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越下越大, 桂花落满地, 整个小院都仿佛蒙上了一层朦胧的轻纱。
红漆的廊柱和栏杆都被雨水打湿, 屋檐下形成密密的雨帘, 他在雨帘之后, 眼睛明亮, 神情歉然:“恕我无法起身迎接。”
轻城心头一紧, 目光落到他被薄毯覆盖的双腿上:“你的腿怎么了?”
单世良道:“从马上摔下时伤了脚,暂时走不得路了。”见她目中水光盈盈,笑着安慰她道, “别难过,好歹命还留着呢。”仔仔细细地打量了她一番,“公主好好的就好。”
轻城的心一下子酸痛得无以复加。
单世良的笑容淡了下去:“对不起。”是他太自不量力, 妄想攀折下这朵倾城之花, 却太过弱小,根本没有办法护住她。
轻城道:“你没有对不起我。谢谢你, 若不是那张纸条, 只怕我要吃太子的大亏。”
单世良道:“我能做的只有这些, 真正保护公主的, 还是公主带来的人。以后, ”他顿了顿,声音异常艰涩, “我也帮不了公主了。”
风声骤然大作,雨点噼啪乱舞, 打到了她的面上, 冰冷异常。轻城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慢慢攥紧,轻声问道:“你想通了?”
单世良的眼眶渐渐发红:“若我只有孑然一身,此身自当献于公主。可单家生我养我,予我尊荣富贵,我纵不能回报,也无法这么自私。”他愿意为她不顾一切,不畏强权,可他没有资格拖着整个单家为他陪葬。
轻城知道他这样的选择是对的。甚至来之前,她已经做好了准备,若是单世良想不明白,她也会帮着劝说,可真的听到他亲口说出这样的话,她还是感到了心碎。
曾经天真不知世事,快乐无忧的青年,终究知道了现实的残酷,从此那个灿烂明亮,没有一丝阴霾的他世间再难觅。
“单世子。”她唤他,泪盈于睫,笑容清浅。
他泪眼模糊地看着她,却依旧维持着她最喜欢的笑容。
“早日康复,”她说,“有缘再会。”
“有缘再会。”他回道,心中却明白,他和她的缘分,已经彻底断开,再也无法接续。
*
马车冒雨驶出平安伯府,忽然停下。轻城掀开车帘,见伯府大门对面,少年一手擎伞,立于风雨中,挺拔的身形不动如山。
见她看过来,他粲然一笑,所有的棱角俱化为柔软:“姐姐,我来接你。”
刚刚在单家一直忍住的眼泪一下子滚落下来。她蓦地扭过头,试图将泪擦干,却越擦越多。所有的恐惧与委屈,失望与伤心,在见到她最亲的家人的一刹那,全部倾泻而出。
赵玺被她哭得心都揪了起来,英眉微拢,将手中伞丢给身后的钱小二,上了她的车,对在车中服侍的鹧鸪吩咐道:“你跟钱小二一起,坐我的车去。”
鹧鸪看向轻城,轻城点了点头,鹧鸪退了出去,顺手把车门关上。
光线一下子暗了下来,外面的风雨声也被隔绝了许多,车中只余她断断续续的哽咽声。赵玺接过她手中的帕子,轻柔而笨拙地帮她拭泪。可她的眼泪却仿佛无穷无尽般。
赵玺只觉自己的心也快被她揉碎了,暴躁起来,问她道:“单家欺负你了?你告诉我,我帮你出气。”
轻城摇头。
他眉头皱得越发紧:“那是怎么一回事?”
轻城不说话,只是流泪。
赵玺烦躁不已,皱眉道:“姐姐连我都信不过吗?”
轻城摇头:“不是。蛮奴,你现在别问。”她现在根本没有那个心力来告诉他。
赵玺双拳紧了又紧,心中焦虑之极,却拿她毫无办法,一颗心如在油锅中反复煎熬。见她哭得越发伤心,他索性丢了帕子,一把将她拥入怀中:“我不问了。姐姐想哭,就痛痛快快地哭吧。我陪着你。”
她难得的没有挣扎,乖顺地将头搁在他的肩头,仿佛找到了一个安全的角落,埋头任眼泪汹涌而出。
他的肩头很快洇湿一片。
也不知过了多久,在慢慢低去的哭泣声中忽然响起几声古怪的咕噜声。赵玺还没反应过来,就见轻城陡然推开他抬起头来,一脸呆滞,连伤心似乎都忘了。
赵玺惊讶:“姐姐?”
