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襄从这扇门走出去,身影跌跌撞撞。他扶着廊柱,朝屋子里回望一眼。
灯火温暖,里面传出女孩儿的轻声细语和浅浅的笑声。
她很高兴。
因为三天后,她的夫君就可以被救出来了。
魏襄忽然苦笑了下,无声无息的。他觉得自己像一个影子,永远追随她,却永远也得不到她的垂怜。
多么的,可悲啊。
*
三天后,一切安排妥当,营救赵臻的计划只在今夜。
仪瑄一般是傍晚的时候回去,赵晏也从不强求她留下。黄昏时,仪瑄跟赵晏用完晚膳,赵晏按常例召来内侍和护卫,让他们送仪瑄回温府。
仪瑄垂下眼帘,似羞怯道:“我今天可以……晚一点儿回去。”
赵晏诧异回头看她。
“晚一点儿?”
仪瑄点点头。
赵晏笑了,用食指轻抬起仪瑄的下巴,低头与她挨近,额头几乎在抵在一起,嗓音又低又磁:“多晚?”
一夜不归,也可以么?
仪瑄抿了抿唇。
这段时间以来,赵晏一直都很有分寸,对她做的最亲昵的事就是摸脑袋,就算她躲开,赵晏也不会对她发脾气。
最多就是她走了以后,他一个人生闷气。
仪瑄并不厌恶他,只是单纯的恨。
仪瑄头稍稍往后移了一点儿,说:“我不知道。”
她确实不知道。
今晚的一切都是未知数,如果进展的顺利,她可以在亥时初离开。但如果出了状况,就只能见机行事。
赵晏点点头,目光沾染笑意,“好。”
*
南苑的兵力有三重,要救赵臻,就必须重重突围。
豫王的兵力悄悄在南苑外集结。数十名精锐悄悄将守门的兵卒抹了脖子,大军悄无声息潜入南苑。
但他们的行迹很快就被哨探的小兵察觉,第一轮交战开始。
魏襄留了一小半的人,然后带着余人冲杀出去。
魏襄的突袭引来南苑将领的警觉,他们一边派人去皇宫报信,一边在周围布下埋伏,还有一部分人直接进入地牢,严防死守。
地牢的入口非常隐蔽,如果没有人带路,魏襄闯进去的机会微乎其微。
南苑草木丰茂,非常适合埋伏。魏襄料定敌人会出阴招,干脆一把火把这些草啊树啊的烧个精光。伏兵死伤惨重,好不容易逃出来的还被蹲守的豫王兵卒给砍了。
魏襄几乎没遇上什么阻碍。
邻近地牢的位置,守将率领大军挡住魏襄的去路。
这守将脸上有一道狰狞的刀疤,从眼角延伸到嘴边,眼神阴鸷冷漠。魏襄之前在调查南苑守军的时候,发现了一件极有趣的事。
这凭空冒出来的八千军,有不少是出身这个地牢的死刑犯,赵晏将这些人收为己用,地牢自然就荒废了。
这个守将,就是其中的佼佼者,极其残忍,违背人伦。
跟这样的人对阵,武功倒不是最重要的,关键是看你能不能豁的出去。惜命的人永远拼不过不要命的人。
这也是救王爷所要面临的,最难的一关。
*
赵晏的听力极好,他闭着眼靠在墙壁上,就能听见从远方传来的轰隆隆的闷响。
不是打雷,是马蹄声。
他昨天就知道了魏襄要来营救他的这件事,是那名一直照顾他的狱卒说的。那狱卒名叫廖华,是皇帝私军中的一员。
赵臻活着的这件事赵晏并不想太多人知晓,所以看守赵臻的狱卒还是原来的那几个,从大理寺一直跟来了这儿。
地牢的门被打开,涌入了一大批军士。阴暗的光线中,赵臻看清楚他们穿的是禁军的衣服。
魏襄还没到这儿。
确实也没这么容易的。
赵臻捏紧手中的钥匙,这是开他的手铐脚镣以及牢门的钥匙,廖华费尽心思才拿到的。
他轻轻的把钥匙插进手铐的孔,缓慢的转了一下,轻微的“咔哒”声,由于地牢里人多嘈杂,所以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动静。
开了锁,他还是把手铐虚掩着,以免被外面这群人察觉不对劲。
赵臻又继续开了脚镣的锁。
光等魏襄来是不行的,魏襄进了地牢,外面的情势难以控制,万一赵晏的人直接把地牢一关,把他和魏襄一起困在里面就糟糕了。
所以他得从这地牢出去。
为此,他得杀光现在在这里的所有人。
真是为难。
他负着伤,还要他以一敌百。
赵臻站起来,丢掉手铐脚镣,就去开牢门的锁。
军士们发现他,有几个反应快,急忙拔出剑往牢里面戳。
赵臻扯住一个人的手,往木框上一撞,那人痛的白眼一翻,手里的剑也丢了。
赵臻捡起剑,拇指擦了擦唇角,挺不羁的笑了下。
他是战无不胜的。
*
仪瑄和赵晏待在宫后苑的阁楼上,四周光晕和暖,香炉徐徐吐烟。
仪瑄请赵晏教他舞皮影。
她聪明,学什么都快,可是为了拖住赵晏,她只能装出很笨的样子,一遍遍请赵晏为她指导。
赵晏见她学的慢,只觉得她呆呆笨笨的很可爱,丝毫没有厌烦。
后来,干脆手把手的教她。
赵晏坐在女孩儿的身后,手掌覆着她的小手,这姿势暧昧,像他从后面抱着她。仪瑄不习惯,可是转头瞧瞧远处的火光,便心惊肉跳的不敢乱动。
不是救人吗,怎么还放起火来了?
