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修撰不喜乘轿,但既然已经入仕,他更不想过于标新立异,普通出行可着便服也就罢了,头戴乌纱帽身着伫丝衫上值下值时,还是随大流乘轿才不那么打眼。
从六品的官员,上值时无权乘坐车舆,那是王公勋贵的特权。
小伙计眼看着魏国公亲自等候一个人落轿,自是不会疏忽这个同行的人,待看清形容,又是一个跺脚一声尖嗓门儿:“状元郎?!状元郎这还是头回光顾小店!”
兰庭从前当然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但的确不喜燕赵楼一类的场所,这里太要闹,缺乏清幽雅静,就像如今被小伙计这一吆喝,他再次成为万众注目,且“万众”还纷纷是从阁楼窗户上探出头来张望,活像张望一朵招摇的奇葩。
“行了!还不引路,给我们找个安静些的包厢。”魏国公踼了小伙计一脚,难得这当众的一脚还不显得任何粗俗,踢得甚是风流俊雅。
说是安静点的包厢,其实仍然不乏丝竹乱耳,但的确不显嘈杂了,不设高桌靠椅,仿的汉唐遗风,膝案坐榻的陈设,但魏国公完全不讲究汉唐时跽坐的礼仪,率先盘了膝往凭几上一靠,又对兰庭说道:“迳勿不需拘礼。”
又就坐具的问题还发表一番见解:“前回我都忘了是谁,引荐了个人一齐饮谈,坐下来才知那来客竟然是从东瀛远渡,一双眼睛像是长在脑门上,仿阮籍视世俗以白眼,我那天备的是高桌靠椅,他竟提出另设一张膝案坐席单独予他,说什么原本是咱们汉唐时的礼仪坐具,自己竟然弃了,让胡具大行其道,反而是他们日本人,如今还坚守着源于我中华之文明。”
魏国公说这话时更加往凭几上歪斜,盘膝都是不能了,一只膝盖竖起来:“我就说那倭人,懂得什么中华文明,不知道汉唐礼仪独据一席者都是什么情形?他是自恃尊贵呢,还是孤鳏之人?如今服制,垂足而坐早就不存曝私露丑,明明可以让自己坐得更加舒适,唯有一根筋的人才会屈膝跪坐,说的是坚守礼仪,实则墨守成规。”
兰庭笑道:“魏国公驳得好。”
这时主菜未上,但佐酒的小菜和陈酿都已经陆续上来,魏国公举盏往这边一伸,兰庭也举盏往那边一伸,两个杯盏表示已经碰撞,第一杯酒都是仰首饮尽,魏国公用手拈了颗油酥落花生,抛至嘴里,奇异的是这样的举止换他行为,同样没有丝毫浮浪之气。
就是也不显得多么正经就是了。
兰庭惯常有度人神色言行察其心性秉性的特长,但他也不得不承认魏国公郑秀的城府深沉,至少这时的随心散漫就完全不像是伪装,以至于他忽而言归正题的时候,兰庭竟都有种对方只是猎奇好知的错觉。
“柴胡铺灭门惨案,原本连顺天府都未察觉蹊跷,未知迳勿是怎么洞悉走水意外的背后有诡?”
——
果然又是月已流西的时间赵修撰才能回到斥鷃园,一院子的灯影月色恍惚,却不闻人声半句。他径直推开了卧房虚掩的镂花门,直入内室后看到的却是锦帐敞挂,屋里床上不见半个人影儿,往窗外看去,又才看见新搭的葡萄架下,春归正盘膝对着一盏风灯炯炯有神的呆坐着。
他饶有兴致的趴着窗户默望一阵儿,直到在脑子里构图成功,才想起来诧异春归为何没再继续她的养颜大计,便倚着窗户卷了舌头轻轻发出声呼哨,大不至于“扰民”,不过肯定足够惊动葡萄架下的呆子了。
但兰庭却见春归连脸都没往这边侧上一侧,不过声音倒是传了过来。
“赵大爷看了这么久,这是又构好图了?”