轻城懊恼地一手捂脸。
赵玺试探道:“你饿了?”她午时不到就来了平安伯府,一直折腾到现在,又是紧张又是伤心又是愤怒,滴水未进,也该饿了。
轻城不说话,脸儿却慢慢涨得通红。
赵玺见她一张鲜艳妩媚的芙蓉面上泪痕未干,不好意思地用手挡住了一半,雾蒙蒙的桃花眼儿粉光融融,小巧的鼻尖哭得红红的,竟是说不出的可怜可爱。
他一颗心都要化,哑声建议:“我带你去吃点东西?”
她闷闷地道:“没胃口,不想吃。”
赵玺指着她大唱空城计的肚子道:“刚刚你这里可不是这么说的。”他难得耐心十足,低声哄道,“不开心的时候,吃点好吃的东西,心情就会好起来啦。”
轻城不说话,依旧是一副恹恹的模样。
赵玺心中一痛,放软声音道:“姐姐,我也还没用午膳呢。”
她的目光终于动了动,抬头看向他。
赵玺道:“好饿。”
是因为赶着来接她吗?她望着他难得低声下气哄她的模样,心中又软又暖,又觉赧然:她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光顾着自己伤心,竟反要弟弟来照顾她。
她终于点了点头:“好,我们去吃点东西吧。”
雨天的街道格外清静,便是最出名的春风楼,食客也是寥寥无几。赵玺带着轻城直接上了顶楼,将整个一层都包了下来。
偌大的地方,用屏风隔绝出相对独立的空间,只有他们两人用膳,连服侍的人都全被赵玺赶了出去。
轻城心不在焉,呆愣愣的由他折腾,赵玺给她吃什么她就吃什么。
赵玺说得没错,心情不好的时候吃点好吃的,果然心情会好一点。只是,“只有佳肴,没有美酒吗?”她忽地问道。
赵玺道:“我们待会儿还要回宫,姐姐喝了酒,只怕不好和父皇交代。”
轻城的情绪忽然就压抑不住了,“交代,交代什么?交代我和单家的婚事又完了吗?交代单世子受我所累,被他的生身父母害得坠马受伤吗?”
她一向温柔好脾气,赵玺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她发脾气的模样了,识相地闭上了嘴巴。
轻城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一下子又流了出来,掩面道:“蛮奴,你知不知道太子那个混蛋干了什么事?我只恨自己生了这张脸,偏偏被他这个禽兽看中了!”
赵玺冷静地安慰她道:“不是你的错,你为什么要因为别人的过错苛责自己?”
轻城泣道:“蛮奴,我好难过。你就让我醉一场吧。一醉解千愁,也许醒来,就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可是……”
轻城含泪瞪他:“你不是本事大得很吗?不过是帮我遮掩喝酒这点小事,别告诉我你做不到。”
赵玺没话说了。她一旦坚持要做什么,他向来是拿她没辙的。他心中叹了口气,吩咐给她上酒。
她也不要他劝,自斟自饮,几杯下去,眼泪很快干了,抱着酒壶对他呵呵笑,小模样儿乖巧得让人心疼。
赵玺头痛地揉了揉额角,知道她已半醉。她的酒量原就浅,何况是在这样心情不好的时候。幸好这次还没像上回般又哭又笑。
可她这个样子,怎么回宫?他想了想,对她道:“我先带你找个地方休息好不好?”
她乖乖点头,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
赵玺扶着她走了几步,见她东倒西歪,站立不稳,索性一把横抱起她。她却不像清醒时那般害羞不自在,配合地伸手勾住他的脖颈,螓首靠在他胸前,一副依赖的模样。
赵玺心软如绵,正要举步。忽听她喃喃道:“蛮奴,太子说要娶我,你说好笑不好笑?”
