣中帐。
杀声四起的那一刹那,郑千业猛地将她捞起在怀中。高悦行闭上眼,捂住耳朵。
那一夜的厮杀直到天明,郑千业第一次和沙匪碰上,互相试探了根底。
这也是高悦行第一次直面马革裹尸的战场,虽然他们自己人并没有死亡,可是横尸的沙匪身下的土地混上了粘稠的血,令人心里压抑沉闷。
然而,令人觉得可怖的是,这竟然只是个开始。
他们虽然已经很靠近狐胡的国界了,但是郑千业再也没有下令前进一步,他们好像和沙匪结了仇,郑千业带着自己的兵,在胡茶海的边缘,和沙匪互相撕咬着。
经常高悦行晚上在帐子里睡着,半夜却被颠醒,一睁眼已经身在马上了。郑千业持刀,一边挑下一个沙匪的头颅,一边从怀中掏出两个风干的板栗,两根手指搓开坚硬的板栗壳,把黄澄澄的仁放进高悦行的小手里。
很硬,很凉,但也很甜。
整整三个月,高悦行就靠着口中这一抹余味绵长的甜,撑到了援兵到。
詹吉。
随李弗襄一同深进胡茶海的人。他带来了很多郑千业的旧部。
高悦行从前没见过他,不知道他以前是什么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