很控诉的情绪。
春归眼看着
兰庭老不正经的一撑窗户直接跃至小后院,人没近前,身上沉水香的气息已经近前,她干脆往凉床上的矮几一趴,一只手托着下巴颔,仍然坚持控诉道:“老说我的神情仪态可以入画,甚至很算启发,还说已经画出几幅来,不知是藏得精细还是诓人的,总之我一笔一画都没翻着。”
“这就心急了?”兰庭也脱了鞋子坐上凉床,学春归往矮几上把手臂一趴,他看见春归的眼目像是夺了灯火的光彩,却不防自己的青眸里渗进的月色也远比四处弥漫的更加澈亮。
“本不心急,最可恨的是常吊胃口。”春归轻哼一声:“不过我也体谅修撰大人,家事国事的脱不开身,说是要替人画像,总抽不出时间拿起画笔,我就且耐心着吧,等个五、六十载,想来还是能看到修撰的大作。”
兰庭也不辩解,笑着问道:“今日怎么这时辰了还没安置?”
“睡着了的,做个噩梦又惊醒了。”春归收起胳膊坐正身体,蹙着眉头像真有了心有余悸的样子。
这还得感谢陶表妹的“梦兆”,启发了春归也可借用这理由。
“我梦到……樊妻及二子乃樊大勒杀!”她压低了声,紧跟着又深深的吸一口气:“我刚才深思许久,不知自己为什么会做这噩梦,也许是因为听迳勿说过樊大曾经亲手勒杀他的长女吧。”
兰庭仍把胳膊交叠着放在矮几上,身心放松的样子,让春归几乎以为自己的“噩梦”会被赵大爷一笑置之了,心里微微有些焦急。
如果不听樊大坦白,根本无从证定樊妻及二子的死因,这也许会影响此案的告破,更或者影响到对那幕后真凶的认定,所以春归认为大有必要将她察知的这一真实告知兰庭,至少引导兰庭往这一方向追察。
她正想着怎么说服兰庭重视她的“噩梦”,便听兰庭说道:“应当不仅仅是这原因。”
“什么?”春归反而疑惑了。
“事实上我经询问义庄吏役,得知樊妻及其二子陈尸炕床,且躯体舒展手足平放,仿佛熟睡之态,就怀疑这三具尸身是被害后再由凶手摆放整齐,但倘若是宋国公派遣的杀手害杀此三人,行凶后再将其尸身摆放整齐实在不符常理,又樊大却是伏尸地面,先被刃杀,再经焚尸……我就猜测唯有樊大是被杀手所害。我曾经对辉辉详细叙述过勘验问证,辉辉也应当察觉了这点蹊跷,只不过不敢相信自己隐隐的猜疑,无法相信是樊大杀妻灭子,不过在梦境之中,心底的疑惑却投射显出,这才有了今晚的噩梦。”
这缘由听上去相当符合常理……春归也承认自己的确是在知晓现场勘验诸多情形之后,经过推敲细节,渐渐生疑而大胆猜想。
“绝望引生的偏激疯狂,长久的耻辱和悲愤,终致扭曲人性。”兰庭叹道:“樊大也许并不是因为痛恨才行此丧心病狂的事,长年的欺霸早已让他不堪重负,这也许是他神智溃毁之后,能想到的唯一解脱方法,所以他在杀害妻儿后,仪式般的将妻儿的尸身摆放整齐,他想他们虽然死去了,但终于能够比生前要更加体面。”
这已经极其接近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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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8章 一网打尽
“幕后真凶会是魏国公吗?”