他一怔,低头看她,目光锐利起来:“他打算怎么娶?”
轻城道:“他说不出一月,就会让我风风光光地嫁给他。”
“风风光光?”赵玺的重点立刻歪了,冷笑道,“他还能娶你做太子妃不成?”
怀里的醉鬼却压根儿没注意他的话,迷迷糊糊地道:“我讨厌他,不要嫁给他。”
赵玺的神色柔和下来。
她却又接着嚷了一句:“我谁也不要嫁了。”
赵玺的脸顿时又黑了,一言不发,抱着她重新上了马车。车门合上,车中又只剩了两人,他却没有放下她,而是调整了下姿势,将她抱坐在怀中。
她似乎没有察觉不妥,纤细的手臂依旧软绵绵地勾住他,妖娆的桃花眼睁得大大的,里面满是好奇:“你怎么看上去不高兴?”
赵玺问:“为什么谁也不嫁了?”
轻城的脸蛋红扑扑的诱人之极,桃花眼乜斜,一副看傻子的表情:“笨!太子是个坏蛋,我若嫁了人,他一定会再来害我的夫君的。”
赵玺道:“可你不出嫁,留在宫中,等他继位,岂不是只能任他欺负了?”
轻城一愣,似乎有些糊涂,秀气的眉微微皱起:“好像是哦。那怎么办?”
赵玺循循善诱道:“你可以嫁个不怕他的人。”
轻城沮丧地摇了摇头:“不成不成,连太后娘娘都让着他,这世上哪有不怕他的人?”
赵玺心跳如鼓,忍不住收紧手臂:“姐姐,你看我怎么样?”
轻城又是一愣,醉眼迷离,狐疑地看向他。
赵玺的心不由自主吊了起来,轻声道:“姐姐,我来娶你怎么样?我不怕他,我可以保护你。”
轻城怔怔地看着他:“你啊?”
赵玺静心屏气,等她回答。
轻城眨了眨眼,慢慢抬起手来,戳了戳他的脸颊,然后,“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小蛮奴,你可真会逗姐姐开心。”
赵玺:“……”一张脸顿时黑如锅底。
偏偏轻城仿佛被逗乐了,格格笑得开心:“这个笑话我可以笑好几年。”
“笑话?”赵玺脸色平静下来,似有风雨欲来,心尖却似燃起一簇火苗,灼烧得心头疼痛。
轻城努力在他怀中坐起身来,认真点头:“姐姐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是关心我。可是你比我小三岁呢,说这话可不是逗我开心?我就算嫁不出去,也不会嫁给……”
赵玺蓦地俯下身,薄薄的唇落向她花瓣般的红唇。轻城最后一个“你”字还没来得及出口,他已准确地噙住她的红唇。
轻城本已迷糊的脑中顿时一片空白,完全不敢相信发生了什么事。她果然醉了吧?竟然会出现弟弟亲吻她的幻觉!
赵玺小心翼翼地含住她的唇,似乎一时也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做,茫然片刻,见她呆愣愣地没有抗拒,伸出舌尖试探着舔了舔她的唇珠。
又香,又软,又甜,又滑,还有淡淡的醉人酒气,仿佛世上最甜美香醇的糕点,叫人只想一口吞下,反复品尝。
那是梦中都不敢想象的销魂滋味。
心尖的火苗越烧越旺,他浑身的血液都仿佛沸腾起来,所有的克制全都抛诸脑后,所有的渴望汹涌而出。手上加力,将她用力贴紧他,唇舌的力道蓦地加重。她不适地“唔”了一声,朱唇轻启。他福至心灵,舌尖趁机滑入,凭着一股直觉,生涩而放肆地撷取她口中的芬芳。
轻城手足发软,两耳嗡嗡,因酒精迟钝的脑海彻底成了一团浆糊,只觉檀口之中,他强势的舌攻城掠寨,势不可挡,汹涌之势如风暴卷过,将她的理智彻底绞成碎片。
不知过了多久,他恋恋不舍地放开她,微微喘息:“姐姐,你现在还觉得我娶你是一个笑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