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噜噜噜,噗通噗通!
周未的耳际只充斥这两种声音,在幽深的海底愈显孤单无助,也许这里并不太深,他仰头依然可以隐约看到跃动在海面上的天光。
可是……再也回不去了吗?
安全绳被一道岩石裂缝卡住了,周未这套衣服没有装备割断海草的短匕,可能是经营方怕配置那种工具反而危险刻意拆除了。
咕噜噜噜,噗通噗通!
越是挣扎,氧气的消耗就越快,周未不知道自己还能支撑多久。
蒋孝期和裴钦他们会及时发现他们两个失踪了吗?喻成都那个王八蛋死哪儿去了也不绕回来看看?
周未像给枝丫缠住了线的风筝漂在海水里,他用力扯动摇晃那条本该守护他性命的绳索,现在这状况打个成语——真是“命悬一线”啊!
气瓶的容量是一刻钟的,满打满算可以撑住二十分钟,而他俩已经潜下来有一会儿了。
究竟是该继续挣扎还是躺平保持体力等人来救?认命or不认,这真是个要命的问题!
周未手脚摊开漂在水里,闭上眼睛,努力平复呼吸,这么死掉总有点儿不太甘心哪——
裴钦会哭死吧?最好他以后都别再搭理喻成都了,这样他的死还算有点儿价值;
姬卿会开心吗?爷爷会后悔吗?
周耒呢?怎么也该难过一段时间……
三花的孩子们出生了吗,希望它们能熬过这个冬天就可以自由长大了;
蒋孝期……
周未笃地睁开眼,水流扰动,牵扯他腰间的绳索,一个扇着脚蹼的身影正在大力挣动他那条被岩缝卡住的安全绳!
周未内心狂叫,os弹幕如同汩汩冒出的气泡,连冻僵的血液都沸腾起来。
终于特么有人发现他了,这回可能不用死!
蒋孝期努力扯了半天未果,转头狠狠瞪了作死的周未一眼,可惜刀锋被目镜和水流柔化许多,杀伤力不达预期。
周未咬着呼吸嘴,渐渐生出肺部闷痛的感觉,这是氧气快要耗尽了。
他用力划了两下水,像在泥潭里冬泳,四肢软麻无力,伸手捞空一次,总算抓住蒋孝期。
对方仍在兀自和绳索战斗,头部两侧升起因体力急促消耗呼吸加剧的大团气泡,绳索无法从岩缝中顺出,但反复的拉扯已经磨损了一部分绳线,如果继续磨损下去,岩石上粗粝的突起和寄生贝壳就会割断绳子。
蒋孝期觉得胳膊一重,转过身。
周未张开双臂,迎面紧紧给了他一个猝不及防的,拥抱?
两架目镜磕碰在一起,近极,视野却一片混沌。
周未的双臂圈过蒋孝期的肩膀,撞得他向后飘开几步距离,耳边只有汩汩的气泡翻滚,对方的、自己的。
蒋孝期觉得呼吸更急促了。
他有那么几秒钟大脑空白,看见海面投射下来的光,像拢着雾、裹着纱,轻微窒息给身体带来的某种微妙体验正是潜水的魅力之一。
蒋孝期笃地清醒,因为他几乎看不到周未头罩两侧有大股气泡溢出,他窒息了?
所以,这根本不是一个拥抱,而是溺水的人在抓救命稻草……
咕噜噜噜——
周未在他惊疑之际突然松手,握拳竖起大拇指上下晃动,这个手势在潜水时代表上浮,周未让他浮上去,还怕他不懂似的推了他胸口一下。
只是那一下没什么力道,蒋孝期悬停在原地,透过翻涌的视野,他很确定周未在冲他笑,目镜里的一双眼眸清澈如星,眼尾微微下弯,就像他每一次跟自己讨要什么好处或者闯了祸求饶。
于是,蒋孝期的胸口像浸了海水的萱草滩,被那几乎感受不到的轻轻一推直接按得塌陷进去,又酸又疼。
现在他十分确定,刚刚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拥抱。
周未不觉得他能够在两人的氧气耗光之前弄断绳子,所以给了他一个farewell embrace(离别拥抱)。
他觉得自己将是他活着见到的最后一个人吗,所以拥有代表这个世界和他道别的幸运?
他怎么可以如此坦然地接受自己生日变忌日,还能体面地留下最后一抹微笑?
蒋孝期转身拼命拉扯绳索,在他身后,周未的气息憋到极致,忽地吐出呼吸嘴。
海水挟着压力灌进肺腑,被缺氧挤压到巨痛的胸口霎时被腥咸冰冷充满,他四肢难以自抑地痉挛了几下,最后一缕气泡在水中飘散了。
周未感觉自己流泪了,像一尾搁浅的鱼,只是没有人会发现鱼的眼泪。
如果可以选择,他是愿意笑着的。
四周很寂静,周未看不见也听不见,那一瞬有许多念头在脑海中闪过。
经过这片海,他就会见到失散多年的母亲吗?