她的任务本来就够难的了,魏襄还尽给她增加难度。
发愁。
赵晏觉得她心不在焉的,抬头注视她,“怎么了?”
“没事。”仪瑄眨巴眨巴眼睛:“我就是觉得稀奇,陛下什么时候学的皮影?”
他笑着把下巴抵到她肩头,温柔道:“去年。”
芷罗不在,他孤单的很,很多话想说,但是没有人听。
他就把想说的话变成念白,诉在皮影里。
仪瑄不习惯的抬了抬肩。
赵晏看着她,似笑非笑的,目光有点儿寒。
“我怕痒。”她小声的说,可怜委屈。
赵晏怔了怔。
她怎么这么软,软的把他的心都化成了一滩水,舍不得她受一点点委屈。
他真想吻她。
他想把她按在床榻里,与她做那男女之间最亲密的事,抵死缠绵。
赵晏直勾勾的看着她,喉咙上凸起的喉结滚了滚,目光越来越沉。
仪瑄紧张极了。
就在这时,一位宦官急匆匆闯了进来,开口道:“陛下,孔将军派人来,说有要事禀告。”
孔将军便是南苑的守将,正在与魏襄对阵的那一位。
赵晏蹙了下眉,起身就要往外走。
“陛下。”仪瑄拉住赵晏的衣袖。
她急坏了,眼角甚至渗出了点儿泪珠,眼睛湿漉漉的看着他,问:“这就要走了吗?”
赵晏心软的一塌糊涂。
她竟然为他哭了。
虽然只是一点点泪花,他都高兴的发狂。
赵晏转过身,两手捧起女孩儿的脸蛋,低头,轻轻吻在女孩儿的眼角,语调温柔极了:“乖,我只去一会儿,马上回来陪你。”
不行啊,一会儿也不行,不能去。
仪瑄急的轻轻抽噎起来,眼角微微泛红,睫毛被泪水沾在一起,可怜巴巴的,她把脑袋埋在赵晏怀中,声音软:“说好今天要陪我的,你说话不算话。我以后都不理你了。”
女孩儿的声音带着哭腔,娇软的很。
赵晏不敢相信。
仪瑄这是在对他——撒娇?
她真的,这么眷恋他?
赵晏有种身在云端的感觉,不真实,他害怕随时就要从云端掉落下来。他揉揉女孩儿的脑袋,哄她:“我不走了,你别哭好不好?”
看到她哭泣的样子,他心疼的不行。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赵晏低头,吻在她的发顶。
如果他是在做梦,希望这场梦可以永远延续下去。
仪瑄松了口气。
幸亏她提前找温长柏问了下,男人最受不了女人什么。
温长柏告诉她,哭和撒娇。
二者加起来,威力无敌。
果真是这样。
赵晏冲那宦官摆了摆手,说:“孔将军自己看着办,不用过问朕的意思了。”
“是。”那宦官退下。
赵晏搂着仪瑄到屏风后坐下,他仔仔细细的为她擦了泪,笑问:“就这么舍不得我?”
仪瑄觉得接下来会是一场硬仗。
她低下头,语调很娇:“什么孔将军,我看根本就是后宫里的哪位娘娘见不得陛下陪着我。”
“哦?”赵晏挑了挑眉,“谁敢这么干,我立马废了她。”
仪瑄抬起头,眨巴的两下眼睛,“那也不必吧。”
赵晏笑了,轻轻抬起她的下巴,目光惊人的亮,“仪瑄,做我的皇后好不好?”
他要她名正言顺的做他的妻子。
不管朝中有多少反对的声音,不管有多少人会因此喊他昏君,他都舍不得委屈她。他要给她名分,还要给她最好的。
这世上所有女人都艳羡的地位。
仪瑄不知所措的看着他。
“连封妃反对的声音都那么多,更何况是封后。”她揉了揉眼睛,再睁开时,眼里氤氲了一层水光,“我不想让陛下为难。”
赵晏欢喜的疯了。
她这么懂事,乖乖的,真是让人怎么疼都不够。
那些古板的老臣算什么?
他还不是在质疑声中登上帝位的。
他是皇帝,他想给,谁都拦不了他。
“不为难。”他把她摁在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