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对于窦章而言有如晴天霹雳。
因为他知道一切已经结束了,南京之役,败局已定。
许晋动身的时候,窦章的奏劾甚至未及送抵京城,他想不明白的是皇上为何如此迅速便下决断,册立周王为太子!
许晋和窦章也着实算作老交情,听闻窦章竟然发起弹劾,神色平静:“关于江南诸多官员仍有贪墨之行,殿下及赵副使早已察核罪凿并上奏朝廷对一应违法官员施以重惩,自然不会庖庇枉法营私舞蔽,且皇上已经预料见这其中必有居心叵测者推波助澜,没想到啊,原来窦府尹竟然参涉其中,老朽别无多话,唯有大失所望四字而已。”
窦章像一具灵魂出窍的躯壳,瘫坐失语,急得窦夫人不知应该如何是好。
兰庭这才来和窦章一见。
“迳勿,应当早知我另怀居心了吧?”
到这个时候,窦章当然已经明白自己早已暴露了,周王与赵迳勿显然是把楚楚、华霄霁的行动了如指掌,甚至在他左右也安排了耳目盯踪,方才至于在他们行动之前,早一步把那些不法官吏的罪实掌握,并上报朝廷追责,但他们却不知计划已然暴露,依然按部就班,结果呢?以为杀手锏,却早已被人釜底抽薪。
他等同于直接撞在了周王党的枪尖上!
华霄霁出首,楚楚认罪,已经让他官声受损,而今就连许阁老都只用“大失所望”相赠,可想而知皇帝当收到他那封弹劾周王的奏章会如何龙颜震怒,偏偏当日那么多的属官都在场听闻,周王和赵迳勿明明告诫他这事“心里有数”,是他一意孤行!
周王分明就是早有准备了,那些游说贪官枉法的党徒势必无一幸免,会被周王一网打尽,他再坚持自己毫不知情无异于一句笑话。
众口铄金,这场战役输了舆论输了帝心,于他而言就是一败涂地
。
窦章当然明白挣扎已经毫无用处了。
“我只恨我没能早知。”兰庭却道。
“事已至此,我也无话可说,不过我并不懊悔,所以,迳勿也无需多言,窦某,听候罪处便是。”窦章苦笑。
“窦公会如何招供?”
“一时糊涂,为利益所动,故而为临淄王党所诱。”
“那可真是死不悔改了。”兰庭直盯着窦章:“这是在窦公府上花园,窦公也不用担心隔墙有耳,还不肯说一句实话么?”
“迳勿一定要听实话,窦某也不妨直言,在窦某看来,周王询仍然绝非明主,实则连当今圣上都无法力挽狂澜,非常之时必用非常之才,君王无能,唯有与朝臣共治方有回天之术!”
“我终于明白了。”兰庭挑眉:“原来窦公之所以被奸歹说服,只因心怀君臣共治天下之想,这原本也无可厚非,但敢问窦公,因何断定太子殿下必定不能从谏如流,而八皇子就能贯彻君臣共治天下?”
“如此浅显的道理,迳勿何必明知故问?”窦章仍然谨慎。
“君弱臣强,就一定能保证天下承平?”兰庭简直难忍心头的怒火:“天子再弱,也总有成年亲政一日!不择手段如魏国公郑秀,权柄一但为其所握,当真能够以社稷国祚为重?”
“圣德太后,实有牝鸡司晨之欲!周王继位,江山便为王氏所控!”