魏乐融,他的妈妈,在录像里笑容那么甜美,柔声喃喃哼唱着儿歌,怎么会甘心扔下他葬身在冰冷的水底?如果可能,他更希望妈妈还活着,在某个他不知道的地方过着她想要的生活,最好不要知道自己……
周未很想再摸摸颈间那颗小小的金豆儿,他已经记不清被妈妈捏住小手小脚摇晃的感觉,被妈妈亲吻脸颊,额头抵着额头……
没关系,周未想,至少小叔还陪在他身边,蒋孝期会带他回去,无论他的灵魂飘到哪里……
周未!如果可以,蒋孝期一定在大吼他的名字把他唤醒。
蒋孝期拼命闭气,这在数倍于海面压力的海底是非常艰难的,他余下的气量也不多了,希望还可以让周未多撑一会儿。
蒋孝期捏他脸颊,柔软的触感变得冰冷,他想将自己的呼吸嘴塞进周未嘴里,可他死死咬着牙关不松口,整个人已经失去意识了,像一只封在琥珀中安静的蝴蝶标本。
蒋孝期胸口发痛,无能为力的感觉让他内心异常暴躁,像力大无穷的巨兽拈着只一碰即碎的蝶翼,稍一不慎就捏到对方粉身碎骨。
他咬回呼吸嘴猛吸了几口氧气,手脚的麻痹感略有缓解,返回叫救援已经来不及了,留给他的时间也许只有最后几分钟。
周未系在腰间的安全绳被拉扯,蒋孝期转头看去,是喻成都。他不知什么时候寻过来的,正用力扯磨绳索。
蒋孝期果断松开周未,拉住绳子另一端,两人形成拉锯的姿势,快速地一来一往扯动绳子,绳身磨损的毛茬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大。
嘭!系绳终于断了!
蒋孝期半秒都没耽搁地转身,托起周未扇动脚蹼向海面升上去。
周未安静极了,鼻翼还附着一个小小的气泡,他松软的发'漂在水中,像柔韧的藻类,本就瘦削的身体在浮力作用下更加轻飘飘没有重量。
蒋孝期很怕,他现在的样子,美得骇人。蒋孝期无法承受眼睁睁看着一条生命在他面前消逝的沉重。
蒋孝期负重,速度没有喻成都快,主要是喻成都也快没气儿了,急着升上水面。
塑料兄弟之间打架归打架,但毕竟从小打到大也是有感情的,打习惯了也不想突然换对手,喻成都此时同样抓狂,他怕周未死了,他不想独孤求败!
喻成都扯着半截磨断的绳头从上面拽着周未,加上蒋孝期托抱,两人合力带着呼吸暂停无知无觉的周未向海面升上去。
哗啦!天光兜头照下来。
“那里!那边!”
“小心小心,甩一下船尾……右舵四十五度,再偏一点——”
“救生圈放下去!”
“周未!周未……怎么了……他怎么了?”裴钦趴在船舷抹眼泪,看见周未死鱼一样被蒋孝期捞着。
喻成都扯下头套和呼吸器直接扔在水里,扒住船舷翻上游艇甲板,被宥莱拽了个四仰八叉,也顾不上形象,赶紧跟着众人一块儿七手八脚地去接周未。
“把他放平,衣服,拉开!”蒋孝期胸口剧烈起伏着,说话时喘得厉害:“让开——”
他顾不上浑身滴着水,并膝跪在周未身侧,二指去探周未的颈动脉,手也抖得厉害,几乎感觉不到脉搏跳动。
蒋孝期左手在周未胸口肋下虚虚划了一下,找准位置双掌交叠,垂直向下快速地进行胸外心脏按压。
一下一下,水滴沿着他湿透的短发震落到周未脸颊胸口,蒋孝期看着他的脸,依然是毫无血色的冷白。
左列在船头走了两圈,握拳捶掌,才想起自己要做什么,连忙扯了条毯子披在喻成都身上,然后掏出手机拨急救电话。
“掉头,先靠岸,让他们做好准备——”
甲板上转圈或站或跪,趴了一堆人,个个脸色凝重,像是在等皇帝驾崩哭灵的众臣。
裴钦已经开始哭了,小心翼翼地勾着周未蜷在身侧的手指,嘤嘤嘤——
大约压了三四十次左右,蒋孝期停手,一手捏住周未的鼻孔,一手托着他下颌尽量后仰打开气道。
蒋孝期侧头用嘴吸了一口空气,附身,正要往周未嘴里吹进去。
噗——咳咳咳——
周未猛地呛咳起来,一口水不偏不倚喷到蒋孝期脸上。
蒋孝期:“……”
众人:“……”
周未:“咳咳咳咳——”
蒋孝期抹了把脸,默默起身,心头一块大石咣当砸在脚面子上。这是什么恩将仇报的破玩意!
“好了好了,醒了就没事了!”
“呼吸,未哥能喘过气来吗?有没有哪里难受?”
“让开点儿,多给他点儿新鲜空气——”
周围七嘴八舌,像池塘里的青蛙,只有裴钦抽噎着说不出话来。
“就知道这个祸害死不了!”喻成都呼了一口气,转身进舱冲澡换衣服。
左列递了块毛巾给蒋孝期擦脸:“小叔太专业了!未哥多亏了你。”
宥莱一屁股跌坐在甲板上,向后撑着两条胳膊:“末末,我快被你吓死了——”
“冷吗?”裴钦半抱着周未靠坐起来,让他呼吸顺畅些:“医生马上就到,我们去内舱等。”
嘿——
裴钦双臂使力,周未屁股还坐在甲板上,没抱动。
“噗——咳咳咳——”周未咳得鼻涕眼泪横流,还是憋不住想笑,这个废物点心,哭得好像他咽气儿了一样。
兜头盖下一张毯子,蒋孝期不知什么时候返身回来,衣服也没换,裹着周未从甲板上拎起来大步送进舱里。
“小叔,这回扯平了。”周未还咳嗽不断,手欠地抱了下蒋孝期肩膀。
混蛋玩意!扯你个蛋的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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