春归问这话时,她像已经完全没了力气半个人都趴在了矮几上,下巴颔枕着两个交叠的手腕——樊大是否杀妻灭子的话题已经告一段落,兰庭刚才提起今日魏国公请他小酌,却为打听他是因何得知这起“走水意外”实为人祸的事,兰庭没有瞒着魏国公,很为神通广大的莫问小道宣扬一番,只不过魏国公相不相信就是两说了。
但魏国公却是第一个对兰庭怎么参与这件命案第一个感到好奇并主动打探的人。
这就不得不让春归怀疑如果没有兰庭干预,而如陶姑娘“梦兆”那般是个名叫孙崇葆的人揭露,魏国公是不是那个指使孙崇葆登场的幕后。
“不好说。”兰庭也更加放松,学着春归的模样,这让他们的两个额头挨得十分亲近:“魏国公具备动因,也具备能力策划推动阴谋,但如果是他,我又怀疑以他的城府,会不会因为这种其实无关紧要的细枝末节露出如此明显的痕迹。”
“又或许他是低估了迳勿,认为迳勿至多察到宋国公这条线索,而不会再怀疑此案背后还有别的阴谋。”春归提出一个可能。
毕竟在魏国公这样的老狐狸看来,兰庭纵然三元及第才华横溢,可毕竟是个涉世未深的后生晚辈,正因为魏国公老谋深算,才难免过于自信他的一番天衣无缝的布署,觉得就算亲自出面试探,也不至于引起兰庭的猜疑。
“他今日试探的意味并不明显,明显的倒是拉拢结盟。”兰庭在这件事情上并不愿草率就下判断,继续对春归说起魏国公那层更加明显的意图:“没说太孙和这两起命案相关,不过对于宋国公高琼父子的张狂无忌却大加指斥,又暗示我皇上也曾问他的见解,他是竭力支持彻察严办两起命案,又十分真诚的提醒我,正因皇上已经痛下决心究惩高家,只怕太孙非但不能体谅皇上的苦心,还会更把轩翥堂赵氏尤其是我视为眼钉肉刺。”
春归叹息道:“这用意的确已经十分明显,无非是提醒迳勿不能心存饶幸,想要自保,只能设法促
成废储。不过他意图虽然明显,却并没直言,反而迳勿若把这话透露出去乃至被皇上听闻,倒显得居心不良了。”
“魏国公既然显明意图,当然不怕我张扬开去,他有自信不被皇上猜忌,势必是早已做好了铺垫布署,不过他应当想不到我会洞穿他的意图,他要的只是我领他的人情,日后真有直接拉拢的必要时,这一铺垫就能发生作用。”
意思有些迂绕,不过春归还能听懂:“这就是说,不管迳勿是否笃定魏国公为幕后真凶,有一件事情现今已经笃定,那就是魏国公确然有意废储,且一定会支持某位皇子夺得储位。”
兰庭似乎也决心把有的事在今晚对春归进一步说明:“但仍然敌友未明、阵营难分。”
“这怎么说?”
“我还没法看清魏国公。”兰庭道:“事实上太孙是非不分黑白不辨,如今更是已经显明决非明君之质,所以起意废储的人也不全是奸邪,我甚至已经开始计划当时机更加合适时,说服许阁老也一同上谏皇上重新考虑储位,且在我看来,许阁老包括沈阁老也并非如从前一样坚定中立,魏国公纵然是老谋深算,凭其一贯的作为也并未显出会成第二个高家,论来我对他的防备心,甚至不及对安陆侯更重。”
“也就是说如果要让迳勿在秦王、八皇子、十皇子中择一而辅,十皇子是最先被剔除的人。”春归道。
“的确。”兰庭用下巴颔磕了磕自己的手腕:“秦王虽缺刚毅,但此时看来性情还算仁厚,八皇子年岁还小,但至少也能看出性情并不像太孙一般乖戾,要若魏国公郑秀所图并非专权垄势把控朝政,还有几分是以社稷为重励图改制的志向,并不是说我们与他就一定为敌。”
“迳勿与五、六两位殿下交好,难道就没想过……”
“私情归私情,不能和国政朝纲混为一谈,尤其是当我现在还不能断定冯公遇刺、樊家灭门两起案件的幕后真凶时,究竟辅从哪位皇子更加不能轻率,不过这其实也并不用急于一时,谋储原本就应放在废储之后考量。”
在没有决定之前,兰庭并没泄露六皇子的图谋和结盟意向,纵便是对春归也暂时不想提起。
“没几日就到圣德太后寿诞了。”他再次提醒春归:“对惠妃势必敬而远之小心提防,且太子妃及宋国公一定不会束手待毙,这次太后寿诞说不定会有变折发生,辉辉入宫定要警慎。”
结果这晚春归到底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提起桑家大宅,也实在不知应当怎么自她的口中合情合理提出这一线索,深思熟虑后刚下定决心再次利用莫问,还没来得及密信相告,没想到的是樊家命案就已经有了重大进展!