“笑话!”兰庭拍案而起:“郑秀果然厉害,他当真能够洞悉人心,华霄霁莽撞冲动,窦府尹深忌太后,郑秀竟然能了如指掌逐个拉拢,这样的攻心之术,赵兰庭实感叹为观止。”
“迳勿就不用再行试探了,我只有一句话,是为临淄王党指使。”
“那么,我也不用再和窦公多耗唇舌。”兰庭离席而去。
后来与许阁老说起这事,许阁老也不尽感慨。
“是老朽的过错,竟然从不曾察觉窦章竟有这样的……圣德太后若真有效仿武周的野心,何至于多年退居慈宁宫?今上仁孝,事嫡母远胜于生母,圣德太后若真想干预朝政,何需隐忍至今。”
“因为殿下毕竟是养于王
太后膝下。”兰庭也颇觉荒唐:“且圣德太后不管怎么退让,宁国公一门毕竟长盛不衰,在窦章看来,郑贵妃毕竟无子。所以就算郑秀日后权倾朝野,也是一时而已,八皇子外家洛门,迟早会与郑秀绝裂,当时诸外戚为与郑秀分庭抗礼,便势必倚重朝臣。”
许晋这时也坦然相告:“老朽宁可相信宁国公府,也不愿相信洛崆之流。”
“太子殿下日后还得依靠许阁老等等重臣良士辅佐。”
“日后的朝堂,还得指望迳勿一批后起之秀为主力支撑。”许晋到底还是提醒:“迳勿真决意不同殿下回京,而是……先往汾阳操持治丧之事?”
“庭已经请得恩旨,可暂缓回京。”兰庭也毫不犹豫。
他现而今还无法将害杀李公父子的元凶首恶郑秀绳之以法,甚至可能连窦章都十之八九不得判死,唯华霄霁和楚楚二人,虽与此案直接相干,但他们一个是出于无意,一个是受令于人,他们两个的人头都不足以告慰李公及舅岳。
已经是对不住春归了,当然要陪同春归扶柩归籍,协助外家治丧。
许晋也知道兰庭是心意已决,并不多劝,神色间却颇有安慰之情:“你祖父过世得早,撒手时非但不曾安排好你的婚事,甚至把重担加诸在你肩头,他临终之前,唯一觉得放心不下之事,就怕你因为姻缘不能自主,日后无法与妻室和睦,我们两家虽然交好,于此一事上到底无法给予你切实的关照,所幸的是阴差阳错,竟被你娶着了真正情投意合的佳侣,于夫妻缘份上,你倒是比你祖父更加幸运,你又是懂得珍惜的人,而今能时时事事都为妻室着想,小两口能够琴瑟和谐相互扶助,太师公在天有灵,想必也会彻底安心了。迳勿,而今东宫位定,你乃储君近臣,太师公当年的遗志,也算是实现了一半,接下来,就望你始终坚持初衷,继续辅佐储君,达成安定社稷复兴盛世之国运。”
“庭领许公教嘱,必不敢忘初心。”
于此,这场三位皇子角逐东宫储位的战役总算是尘埃落定,兰庭却暂时与太子“分道扬镳”,不过太子启程之前,吴王宫里又差点闹生一场不算风波的风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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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7章 一手离间
对于陶芳林而言,周王得储着实不算多大一件惊喜,因为在她经历的前一世,周王也正是因为监政江南有功力压临淄王与秦王,尚在江南未归京城时便被立为东宫太子。不过当年陶芳林可没有随来南京,所以她根本不知周王及兰庭江南此行经历了多少波折,那时她一门心思都用在怎么铲除盼顾这件事上,一边痛恨兰庭一边焦灼于该怎么保住太师府长孙媳的地位,压根就没有关注过政事。
连袁箕获死,钱柏坡等等官员获罪,这些朝堂上的大事她竟然半件不曾留心。
在她看来,周王得储无异于理所当然的事,此乃命中注定,但与前世稍有不同的是,这回因她随来南京,总有相助太子一臂之力的功劳。
总之陶芳林不觉突然,却感雀跃。
尤其的洋洋自得,甚至认为等自己顺利生产,要能一举得男,理所当然便能得到上一世顾才人的幸运,太子也会为她请封个夫人的品阶。
怎知这日正打点着启程回京的事,却有一桩有若晴天霹雳的噩耗直接砸在了陶芳林的天灵盖上。
“殿下这是何意?殿下真说了不让我回京?”陶芳林难以置信,抓着赶来通风报讯的淑绢逼问不停。
淑绢也是犹豫在三,认为这件事还是应当知会陶才人一声,她瞒着陶才人太子已经对她生疑的事已然是良知不安了,若连这件大事也隐瞒……与背主俨然无甚区别。
“殿下确然是这样交待奴婢,让奴婢……负责打点行装准备启程,只留下几个可靠的仆婢,留在吴王宫照顾才人。”
陶芳林哪里坐得住?这个时候她可顾不上暴露淑绢是通风报讯的人,忙不迭便找上太子质问,但态度当然不能强硬,是以哭诉为主:“妾身不知身犯什么过错,以至于触怒殿下,竟不许妾身随殿下回京,要将妾身弃于南京,望殿下直言相告,妾身若真有罪错,甘愿领罚,不过若只是误解,还望殿下念在妾身已经怀有殿下骨肉份上,予以宽谅。”
周王极其不耐地蹙紧了眉头:“你现在怀有身孕,经不得舟车劳顿,本宫正是为了你及腹中胎儿着想,才打算将你暂时留在吴王宫,日后待你平安分娩,再接你回京。”
陶芳林又哪里甘心?