仍是兰庭在次日晚间带会的消息——
原来早在冯莨琦遇害,皇帝下令厂卫彻察之后,桑家大宅就已经浮出水面,不过因为那时皇帝并没有痛下决心,这件事情一直隐而未曝,但主察此案的锦衣卫镇抚使陶啸深已经针对桑家大宅布下天罗地网,只待一声令下便能将这伙实为宋国公蓄养的死士一网打尽。
又兼那位让兰庭挨了鞭子的豪奴高管家,被大理寺逮拿归案之后判了个杖责充军,不过还未惩罚,施推官在兰庭的提醒下就向大理寺卿提出由顺天府刑问高管家的申请,原因是此人也许是柴胡铺灭门惨案的知情人。
连厂卫都得令务必配合,大理寺卿哪敢拒绝?当即便把人犯押送顺天府。
那豪奴原本就对杖责充军的重惩大存畏惧,几乎认定自己当那百杖之后就难保性命,就算饶幸还能苟延残喘,也万万挨不过那漫长艰苦的充军路途,他已是心如死灰,哪里还能挨得住刑问?没等顺天府衙役的鞭子抽在身上,立即就招了。
他印证了宋国公府确然有个下人姓郭名得力,也确然是高世子从大名府带回,一度极得高世子信任,干了一段儿时间的家丁护卫,后来便被高世子外派而不知去向。
已经至少三年,郭得力都未在宋国公府里露脸了。
虽说豪奴的证供并不能坐实高琼的罪行,但也印证了高琼和灭门惨案的确相关,皇帝听闻案情禀报,终于下了“一网打尽”的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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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9章 西苑寿诞
樊大灭门案的凶手并非隶属桑家大宅的死士,但他正是因为行凶之后的次日前往桑家大宅,被锦衣卫的暗探盯梢,所以没能逃脱天罗地网,他是在宋国公府逮拿落网,不过像施元和这样以“正途”入仕的官员,在刑问时可没那大本事撬开这些经过精心训练的死士之口,几日以来,施推官仍然无法取得确实的罪供。
而圣德太后的寿诞,当然并不会因为这起刑案延迟。
寿诞地点定于西苑,虽说王太后的意思是禁止铺张,一再申明不用文武百官以及内外命妇参拜进贺,只是邀请一些自家的亲朋宴聚一日,不过皇子皇孙、王公宗亲的拜贺仍然在弘复帝的一再坚持下未能减免。此日辰正,太后于太液池西堤的玉熙宫升座,由皇帝率宗室子孙先行贺拜之礼,再然后是皇后率诸嫔妃、公主郡主、宗亲命妇行礼贺寿,再然后才轮到舒娘子等等受到传召入宴的亲眷。
西苑严格说来并不属宫城范域,其得名也是因为位于皇城之西,这里不是帝后生活起居的宫廷,而是作为偶尔游幸的园林,是紧接宫城所在的大内御苑,方便帝后不用大废周折长途跋涉就能游山玩水,当然春归并不因为这次不属严格意义上的“入宫”,理论上只能称为“入城”就如释重负松懈怠慢,她的紧张也并不是仅仅源于自从受到通传后,家中老太太反复的叮嘱告诫。她突然想起年岁还小的时候,和族中姐妹们一回闲谈,不知怎么的就提起大内皇城,对她们而言可谓遥不可及的地方。
犹记得淑贞姐姐当时握着衣襟眼睛里写满憧景:“这一世若让我有一次机会入宫,亲眼看看大内宫廷是怎生的富丽堂皇天仙宝境,就算死也瞑目了。”
但那时对于春归而言,就把大内宫廷认定为一不小心就会死在里头的危险境地。
这样的印象来源于家里收放着的各类杂书话本,不少宫廷斗争惨死终场的故事,春归未必不知这些杜撰不无夸大,但无可辩驳的是皇宫之主,的确具有生杀予夺大权,这种性命完全掌握在他人手中,有如一只兔子闯入虎狼环伺境地,作为一只兔子怎能轻松愉快得起来?春归一直很废解淑贞姐姐作为一只兔子竟然对虎林狼山大怀憧憬的离奇心情。