怀胎需得十月,又至少得等到坐完月子才能动身,这么长时间,和太子分隔在南北两地,万一太子把她完全抛之脑后该怎生是好?更不说如今周王已经得储,那顾春归必然不会再用欲擒故纵的手段把太子往外推,要是她不在东宫,没人阻止得了顾氏,万一让顾氏得逞那可就大事不妙了!
且太子只以为得储之后就能顺理成章登极九五,殊不料还有阴谋诡计等着他,会害他功败垂成!
只有她能阻止接下来的阴谋,不让太子再被顾春归这红颜祸水连累。
她必须要随太子回京!
“殿下,相较于舟车劳顿,妾身更害怕孤身一人在这吴王宫里啊,必定会日夜不安坐卧不宁,又怎会适益安养?殿下虽因奉旨,急着赶回京城,妾身也不敢拖累殿下行程,可与殿下分路而行,妾身一行可乘大船完全只走水路
,便不会受颠簸之累,还望殿下恩许。”
太子也料到陶芳林必然不肯独自留在南京,否则他还真有打算就这样把这女人“遗忘”在吴王宫里,省得她日后再兴风作浪,不过陶芳林既然下定决心要回京城,就算他不许,这女人想必也会通过圣慈太后达偿所愿——太子很清楚,他虽然入主东宫,储位坐不坐得稳还不确定,圣慈太后又毕竟是父皇的生母,他的亲祖母,自古皇室奉行的是以孝治国,圣慈太后若开口让他接回陶氏,他就不能违抗。
而且他也没想过当真能把陶氏弃于吴王宫。
“罢了,你既执意如此,我就随你心意便是。”
太子既然松了口,陶芳林才终于如释重负。
可紧接着又发生了一件让陶芳林震惊的事。
太子竟然没让淑绢和她同行,反而是调拨了阿丹暂时跟从,这让陶芳林极其的不安。
难道她竟然看走了眼?淑绢那样普通的容色竟然能够博得太子的厚宠?!不,这绝无可能,太子若当真不重女色,怎至于这一世明知顾春归已经嫁给了赵兰庭仍然不肯罢休,甚至宁肯为她,担当天下人指责德行!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或许是淑绢将她的密隐告诉了太子,太子才至于这样“信宠”?
想到这里陶芳林不由出了一身冷汗。
别的也还罢了,就怕淑绢告诉太子,她曾企图加害顾氏的行为,难道正因为太子对她已经生了疑心,才打算把她弃之吴王宫不管不顾?
越往这方面猜测,陶芳林越是坐卧不宁。
虽然太子到底还是改变了主意,但也许是因为对圣慈太后还有顾忌的原因,方才因她的争取哭求没有坚持。
是她太过于相信淑绢了!
那一世淑绢对她的确忠心耿耿,但那一世的情势和如今又怎能同日而语?那一世赵兰庭可根本正眼都不曾看过淑绢,她就是淑绢唯一依靠,而这一世,她却亲手把淑绢送到了太子的床榻之上!
要那小蹄子因此存了野心,以为没有她提携靠自己也能博得荣华富贵,更甚至大可以出卖她,踩着她上位将她取而代之……
陶芳林越想越不安心。
于是交近阿丹,企图从阿丹口中刺探实情就成为顺理成章之事。
“真是没想到会劳动姑娘废心来照顾我一场,我且以为,殿下会让淑娟与我同行呢,毕竟淑绢乃我旧仆,姑娘从前却是在圣德太后跟前得脸的人,在殿下心目中,姑娘地位远非我与淑绢能比,没想到淑绢竟然有此幸运,只是服侍了殿下些时日,竟能赢得殿下如此看重。”
阿丹仍是寡言少语的模样:“奴婢厨艺还算过得去,所以殿下才让奴婢暂时照顾才人。”
陶芳林只好把话说得更加明显:“这回我随殿下前来南京,因突然有了不便,未经太子妃允可便擅自安排了淑绢服侍殿下,虽我非有意僭越,实有不得已处,这些日子以来却仍有不安,担心日后回了京城会受太子妃责怪,姑娘可是殿下的跟前儿人,行行好给我一句准话,究竟殿下对淑绢是个什么安排,日后太子妃问起来我才好应对。”
“殿下看重绢娘是为性情稳重,本份细致,也正是太子妃看重的品性,才人大可放心,太子妃不至于因此怨责才人。”
阿丹一个字不说淑绢的坏话,却反而让陶芳林越发惴惴不安了。
她当然知道阿丹是太子心腹,要若淑绢当真出卖了她,阿丹怎会泄露实情?不过阿丹既然说了太子对淑绢颇为看重的话,这应当不假,因为太子就没有掩饰他对淑绢的看重,可淑绢何德何能得太子看重?
不能再吊以轻心了!陶芳林暗下决心。
淑绢于她而言已经是无用之人,与其养虎为患,不如……
但不管陶芳林多么忌惮淑绢这么个隐患,而今的她都是鞭长莫及,也只好暗暗计划着如何不露痕迹的斩草除根,但交好阿丹却是有益无害的事,所以从南京至京城这一路之上,陶芳林都在兢兢业业笼络阿丹,终于在某日,从阿丹的言辞里发觉了蛛丝马迹。
“娟娘女红虽好,不过不知殿下尺寸,所以殿下里衣鞋袜仍得靠梧栖裁制,才人身边固然缺了擅长针线之婢,还是另择人选为好。”
这话就很值得玩味了!!!
陶芳林相当了解淑绢,她有一项才能便是针凿女红,且在吴王宫时曾经还提起过正因为做的鞋袜很得太子嘉诩,总算博得了太子几分恩宠,把她调离霁泽院至主院服侍,但据阿丹透露,淑绢却根本不知太子的尺寸!
这说明什么?说明淑绢说了谎话。
她也许根本就未得太子宠幸,否则怎能连太子尺寸都不知?可太子却佯作厚待恩宠……
淑绢必然通过别的手段成为太子心腹。
不过阿丹同样也是太子心腹,对她却并未严防慎杜,这说明淑绢虽然别怀居心,应当还没有告密对她不利。
是的,她虽然曾经暗中加害过顾春归,但与惠妃心腹太监接头的人却是淑绢,淑绢明知太子看重顾春归,透露这一件事,她自己就会先行引火烧身。
那淑绢究竟是用了什么手段向太子投诚呢?
陶芳林绞尽脑汁也解不开这谜题,不过通过阿丹的态度,让她稍觉安心的是淑绢并没有针对她背叛出卖,也是,淑绢如若真对她暗藏祸心,就不会通风报讯让她得知太子有意把她留在吴王宫了。
可淑绢毕竟瞒骗了她,陶芳林仍然认为曾经的心腹此时已经成为一大祸患。
得先下手为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