诸多觐见礼仪规条禁忌已经牢记,且经阮中士“检阅纠正”,春归倒并没有因为紧张以至此时仍然反复记诵,显得颤颤兢兢哆哆嗦嗦,不过她是的确没有闲情观望这西苑三海的景致,自入那面琉璃门,她唯一专注的便是脚下那道平整干净的条石路,至于经过了多少的殿堂楼阁、凉亭水榭,一概没有留意,就更不说细赏那些飞檐之上坐着多少瑞兽,廊梁之上画出哪番花样了。
待一丝不苟进行完毕拜贺的礼仪,在宫人的指引下登上宫车前往布置宴会的琼华岛,春归才隔着纱幔看了一眼这片黛色岚光、烟波浩渺。
宫车是专为获召的太后亲眷准备,规制自然不如后妃乘坐的仪舆,共四人乘坐一辆,有一位春归觉得陌生,但认出另外两位同乘者——沈姨妈和陶表妹母女二人。
她们能得召请并不出乎春归的意料,这毕竟是沈皇后亲自主持操办的寿诞,邀请自家的姐妹和外甥女,圣
德太后当然不至于驳了皇后娘娘的颜面。
在春归的印象中,沈姨妈和沈夫人性情颇为近似,一个很显然的共同点是健谈,不过今日非比普通宴会,就连沈姨妈都拘束不少,没像上一回见面时说不尽的家长里短,只是矜持的冲春归露出笑脸,陶表妹就更矜持了,但春归总觉得她的笑脸要比那两回见面甜蜜许多。
陶表妹的心情很好嘛。
宫车沿着太液池行驶片刻,便停在玉暕牌坊前,又有宫人在此迎候,引领着往一条形如圆弧的夹甬再往北行,经一道廊桥,即登琼华岛。
春归读过前人一首诗作,写的便是岛上景致,有“海上三山拥翠鬟,天宫遥在碧云端”的句子,也有“落日芙蓉烟袅袅,秋风桂树露团团”的描述,身临其境,春归但觉诗意贴切,虽说此时并非傍晚也未至金秋,由远及近时,倒不妨碍遥想。
景色的确秀美,奈何没有赏景的愉情快意。
宫宴是世上最无趣的宴席——春归亲自验证了兰庭的说法一点不错。
寿诞的宴厅是在仁智殿,但春归的身份可没有列席宴厅的资格,又是依从礼仪敬酒道贺之后,便被赞礼引至仁智殿后东侧的介福殿,这是一处配殿,列席者皆为太后亲眷,布置的虽是高桌靠椅,且四人共坐一桌,但仍然在内臣、宫人的环伺下,需要严守谨言慎行的规例,也就是大家悄默无声的吃席,还不能多吃,连咀嚼的声音都不能发出,否则就是失仪,轻则沦为笑柄重则论罪受惩,当然也不能完全不动碗箸,总之虽说面对着佳肴美酒,这宴席吃得简直是如坐针毡。
春归直到吃完了宴席,竟然都没有看清今日寿星圣德太后的眉眼,就更不说弘复帝以及诸位皇子宗室了,全程皆有宫人宦官引导,根据身份性别的不同,别说坐席,就连行进道路都有区别,防范森严得很。
直到宴后弘复帝先行告辞,圣德太后移驾广寒殿,在这里一边和亲眷们饮谈一边观赏歌舞戏曲,气氛这才轻松许多。
但像春归这样的亲眷,仍然没有在广寒殿列席的资格,她们是在广寒殿后的花苑里“待诏”,但这时已经可以相对自由的活动,活动范围在玉虹亭、金露亭间之间的地带,赏花赏景随意,也能闲话饮谈了,春归正想往舒娘子那边儿去,却见一个宫女显然是冲她走了过来,她刚一犹豫,胳膊就被沈姨妈给挽住了。
“还好庭哥媳妇今日也来了,我才不缺说话的人,对了,庭哥媳妇还没正式拜见过皇后娘娘吧?稍等一阵儿,皇后娘娘会唤咱们去广寒殿说话的……”
沈姨妈刚摆起喋喋不休的架势,那宫女就走到了近前,都没犹豫一下就打断了沈姨妈的话:“这是惠妃娘娘特意让送给顾娘子的茶点,是海棠酥,惠妃娘娘十分爱其酥香松润,就是不知是否合顾娘子的口味。”
便从身后的小宫女手里接过食盒,揭开取出一碟茶点来,白瓷盘子,只盛放两朵海棠花样点心,一朵红瓣金蕊一朵金瓣红蕊,看上去制作十分精美。